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月上樹梢,夜露深重,涼風習習拂來。
位在大宅東側的竈房,燈火通明,不時還有炒菜香氣随風飄出。
今晚對易銀芽來說,是很難捱的日子。
親眼看着尉遲浚撥開珠簾,迎接冰荷郡主走下喜轎,她與其他家仆一起跪伏在兩旁,看着這對金童玉女齊肩走過面前,她心酸酸的,卻也只能垂眼忍淚。
雖說迎娶郡主成了皇親國戚,但畢竟地位相差頗大,今晚的喜宴上除了新郎新娘以外,其餘的都是宮中派來督禮的太監和嬷嬷,場面倒也不算熱絡,只能說是該有的禮儀樣樣沒少,行禮如儀的一場皇室喜宴。
今晚是尉遲大哥與冰荷郡主的新婚之夜,她怕是難以成眠,只好一整日都待在竈房東摸西碰,看能不能把自己累垮,就不會再胡思亂想。
她用糯米粉加上松仁、橙丁還有胡桃,做了一道甜而不膩口的百果糕,為了彰顯喜氣,還用可食的紅花汁液将糕點染成淡紅。
可是賣相再美,味道再好,怕是沒人會賞臉。
易銀芽端着滿盤的百果糕,坐到竈房外的石階上,落寞低下頭發呆生愁。
尉遲浚站在通往竈房的長廊上,遠遠看着,糾結着一顆心,很難受。
他刻意放緩足音,慢慢走近她身邊,看見她放在腿上的那盤百果糕,他微微一笑,不假思索的彎身取過一塊。
易銀芽順着那只手擡眼往上望,詫異地喊道:“尉遲大哥!你怎麽會在這裏?”這個時間不是應該正在新房……
尉遲浚就地而坐,與她同坐石階,肩頭還輕輕碰靠着,月光下,兩人倒映在地面的身影,相依相偎。
易銀芽不敢看兩人糊成一體的影子,始終低垂臉兒,面向滿盤的百果糕。
“銀芽,你怨我嗎?”他咬下一口蜜糕,品嘗着充滿她委屈淚水的氣味,甜中帶酸。
“當然不怨,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留在尉遲大哥身邊,絕無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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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強忍淚水,擠出一朵笑靥,可是隐隐泛紅的眼角卻不着痕跡落入他眼底。
黑暗中,尉遲浚那雙冰澈的灰褐色眼眸似乎軟了幾分,像初春剛破冰的湖面,蕩漾着柔軟綠波。
“你喜歡上我哪一點?”他又取過一塊甜糕,放到嘴邊細密品嘗,仿佛嘴中嘗到的是她女兒家心事的那股甜。
易銀芽不敢看他,将臉壓得不能再低,道:“打從尉遲大哥走進錦繡酒樓的那一天起,我眼裏就只看得見尉遲大哥一個人。每當我被酒客欺負的時候,你總會幫我解圍,也不嫌棄我的出身,對我這般好。”
“只是對你好,你就喜歡上我?”
“當然不只這樣,尉遲大哥又會打仗又懂筆墨,上回你還送了我一幅霞染秋菊圖,我一直很寶貝的收藏着。”
尉遲浚問道:“知不知道我為什麽送你那幅圖嗎?”
易銀芽搖頭,眼中全是迷惘。
“在我的故鄉,有一處遍地開滿各種菊花的風景,萬齡菊,桃花菊,金鈴菊,木香菊,每到重陽節的時候,舅父就會帶我到那裏賞菊。”
“尉遲大哥的故鄉?”她偏頭尋思,道:“那不就是玄雀國嗎?”
