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當他站在帝國頂端,回望自己走來的一路,他人生的色調早已污穢得不堪入目——那是最俗的開場,自以為深愛得驚豔了時光,猛然回顧才發現竟是以支離破碎的結局收場。
女生紮着馬尾,有發絲墜到前額,被她勾起來,夾到耳後,穿着襯衫短裙,望着遠方的流雲。
“方珺。”
聽見熟悉的聲音,方珺回過頭,臉上看不出喜怒,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烏黑眸子裏帶着水汽,定定望住找上圖書館頂層的路謙:“你,是來跟我分手的麽?”
路謙顧不上身上的汗水,湊上前捏住方珺的下巴就狠狠吻下。他太用力,令方珺覺得他這個吻像是帶着侵略的啃噬。滿頭滿腦都是男子氣息,她推不開他,嘴裏只能發出更加委屈的近乎嗚咽的聲音。
“方珺,相信我,我們會有未來。”
路謙的父親路景言開創的路氏是許多人眼裏的傳奇。他白手起家,短短五年便榮登商業大廈的頂峰。然而路謙卻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還有這樣為難的時刻——為難到需要将自己的獨子拱手送出去為他的商業事業增添更加美妙的一筆。
方家的父輩曾經有過黑道的經歷,雖然已經隐退多年,然而以方珺的家世來說,她跟路謙這種從小沐浴着陽光的孩子的确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路景言對路謙與方珺交往的反對越發強烈,甚至着手開始給路謙物色對象。
路景言說,夏氏的小姐財貌雙全,秀外慧中,你一定會喜歡,如果這次聯姻成功,我們路夏兩家的事業将成在整個商業取得無可撼動的地位。
路景言的話,便是金科玉律,從來沒有人有機會反駁。
那時候的路謙卻年輕得連一個謊言也不肯說。他擡起眼睛,目光越過對面女人低胸晚禮服露出的一角風華,視線直逼對面的優雅夏菲兒:“很抱歉,夏小姐,我不能接受這樣的婚姻。我路謙,這輩子可以不像我父親那樣成為商界的巨擘,但是我想給我心愛的人,一段幸福的婚姻。”
也許是常年生活在開放國度的緣故,夏菲兒也胸襟坦蕩。被當面潑了一瓢冷水,夏菲兒倒也不以為意,淡然一笑,甚至在離開之前還友好地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那麽祝你幸運。”
在夏天到來之前,路謙做了好幾次無謂的抗争,路景言想盡一切辦法阻止他跟方珺的見面,而性格爽朗的夏菲兒則成了他們的傳話筒。然而路謙沒有想到的是,夏菲兒忽然轉變了角色。那日她晃蕩着高頸玻璃樽裏的紅酒,臉上浮泛出天真無邪的神情,大眼睛無辜地看向路謙:“不如我們結婚吧?”
路謙只當她是小孩子的戲言,抿唇不語。
“路謙,我發現我喜歡上了你。”
“菲兒,你的美國思維可真害人!這裏是大陸,不是每個萌芽狀态就可以借由sex來升華成愛意。喜歡跟婚姻,是兩回事。”
而後夏菲兒半開玩笑半試探了路謙幾次,路謙卻總是漫不經心地調開話題。路謙再一次找自己的父親談話,卻引得路景言在書房裏勃然大怒,掀翻了一桌書,半面牆壁的書櫃傾塌,路謙的額頭被劃傷了一道深邃的疤痕。
路謙負氣出走,離家後他所有的銀行賬戶被凍結,身上僅剩下不足一千的現金,只好舉着自己的MBA學位證在這個城市舉步維艱。方珺的處境跟路謙別無二致,他們兩人空有商學院的學歷文憑,卻只能對着滿世界的股市鈔票望洋興嘆。
如此蹉跎了半個月的結果就是他們租着郊區最便宜的地下室,終日難見陽光,為了省電,路謙開十五瓦的臺燈,抱着筆記本電腦在網上投石沉大海的的簡歷。方珺學會了在菜市場跟小商小販讨價還價,路謙也學會了手洗衣服,第一次在暖氣不足的冬天裏凍了手。
路謙鎖着眉頭目不轉睛地在盯着網上HR的來信,左手忽地一暖。是方珺買回來凡士林防凍霜。她挖出一塊在自己手心抹勻,再細心地塗抹在路謙的手背。柔柔的手掌不知什麽時候也起了沒心眼的繭,方珺輕一下重一下地摩擦着路謙的手背。
察覺到方珺動作的停頓,路謙目光從屏幕上移開,回過神來注視方珺。長臂一展,便将方珺圈進自己懷裏。路謙的下巴擱在方珺的頭頂,揉搓着方珺的雙手,淡然一笑:“我沒什麽,大老爺們兒的,凍個手有什麽稀奇?倒是讓你跟着我吃苦了。”
方珺鼻腔酸楚,看着路謙微笑的側臉,忍不住要落淚,卻被他溫暖的唇給吻住,一滴眼淚就在眼角搖曳,晶瑩地映照着兩個人的愛意,好半天才順着臉頰滑下。
方珺顫着唇,難以啓齒道:“路謙,我們,還是分開吧?”
