第18章
宇漠再睜眼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一盞昏黃的燭火映亮了整個房間，一張單人床孤零零的擺在角落，一個綠衣女孩在角落的桌上擺弄着什麽，散發出陣陣刺鼻的苦氣
宇漠動了動胳膊，不想碰到手邊水盆，發出一聲聲響
整個身子稍一動彈就散架了一樣疼
“啊，你醒了。”
那人轉過來，居然是之前碰到過的那個撿垃圾的女孩
女孩見宇漠張了口卻沒發出聲，忙制止了
“你先別說話，可能好幾天沒喝到水，喉嚨啞了。”
宇漠指了指她，她便領會了，一邊端了杯水給他，一邊解釋
“我叫姚瑕，在那邊的屋子裏撿到你的。”
喝了水他覺得好多了，又問
“跟我一起的其他人呢？他們……”
“他們都去上面了。”
“師将軍和夫人也去了？”
“是。”
“他們都沒事嗎？我的意思是有沒有受傷？”
姚瑕摸着鼻子，神情不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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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輕傷，不打緊。”
“哦。”
宇漠心裏有點難過，好像在不知情的時候被抛棄了，他不想承認，決定将這點難過歸結到別的原因上去，他說
“我可能是餓了吧……”
姚瑕從身邊拖出一個嶄新的銀色手提箱，那器物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打開來看，裏面有藥品醫療器具和壓縮食物
她拆出一包營養劑和幹糧，遞給宇漠
“吃點東西吧。這些都是師大哥留下的。”
宇漠一聲不吭的嚼着，覺得這一包格外難以下咽，喉嚨像是被堵住了，梗的他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一個胖乎乎的小手從旁邊伸出來，輕輕抹了他的淚
“哥哥不哭。”
宇漠被吓得打了個嗝，這才發現原來方才角落裏那張單人床上團的不止是被子，還有個圓滾滾的胖娃娃
“你是哪家的？”
姚瑕笑着把孩子抱起來
“這是我弟弟，叫姚瑜。名字有些拗口，喊他小魚就行。”
宇漠紅着鼻子扯出笑來
“謝謝你啊，小魚。”
那娃娃伸手去抓他吃了一半的幹糧，姚瑕忙拉回來
“不要緊，他餓了嗎？給他吃吧。”
姚瑕艱難的抱着掙紮的小魚，對他道
“他不餓，只是手上閑不住。你不用管他，這裏還有留給我們的東西。”
宇漠順着她的眼神看過去，角落桌子下面還有兩個手提箱
他安靜的吃完自己的東西，看着圍着姚瑕轉的小魚發呆，呆着呆着問出一句來
“他們什麽時候來接我？”
姚瑕想了會兒，道
“師大哥也沒說，他走的時候只說上面不太平，要打起來了，這裏有部隊守着反而安全。”
宇漠實在是想不起來
“那天發生什麽事了？”
姚瑕細細的掰碎一塊幹糧泡在碗裏，嘴上回答着
“那天先是聽到一聲爆炸巨響，街市上的許多人像是聽到了信號，都回家抄起槍往“梭”的傳送點跑。不到半天就全都上去了，聽說和上面的打起來了，但是他們走後不久，突然有一隊士兵進來，将所有剩下的人都集合在這裏，登記姓名以後就這樣等着。他們說自己只是接管出入口，保護我們這些沒有參與謀劃的人。他們一般會在飯點分發食物。”
她說着，指了指遠處站着的一個男人
“那個好像是他們的頭兒。”
宇漠看着那個壯碩的身影像是看到一線希望
“梁超！”
他遠遠地朝這個在瞻星基地認識的朋友大喊
梁超歪過頭來，也看到他，卻像是吓了一跳
“宇漠？你怎麽……”
焦黑的衣服包裹着瘦削的軀體，本來就較常人白皙的皮膚如今隐隐泛着青色，稍稍眯眼就看得到皮下血管，整個人像是沒見過光的吸血鬼
他迎上踉跄的宇漠，問道
“你怎麽在這兒啊？怎麽沒跟老大他們在一起？”
宇漠自己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呢，只擺擺手
“我受傷，和他們走散了。”
“現在好些了嗎？別勉強啊，看你這臉色跟貧血似的。”
只跑了幾步，宇漠卻實實在在的頭暈，他的身體不該這麽虛弱啊，他有些奇怪，卻也說不出所以然
“你能讓我上去嗎？”
“現在去找老大？”
“嗯。”
梁超欲言又止，嗫嚅着
“別，你還是先在這兒待着吧。上邊太亂了，你病還沒好，緩一緩再說。”
“可是——”