“如今已經不是了,那裏已經變成廢墟。”
“尉遲大哥一定很想念原本的家鄉。”易銀芽也感染上他的喪國之殇,郁悶不樂地注意着他。
“看着你,我總是有一種已經回到故鄉的感覺,在你身上,我仿佛又見到了那片被晚霞染紅的秋菊。”
尉遲浚邊說着邊握住她的手,地上本就暧昧糾纏的倒影已經融為一體。
易銀芽才一擡頭,嘴上一暖,熱燙的男性氣息已經将她包圍,只能輕閉眼,含羞帶怯地接納他的吻。
奔馳在百裏沙場上,競走在萬丈血腥間,他的腦海始終不忘她的溫聲叮囑。
她說她會等着他平安歸來,日夜在家中祈求神佛庇佑,所以他無恙回返。她是他的幸運符,也是他心之所系的人兒。
他想一輩子留她在身邊,成為她遮風避雨的那座山,矢志不渝。
但是在成功複國之前,他只能暫時委屈她,讓她以廚娘的身份留下來。
思及此,尉遲浚将她抱得更緊密,膠合的唇好似再也分不開,激烈又狂熱的深吻,使得不解人事的她身子逐漸燥熱……
芙蓉帳裏春色無邊。
當易銀芽回過神的時候,尉遲浚正将她抱上榻,這裏是與他書房相連的廂房,十分幽靜,還沒有發落下去,依然閑置着。
畢竟是賞賜給皇親國戚的宅邸,雖然只是簡單的廂房,房裏雕梁畫棟,不失王胄之家該有的氣度。
這是易銀芽第一次躺在這麽舒服又柔軟的榻上,也是初次和一個男人這麽近距離偎靠。
“尉遲大哥……今天是你和冰荷郡主的大喜之日,怎麽可以和我……”終究是面皮薄,她不好意思再往下說。
“這只是燕帝為了拉攏我而權宜的指婚,我與冰荷郡主全無感情,只能當有名無實的夫妻,而且她也不願意委身給一個地位卑微的傭兵頭子。”
“別胡說,尉遲大哥一點也不卑微!”易銀芽捂住他的嘴,護君心切地道:“在我心中,尉遲大哥是這世上最金貴最希罕的寶物。”
“傻丫頭,也只有你會不計較那些世俗人的眼光。”尉遲浚拉下她的手,輕輕吻着不算細嫩的手心。
意識到這一點,易銀芽縮了縮手,頗是自責地悶聲道:“我的手很醜吧,肯定比冰荷郡主那雙玉手,尉遲大哥看了一定很不喜歡。”
尉遲浚心疼的地抓高那精擅廚藝的巧手,萬般憐愛的吻着,她感覺手心隐隐發麻,細不成聲的嬌吟在失神間逸出嘴外。
她羞恥的掩住嘴巴,連想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但是他沒有停手,還拉開她紫紅色腰帶,将手伸入衣裳。
“尉遲大哥……”不管怎麽咬唇,還是無法阻止暧昧的嬌聲細吟,她難耐地輕扭身子。
尉遲浚解開她的外衫,雙眼像兩道火焰般煨着她,她無處可逃,羞恥地快哭出聲。
“銀芽,你才是我的妻,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享受至高無上的榮華富貴,不會再讓任何人看輕你。”
“我不要榮華富貴,只要尉遲大哥過得好,我就好……”
她害羞的別開臉,身上只剩抹胸和亵褲,雖然不曾經歷過魚水之歡,也大概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傻丫頭。”尉遲浚低笑一聲,吻了她。
他的吻不再像前兩次一樣緩慢,而是像暴雨打落一樣的激狂,她全身發燙,發覺抹胸已經不翼而飛,他那只擅長刀劍的靈活手掌已經握住她豐腴白軟的玉峰,像揉面團似的搓着。
尉遲大哥怎麽可以碰她那裏……
“銀芽,你是我的妻,你永遠都是我的人。”灰褐色眼眸像會發燙的玉石,使她望之迷醉,甚至忘了矜持和羞怯。
他吻遍了她的全身,一邊吻,一邊脫下亵褲,她害怕得想哭,他卻溫柔地用唇憐惜那羞死人的地方。
直到月娘隐沒,東方泛起魚肚白,兩人才在欲仙欲死的情欲煎熬中平息回魂。
那廂縱有鴛鴦繡枕龍鳳喜燭,冰荷郡主終究獨自睡冷床,這廂不見一個喜字,卻是鴛鴦同心耳鬓厮磨,累極,倦極,交頸而眠。
日子一久,冰荷郡主與尉遲浚琴瑟不合的消息在帝都傳開,畢竟雙方身份懸殊頗大,傳言大多是冰荷郡主看不上傭兵出身的尉遲浚。
尉遲府裏的人都曉得實情并非如此。
負責伺候尉遲浚的下人都知道,從新婚之夜後,主子不曾再踏入寝房,夜夜留宿在書房後側的小廂房。