卻被路謙渡來一口暖氣,路謙的舌霸道地舔過她的牙床,溫暖的氣體從口腔直沖進去,将她的尾音堵在了嗓子眼。一哽咽,接着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任由身體的本能反應着,路謙卻無比清醒,說,我是你的男人,不會讓你一輩子過這樣的生活,如果這個城市容不下我們,我們就去S市,真正憑我們自己的能力養活自己。
然而人的命運并不等待自己的安排,無數的意外交彙,交織成了混雜不堪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那夜方珺急性闌尾炎,急需手術,路謙将方珺送到醫院才發現兩人的餘額已經不足以支付醫藥費。方珺就在路謙面前硬撐着,不喊一聲疼痛,卻死死抓住路謙的手,越握越緊,像是要生生把兩人的手交融在一起。路謙狠狠捶了一下牆壁,才一個激靈醒過來,撥通了許久沒聯系的號碼。
“喂?”電話是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來,接電話的人聲音慵懶清淡,聲線卻透着紙醉金迷的味道。
路謙含義不明地嗯了一聲,聲音沉穩:“施方,是我,路謙。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聯系你的消息。方珺病了,我需要用錢。”
“路謙……”施方只差沒将自己牙齒咬碎掉。跟路謙這樣的人做朋友,他上輩子是造了什麽孽!
施方也是個雷厲風行地主兒,半個小時之內趕到了他們所在的醫院,主刀的醫生是他托關系找的最權威的專家。一切安排妥當,路謙懸着的心才算放了下來,屁股沾上手術室外的凳子上才知道自己有多累,而施方卻穿着一身睡衣,兩人對視片刻,面面相觑之後啞然失笑。
路謙別過臉不看施方,一個“謝謝”好不容易才從牙縫裏嘣出來。
施方找不到比捧腹大笑更方面的答複他的方法,于是他就在候診室外笑得地崩山摧,惹得值班的護士出來想要白他們一眼,落眼卻看見聲音的發出者是施方,只好又将腦袋縮了回去。
施方捶着路謙的肩窩:“打算什麽時候回去?”
路謙恢複了本來的嚴肅臉色:
“我想要拿到路氏的股份。”
“甚至不惜與老爺子作對?”
路謙嘆了口氣:“我需要你的幫助。我出來這麽久,老爺子一直在金融界封殺我,坐等下去,我大概真的會有哪天死在街頭,你就等着幫我收屍好了。”
“我知道這對你很難,你不必現在急着給我答複。但是你知道,如果我能得到路氏的繼承權,這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麽。”
施方不得不承認,路謙就是有這種魄力,即使潦倒落魄,卻還是讓人想相信與追随。施方恨恨看住路謙,撇了撇嘴:“你也要知道,如果失敗我的下場只會比你更慘。可是誰讓我是你人生唯一的朋友呢,你小子的人生真是失敗啊!”
路謙這才展露出半年來的第一個認真的笑顏。
路景言在商界封殺路謙,沒有任何一家公司敢錄用他,而在施方跟夏菲兒的斡旋之下,路景言點頭答應了路謙進入夏氏——目的不言自明。
路謙白日在夏氏,工作間或與施方MSN商議如何購買路氏股份。別人朝九晚五,路謙卻經常陪着夏菲兒吃過晚飯後一轉身便去了施方家裏,與他在公寓裏揮斥方遒。施方在前臺負責各路資金進出,路謙則是幕後軍師。
路謙他分身乏術,抽不出時間來陪方珺,即使在陪伴她的有限的時間裏,兩人之間也不再如往日那般靈犀相通。
這天路謙剛叩了叩夏菲兒的門,不等裏面的人有回應,他前腳踏進去:“菲兒,忙完了嗎,一起午飯?”