“別可是啦，你也不想給他們拖後腿吧。放心放心，他們都好着呢，就剩你最讓人操心，你盡快好起來比什麽都強。”
宇漠被他說服了，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不明原因的酸痛和乏力讓他即使上去了也做不了什麽，他點點頭回去了
姚瑕遠遠看見他就跑出來攙扶，嘴裏念叨着
“你不能跑的，最近這段日子千萬要小心。”
宇漠心下奇怪，問出來
“我身上也沒什麽外傷啊，到底是怎麽了？”
姚瑕一臉奇怪
“你不記得了？”
“啊？什麽？”
“爆炸的時候，師大哥離□□最近，受傷最嚴重，失了很多血。你傷得不重，只是摔暈了。我找到你們以後，你還醒來了幾次，給他輸血以後又暈了好幾天。”
宇漠腦子裏混沌一片，一丁點兒都想不起來
“他傷的很重？”
“對。但是說起來師大哥身體素質真好，明明就是他傷得最重，卻好的最快。”
宇漠想起他那套身體潛能的理論來，又知道他異于常人的力氣，也不覺得奇怪
姚瑕扶着他坐在床上，自己接着端起碗來接着給小魚喂飯
“不過也可能你的血還是管用的。師大哥知道以後很感謝你的。”
“嗯……你怎麽看出來的？”
“大恩不言謝嘛，他守着你好久哦。”
姚瑕笑着喂完最後一勺，收拾碗筷
宇漠卻忽然看出些苗頭來
會不會是看到自己受傷，不想再讓他參加這種危險的行動呢？
他記得那段對話，在兩人初吻之前的那段
師嘯鲲說“你以後會後悔的。”
他說“不會。”
“你能打嗎？”
“不能。”
“能抗嗎？”
“不能。”
“那我會後悔的。”
所以他現在，後悔了嗎？
姚瑕洗好碗回來的時候，宇漠已經睡着了，不，按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來說，應該是昏過去了。房間裏還多出了另一個身影
“師大哥，今天挺早的。”
“嗯，廢人一個，能不添亂就不添亂了。”
利落的束腿軍褲和白色T恤包裹着滿是傷痕的身體，外人一點都看不出這之下的脆弱
“他今天情況怎麽樣？”
師嘯鲲問道
“今天醒了，還吃了東西。跟我打聽你們的下落想去找你們呢。那個……師大哥，什麽時候讓他上去啊？九州的醫療條件比這裏好多了，他在上面肯定好的更快。”
師嘯鲲拂過宇漠的額發，幫他把被子拉下去一些，道
“盛黎記得他的臉，上面太危險了，我沒有把握能完全保護好他，先讓他呆在這吧，辛苦你了。”
姚瑕搖搖頭
“哪裏，不辛苦的，還得謝謝師大哥給我們姐弟東西吃。”
師嘯鲲笑了聲，算是應了，他把宇漠的手從被子裏拉出來，跟姚瑕囑咐道
“宇漠睡覺太老實了，你要是給他蓋嚴實了，他能整夜就這麽捂着，好像不怕熱似的，傻得很。下回就蓋好肚子就行了，夏天天氣也不冷。”
他沒意識到自己啰嗦的像個老媽子，更沒意識到眼裏情不自禁流露着顯而易見的不舍
姚瑕知道他又要像往常一樣自己回去了，勸道
“師大哥不如今晚就留在這睡吧，宇漠一時半會兒也醒不過來的。”
師嘯鲲握着他的那只手緊了緊，差點就答應下來
“不了，你們早點休息。”
他還是拒絕了，心裏一遍遍的說服自己，為了宇漠好，還是放手吧，他們之間的距離，能有多遠就有多遠吧。那張布滿血污的奄奄一息的臉，真的是世界上最恐怖的畫面，他再也不想看見第二次
師嘯鲲走了，如同來時一樣的悄無聲息，那背影看起來堅定又孤獨
姚瑕看在眼裏，把自己那點不舒服的心死死埋進見不得光的角落裏
幾日之後，宇漠眼見着好多了，臉上漸漸紅潤起來
梁超打開自己的ALI給他看地上的情況，那是九州晚報的頭條，鮮紅的字體寫着“瞻星成功壓制暴動”
配圖是兩個全副武裝的男人，在夕陽餘晖裏凱旋，即使頭盔眼睛遮了大半張臉，還是不難認出的那個熟悉身影，那是師嘯鲲
“梁哥，盛黎抓住了嗎？”
“那當然。”
梁超一挑眉，自信滿滿
雖然一直在後方支援沒有真正意義上對過陣，他還是與有榮焉
宇漠端着自己的水杯，碰了碰他的水壺，那裏面裝着梁超偷偷運過來的酒
“恭喜啊。”
梁超喝了一口酒，酒香從壺口彌漫出來，讓宇漠也有些微醺，他望着遠遠的那片集中營，姚瑕帶着小魚在那片固定的區域跑動，小魚邁着胖乎乎的小短腿步履蹒跚煞是可愛
“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做的事才是錯的。盛黎是對的吧。解放地下城，拯救這些孩子，有什麽錯呢？他做了這麽多，好不容易快要成功了，卻因為我，因為透露出一點小小的破綻前功盡棄。”
梁超停下來看他，聽他繼續在說