那間廂房據傳還是尉遲浚親口賞賜給一名蔚娘,冰荷郡主聽到随身丫鬟這樣回複,氣得花容發青,摔茶盅,摔花瓶,身邊随手可得的東西全都被她摔了。
這段日子,她差遣過貼身丫鬟傳過好幾次口信,向尉遲浚表明盼能夫妻同心,琴瑟和鳴,然而每一次得到的回複,都是“相敬如賓互不幹涉”這八個字。
這個臉教冰荷郡主怎拉得下?她自然是氣難消,妒恨難平。
這一日趁着尉遲浚外出不在,冰荷郡主親自領了一票下人到竈房。
“銀芽,郡主在竈房外要見你。”掌二竈的沈青拍拍她肩膀,話中難掩憂心。
易銀芽抹抹額上的汗水,舍不得擱下焖煮到一半的東坡肉,那可是她為了浚哥哥特地準備的,最近他常跑軍營,上教場監督大軍練習,整個人瘦了不少,她看着很心疼,想用食物幫他補身。
“那個冰荷郡主來勢洶洶,東坡肉我會幫你照看,你就快點出去吧。”沈青接過鍋勺,将易銀芽推出竈房。
雖然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但這還是易銀芽初次這麽近距離與冰荷郡主相對。
果真不負美名,冰荷郡主眉眼如詩如畫,臉上無一處不美,身段更似柳枝一折便斷,一件繡着牡丹的粉紫衣襖百褶長紗裙,将她高貴的皇家氣質烘托出來。
冰荷郡主細細打量起躬身行禮的廚娘。
臉兒白潤略圓,胸脯也頗是豐挺,腰身也不算細,眼前的廚娘橫看豎看都與美麗沾不上邊,至多只能算是富泰。
尉遲浚寧願夜夜與這個廚娘同床共枕,也不願正視她這個芙蓉美人?
這根本是天大的恥辱!
“請問郡主有何吩咐?”
易銀芽不敢擡頭,心裏充滿愧疚,畢竟郡主是大轎迎門的正妻,她什麽也不是,連小妾也稱不上。
“你便是易銀芽?”
出聲詢問的是郡主身旁的綠袖,仗着主子的氣焰在府中橫行霸道,弄得其他下人苦不堪言。
易銀芽點點頭,正要擡臉,火辣辣一巴掌已先将她的臉打偏,廚房裏忙着幹活的衆人聞聲打住動作。
她呆了,左頰迅速已經紅腫,替主子立了頭功的綠袖得意洋洋,又拎起她的耳朵劈頭惡罵。
“不要臉的騷蹄子!就憑你也想跟郡主搶夫君?我看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想造反是吧!”
啪!
又是火爆的一掌爪子,這回還烙下五道紅色指痕,分明是想讓人破相的狠勁。
這回動手的人是冰荷郡主,想她一介金枝玉葉,居然落魄到要和一個下賤廚娘争寵,這口氣如果不讨回來,往後哪裏還有臉見人!
“郡主手下留情!”顧不得東坡肉還在鍋裏焖着,沈青立馬奔出竈房,擋在易銀芽身前。
“不要臉的賤東西!這麽喜歡勾搭男人!連廚子也要,真是下賤!”冰荷郡主啐了一聲,芙蓉花貌因為眼底的妒恨而扭曲。
“沈大哥,你別理我,快回去。”
易銀芽僵立不動,不敢撫上腫脹的臉,也不敢推開護在前方的沈青,就怕會更加惹惱冰荷郡主。
“滾開!”綠袖大聲斥退沈青。“不過是個卑賤的廚子,也膽敢在郡主前放肆,不想活了是不?”
“爺有吩咐過,如果有任何人找銀芽姑娘的麻煩,小的必須保護姑娘。”
此話一出,不只是冰荷郡主等人傻了,就連易銀芽也大大愣住。
當初尉遲浚找來沈青當二竈廚子,曾跟她說過,只要遇上任何麻煩都可以找沈青,那時候她還以為,所謂的麻煩是指廚竈裏的事。
原來,尉遲浚安排長年照料傭兵營隊膳食的沈青當二竈廚子,用意是為了就近照顧易銀芽。
這還得了,冰荷郡主一聽,當下怒火中燒。
“來人,把這個易銀芽綁起來。”
沈青也是标準的玄雀國漢子,體型十分高大,張開雙臂擋在易銀芽前面,不讓冰荷郡主帶來的仆人對她動刑。
易銀芽吓傻了,尤其是看見冰荷郡主想致她于死地的眼神,更是寒得瑟瑟冷顫。
浚哥哥總說冰荷郡主也不贊成這門婚事,嫁進來只是迫于聖旨,兩個沒感情的人終究會分開,沒必要強逼對方一起過生活,是以他已跟郡主言明,往後兩人以禮待之,彼此不相過問。
浚哥哥還說,總有一天他和郡主會和離,各自重新婚嫁,所以讓她不必心懷愧疚,只要用心烹煮出豐盛佳肴,讓郡主日日吃得舒心開懷就好。
現在看起來,事情似乎并不像浚哥哥說的那樣單純……
“騷貨!你還躲!”綠袖繞到後方,狠狠的擰了易銀芽後腰一把。
“啊!”