桌案前的女子将長發往耳朵後順手勾了勾,在日光下仰起臉。
路謙在這一瞬間覺得日光太耀眼,灼傷了眼球。
方珺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擡頭發現門口的人是路謙,目光也呆滞了一瞬,臉上浮現出尴尬神色。
“方珺,怎麽是你?”
“……”為什麽他會來找她?用這麽親昵的語氣喊她同去吃飯,他們每天都這樣麽?什麽時候親昵到如此地步了,進展得到底怎麽樣了?其實想問問題的是她,卻被他奪了主動權,千言萬語,骨鲠在喉,到頭來還是順着他回答:“我昨天給你說了我來應聘的事兒,只是沒告訴你是這一家而已。”
路謙皺了皺眉:“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是夏氏的企業?”
“告訴你,好讓你防着我麽?”
路謙一聽這話,原本有些着惱,可一轉念,他們倆若真吵起來,是不是正好中了別人的離間?當下壓下心頭不快,轉身便見身邊衣香鬓影,卻是夏菲兒不知道從哪裏來,順其自然就摟住路謙的手臂:“路謙,我餓了,我們吃飯去吧。”
她從前說話的口氣沒這麽嬌嗲,在方珺看來,要麽她是受了愛情的滋潤日漸收斂心性,要麽就是逢場作戲與她看,好在給她見面禮的時候附贈一個下馬威。
路謙目光平靜地掃視了咫尺距離的方珺,那一眼卻那般遙遠。她看他目光冷卻下去,驀然轉身,随後攜美而去,未曾回顧。
路謙雖未表現出不悅,卻也不如平日與夏菲兒言笑晏晏把酒言歡,夏菲兒自然猜到他的心思,偏要在他面前一笑莞爾:“路謙,你生我氣了?因為我沒有告訴你這件事情?”
路謙程序化地回答:“公司招人的事兒,你本來就沒有告訴我的義務。”
他這反應卻引得夏菲兒撲哧一笑:“路謙,你真的在生氣了,你很少跟我生氣。這麽在乎她,為什麽不直接說出來?”
他将叉子上的牛肉吞掉:“吃完飯早些回去吧,今天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夏菲兒隔着桌,目光澄澈又迷醉,秋泓一般盈盈望住他:“路謙,為了你,我什麽事情都可以做。”
卻換來他的啞然失笑與不以為然的搖頭:“菲兒,對我來說,女人的魅力是被我征服,而不是征服我。像你這樣太驕傲的女人,不适合我。”
深夜裏漆黑一片,大廈頂層的落地玻璃裏落滿星光。
在這個繁華的城市,只有這裏能看得見星光,璀璨的,毫不矯揉造作的光芒。
施方将修長雙腿伸展開來,叉在辦公桌上,雙手枕在腦後:“是不是該為我們的合作成功幹一杯呢?”
路謙雙目盯着筆記本屏幕上股市的漲幅,甚至不擡頭來看他一眼:“成功?沒笑到最後随時都可能一敗塗地。”
“沒想到菲兒果然給你面子。事情應該說來就算是按照你的棋局來進行的了,你還有什麽可擔心?”
路謙依舊緊繃着下巴:“變數太多,我不敢有一絲的掉以輕心。”
“我有時候真的不懂你,為了一個女人,值得麽?”
路謙這才回過頭來,炯炯有神的雙目中若有星光閃爍:“施方,你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你不曾遇到真正值得你擁有的那個人。可是,我但願你今生不會遇見這個人,那會讓你墜入地獄。”
“世人都說,施家最年輕的東家最是無情,流連花間,紙醉金迷,無情總被多情惱。” 施方聳了聳肩膀,漠然而笑,眼中卻有一絲落寂,“不說我了,路少,你打算什麽時候跟菲兒把這生米煮成熟飯?”
“你我之間,用不着開這麽無聊的玩笑。”
施方見他不領情,再繼續在同一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也無益,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加了兩塊冰,遞給路謙:“要我說啊,人生在世行樂需及時……你這人跟你家太上皇一樣,真不懂得享受生活的情趣!”
路謙卻沒有接:“給我咖啡。”
“好。”施方借口咖啡機在外庭,潇灑地轉身出去。
夜幕裏飄來香醇的咖啡香味,路謙聞見,知道是自己素來喜歡的牌子,借星光順手接過:“謝謝。”
抿了一口咖啡,路謙才猛然發現身邊站立的人紋絲不動,定睛望去,那綽約身姿,深紅裙擺,哪裏還是施方?路謙有一絲詫異:“你怎麽在這兒?”