“你看這些孩子，明明什麽都沒做錯，卻要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地下。如果沒有盛黎，他們就得繼續忍受着這一切，在這裏生活一輩子，這不公平吧。”
梁超在他後腦上拍了一巴掌，道
“想什麽呢你？你現在坐在這裏，眼睛裏就只能看到這些人嗎？那地上的那些人怎麽辦，突然有一天晚上就被槍炮吓醒，要人心惶惶的躲避這些暴民，那些人也什麽都沒做啊。對他們來說公平嗎？”
“可是……”
“宇漠，他們常說什麽沒有絕對的是非，我覺得不對，一定是有的。活在這裏，一切打破和平造成傷亡的變動都是錯的，不管他的起因是什麽。”
宇漠覺得不對，又覺得有道理，一時間陷入了沉思，卻是梁超先接到命令
“太好了，去收拾東西，咱們該上去了。”
這一天，在地下生活了一個月之久的宇漠終于重見天日，再一次被陽光照射到的瞬間，紫外線帶來的微痛都顯得那麽美好，更美好的，是那個站在衆人中間卻無比顯眼的熟悉身影
“老大！”
诶？是沒看到嗎
宇漠撥開人群，擠到師嘯鲲身邊，可那人的一雙眼睛，始終沒有落在他身上
宇漠心冷了半邊，小心翼翼的拉他的袖子
“老大……”
手裏的布料被抽走，師嘯鲲看也不看他，轉身就走
宇漠頭腦一熱，顧不得禮儀
“師嘯鲲！”
那人只是停了一瞬，像是沒想到會被直呼大名，卻還是沒回頭，反而更加匆匆的走了
柳依涵對他歉意的笑了一下，也追上去，只有尚錫站在他身邊，拍着他的肩膀，什麽都沒說
“怎麽了這是？為什麽不理我呀？尚錫，老大他——”
“今天下午我們回金都，今早就算是告別了。”
“你們？那我呢，我的實習期還沒結束，我——”
“這次任務老大報了你的名，頭等功，已經不需要待夠一年了。”
宇漠忍着，終于還是沒忍住，一行淚順着臉頰滑下去
“那，我，沒機會了嗎？”
什麽機會呢？尚錫沒問，但他清楚。跟師嘯鲲親自告別的機會，撒嬌求他帶自己一起回去的機會，以及挽回兩人之間那點親昵的機會，通通都沒有了
宇漠已經不記得剩下的這半天是怎麽過得了，他似乎一直有些恍惚，有人和他講話，有人和他擁抱，有人和他握手……可那麽多人裏，獨獨沒有師嘯鲲
他固執地跟着，一直跟到登機口，所有要回金都的人依次等待安檢，師嘯鲲排在中間，和柳依涵說着什麽，大鵬提了一大包特産，給他看過了，硬是幫他托運寄過去，由不得拒絕。師嘯鲲那麽正常的談笑風生，臉上的壞笑揶揄那麽熟悉，可全都不是給他看的
柳依涵不忍心，小聲說
“老大，你跟宇漠好好告個別吧，別讓他這麽難過。”
“不了。”師嘯鲲難得的言簡意赅卻讓人恨得牙癢癢
“為什麽呀？我都看不下去，宇漠做什麽了？對你那麽好，你良心被狗吃了？當時說的好好的還保證永遠不放手呢，那些都是屁話嗎？”
師嘯鲲沒忍住，還是在宇漠出神的時候偷偷看過去，身側攥着的拳頭泛着失血的蒼白，說出來的話不知是對誰
“說那些話的時候，是真心的。現在後悔，也是真心的。”
“你後悔什麽？”柳依涵情緒激動，差點掐他脖子，被尚錫死死攔住
“在他快死的時候，後悔自己當時那麽自私不肯放手。”
那雙眼睛裏是堅定，是悔恨，是心有餘悸
柳依涵動作僵在一處，最終無奈的嘆了口氣
“放手！”
隊伍緩緩推進，還有三個人就到師嘯鲲了
宇漠這麽數着，像是突然回過神來，腳步匆匆的跑過來，頂着一路異樣的目光擠到師嘯鲲身邊，這一次，他什麽都沒說，拉起他緊攥着的那只手，展開了，輕輕撫摸着掌心留下的指甲印
這只手終于是沒像主人那麽無情，依然溫暖着，也許身體總是更加誠實，師嘯鲲極力的壓制着居然也沒能征服這只乖順的手
宇漠解下脖子上的項圈，放在他的掌心，擡頭的瞬間與師嘯鲲視線相撞，他深深的看進去，不知多久，也許是工作人員呼喊聲驚醒了他，他低下頭走開了，再也沒回頭，倔強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烈日餘晖中
這一年，宇漠像是做了一場夢，重複繁雜毫無變化的日常生活中突然闖進一個陌生人，熱情并且不容拒絕的打開他的心，帶着他去看生物圈外更闊大的世界，帶他感受人的力量，帶他體驗難以自抑的情感，然後又如同一陣風，在餘溫未散的時候毫不留情的離開，留下他一個人揪着這一點餘韻——念念不忘
作者有話要說： 要是結束在這裏，好像就是BE。聽說悲劇比較容易被記住
我權衡了一下，決定寫個悲劇
其實不是啦，還會有後續，雖然沒人看，我還是會堅持寫完小甜文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