易銀芽慘呼,長發被綠袖高高扯起,淚水都給逼出來。
“做得好,給本郡主狠狠的打!”
聽見主子金口禦令,綠袖甩巴掌甩得更爽利,還使了個眼色給一旁的小丫鬟幫忙架人。
冰荷郡主在場,沈青不好動手,幾番試圖将易銀芽拉回來,卻被家仆圍成的人牆隔開。
“給我往死裏打!”冰荷郡主一聲令下,幾個小丫鬟越打越起勁,綠袖更順手拔下發釵就要剌向易銀芽紅腫的臉。
“啊!”
這一刻,發出慘叫聲的人是綠袖,原本要劃花易銀芽臉蛋的那支發釵掉落地上,她的手腕差點就讓尉遲浚鐵掌捏碎。
“誰準你動我的人!”尉遲浚的寒嗓足以冰凍周遭三尺,捏緊綠袖的手腕,目光直望着冰荷郡主。
冰荷郡主被他懾人的氣勢駭着,又不願示弱,再怎麽說也只有她嫌棄別人的份,就算這門婚事非是兩人本意,他也應該一心一意的待她。
“本郡主過門才不過兩個月餘,你就想收偏房,分明是欺負燕國皇族,你就不怕我回去向皇兄告狀?”
“我對郡主向來以禮相待,何來欺負之說?”尉遲浚的眸色本就較淡,此際看來,更像是凝結成冰的兩道寒泉。
“你每晚讓本郡主獨守空閨,卻跑去跟這個卑賤的廚娘夜夜厮混,根本就是想羞辱本郡主。”
冰荷郡主被嬌寵慣了,哪容得下有人對她報以冷眼怒容,說着,玉淚滾了兩腮,畢竟是拔尖的美人胚子,就連落淚也是芙蓉沾露之美。
尉遲浚無心欣賞,也無意安撫,整個人宛若冰封,寒意凜冽。
“放開她。”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想護着那個賤人?”冰荷郡主氣得淚水撲簌簌直流。
“我說,放開她。”
尉遲浚眼神狠絕,仿佛将粉淚挂容的冰荷郡主視為仇敵。
冰荷郡主心底恨透了,知道再不妥協讓步,她身為郡主的顏面将會徹底掃地。
他是在給她臺階下,而不是真心詢問她放不放人的意願。
思及此,冰荷郡主的心又寒上好幾分。
“郡主,您救救小的!”綠袖的手還被尉遲浚捏住,手骨都快折碎了,痛得哇哇大叫。
尉遲浚這是軟硬兼施,饒是冰荷郡主再嬌氣蠻橫,也知道自己的處境屈居下風。
冰荷郡主忿忿咬牙,終究只能拂袖離去。
尉遲浚立刻甩開了哀叫不停的綠袖,大跨步走向已被折騰得不成人形的易銀芽。
架住身子的木棍一撤走,易銀芽像失去靈魂的布娃娃,軟倒在地上,很快地,她又落入一堵氣味熟悉的懷抱,被嚴實的緊抱着。
視線雖然很模糊,但是她知道抱住她的人是尉遲浚……
“浚哥哥,對不住,因為我的關系害你和郡主失和。”她抽抽鼻子,虛弱搖頭。“別管我,你快去把郡主追回來……”
“是我對不起你,因為我一時的貪念,想把你留在身邊,才會讓你受這種屈辱。”
“別這樣說,貪求的人是我才對……”
“銀芽,你忍着點。”尉遲浚将她抱起,朝她所居住的廂房走去。
若不是為了複國,必須顧及跟随他的三萬弟兄,一旦婉拒燕帝指婚肯定會引起禍端,也會影響傭兵軍隊的安危,他只好默不吭聲的接受指婚。
燕帝畢竟是只老狐貍,想與他拉攏關系,又舍不得犧牲燕國的公主,最後便将冰荷郡主當作一份賀禮賞賜給他。
這個冰荷郡主不過是徒具郡主之名,并無實質地位,只是用來濫竽充數,燕帝分明是想藉此牽制他的一舉一動。
為此,霍予申與匡智深已經心生不滿,加上招買的兵器馬匹,還有囤積的軍糧也已足夠,兩人數次揚言要撤離燕國,另覓其他可以共謀複國大計的國家。
或許,也該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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