瞬間心念電轉,路謙在心裏把施方的爹媽問候了一千遍。不相信施方将他們兩的計劃對夏菲兒和盤托出,可是也想不出夏菲兒此時在這裏的理由。
哪知道夏菲兒一笑,對答如流:“你在這裏,不正是我在這兒的理由麽?”
路謙卻笑不出來。他阖上筆記本,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起來。
夏菲兒拉開落地窗,風從遠方灌了進來,拂起她衣裙,翩飛如蝶舞。
涼風吹到身上,路謙剛要勸她關上窗,卻驀地感覺到身體深處傳來了某種莫可名狀的渴望。燥熱,即使是涼風習習吹過來,還是抑制不住身體裏的熱量,先是慢慢然一點點地蔓延,轉瞬卻又似星火,勁風一過,竟已呈燎原之勢。
路謙緊鎖着眉頭,看着欺身過來的夏菲兒:“我去一躺洗手間。”
夏菲兒卻不肯,一個順勢将他撲倒在沙發上:“今晚風月正好,何不遵循本性,省得浪費吉時良辰?”
路謙被她壓在身下,也許是身體的原因,竟一時動彈不得,猛吸了一口涼氣,卻絲毫沒有舒緩。軟玉溫香在懷,他又如何推拒得開?
夜裏深藍漸漸退去,星光隐沒,淺藍覆蓋上來。路謙在晨光裏挪了挪身軀,四肢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
門把手被擰動的聲音令他猛然清醒過來,一把推開還伏在自己肩頭酣睡的夏菲兒。
她卻似還未清醒,發出小貓一般的嗚咽聲音。
“方珺,你聽我說!”路謙只來得及說了這麽一句,他從不知道方珺還有這般神勇彪悍的時刻,沖進來給了他狠狠一個耳光,然後潇灑離去。
路謙看着方珺的背影呆愣了半晌,打算起步去追,卻發現自己不着寸縷。夏菲兒一直在裝睡,看見路謙的呆愣表情,心裏又痛快又難過,眼裏卻還閃爍着捉弄了他的光芒。路謙嘆了口氣,進了衛生間。
路謙出來後衣冠楚楚,夏菲兒卻仍然是節省布料的打扮,似乎是在等衛生間用。
他看她的目光裏多了幾分犀利:“菲兒,那只是一場意外,你我心知肚明。”
他說,那是一場意外,将她的費盡心機漠然置之。
夏菲兒拽住他的衣角:“你情我願的事兒,為什麽算是一場意外!你明明也是喜歡我,才會有感覺!”
路謙聽了她這話,心裏一沉,臉色鐵青:“喝了那杯咖啡,狗都會對着你發情。”
路謙有些唾棄失去理智的自己,本以為對夏菲兒來說,one night stand不過是你情我願的事情,可是此時他明白了,知道夏菲兒的目的,是為了刺激方珺。
路謙原本打算對方珺解釋他與夏菲兒的的關系,卻在聽見方珺面無表情的言辭後失了控。
方珺說,我們深愛過,疼通過,所以我可以無悔地離開。
路謙克制着自己的暴躁:“我說過,我對你,未曾變心。”
“可是我厭倦了這樣的生活。”
方珺身邊的人正逐一失去生活的支柱,母親失業,父親受到了黑道的威脅,叔叔伯伯們竟然也相繼遇到各種麻煩,而這所有的麻煩只需要一個方法就可以解決——方珺必須離開路謙,離開,永不相見。如果她執意不離開路謙,這将只是開始。
她曾以為,在經歷了貧寒之後他們之間的感情固若金湯,一個晃神才發現,全世界都是不成全他們的。
路謙拇指溫柔地撫摸着她哭泣的臉,眼中泛着迷離的光,“抱歉,我總是一味地苛求你。”
她在這世界最冷的一夜,預感自己是最後一次聽見他的聲音,她聽見他的聲線依舊平靜如昔:“這一次,也許我是真的該放手了。”
因為愛,帶來了傷害。
或許這樣就是最好的結局,他們本就是不容于一個世界的群種。他天生就該高高在上,生活在蔚藍的天空之下,而她,如果能平凡安穩地度過餘生,便不枉費父母的滿心期待。
她回到了她從小生活的地方,他就真的一次也未曾回顧。
離開他後,一切又回歸了正軌,甚至——她被施舍了比原來更好的生活,在她的新生裏,除了愛,什麽都不缺。
從幾大金融家族到各路媒體,紛紛傳說路家獨子回來繼承家業了,媒體報道鋪天蓋地而來,衆口铄金,積毀銷骨,另人目眩神迷。
自打方珺從路謙的生活裏消失之後,路謙極少在她面前提及方珺,夏菲兒也是極為聰明的人,不在路謙面前試探他對方珺的情愫。
只是他的轉變太突然,突然到令夏菲兒害怕。
路夏兩大商業巨擘突然聯手,整個城市的商界風起雲湧,然而這變化,卻并未如路景言的預料令根深葉茂的路氏一家獨大,反而來了情勢逆轉,路氏的A股跟B股皆有部分為施氏收購,且路氏的股票一時遭受熊市,一片慘淡。
股東會上有六名股東聯名彈劾路謙,聲稱是路謙出賣了他們的商業機密。路景言逼問之下終于知道事情的真相:路謙在外面的日子單憑與施方的聯手便使路氏在陰溝裏翻船。
股市的頹勢,似乎也只有路、施聯手,方能扭轉。這是股東會讨論的結果。
而面對路氏的節節敗退,路景言竟因心髒病病危。
人人都以為路景言是因為路氏的傾頹而病危,只有路謙知道,他不是。他是因為後繼有人而老懷大慰。那日舉着酒杯,大笑,能讓路氏傾頹的人,自然有本事讓路氏再成商業奇葩。他一直精心栽培的兒子如今終于超過父親,路景言快慰至此,竟拍着路謙的肩膀,心髒病突發,急救。
一代商業枭雄路景言,在他的彌留之際,身邊的只有秘書跟律師。
路景言的秘書與律師出了病房門,對路謙勸慰道:“請節哀順變,路總走前吩咐過,只要您跟夏菲兒結合,您便是路氏的下一任繼承人。”
一直站在病房外的路謙連猶豫都沒有,順口說了一聲好。
在財經雜志上看到路謙訂婚的消息時,方珺正在火鍋店裏,眼淚大顆大顆地掉在味碟裏,服務生好奇地瞅了她兩眼,卻也不敢問。
“看什麽看,沒見過怕吃辣的麽!”
她已經泣不成聲,從兀自抽搐變為哇哇大哭,眼淚決堤,再也收斂不住。
這一刻,心痛的有如刀絞、。
可是她的心已經全都給了他,還哪裏有心,哪裏還會痛?
她在公司請了假,獨自一人游遍了整個城市,所有他與她一起到過的地方。一面下定決心去遺忘,一面不由自主地幻想他在身邊。
她最後去了他們的母校。
這裏有她感動過的故事,看過的書,遇見的朋友,想念的人……唯獨不再有他。
所有的童話男女主角都會在最後的場景演繹一場驚心動魄的遇見,而她生活在冷冰冰活生生的現實,如果還能遇見她,那一定是她太想念,才在淚眼朦胧中産生了幻覺。
可是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越來越清晰。
直到清晰的、被觸碰的感覺,被吻上的暖度。
方珺才從夢中恍然驚醒:“如果我乘坐在巫婆的南瓜車上,請永遠不要讓指針走向十二點。”
“從今而後,你的王子。”
他的身價已經是她不可想象的位數,卻在學校簡陋的秋千上,吹着寒風,姿勢優雅如同王子,将一枚鑽戒戴在她的手上。
她的一生,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驚喜,驚喜到窒息,驚喜到心髒都忘記了跳動,驚喜到恐懼,害怕這是一個美麗的肥皂泡。
淚跡未幹。
路謙将她一路抱上了車。
直到車開上了高速,方珺才真正清醒過來:“路謙,我前兩天才在財經雜志上,看到你訂婚的消息?”
“你說的是這本麽?”路謙車上找出一本丢給她,封面标題上就刊登了路氏少東家路謙的訂婚新聞,路謙看着方珺哭花的側臉,忍不住笑起來,“說來話長。”
路謙跟施方的聯手之下,路氏的股市狂跌,潰不成軍,而路謙以王者之姿回歸路氏,扭轉頹勢。
路景言彌留之際意識還曾清醒過,将早就立好的遺囑交給路氏的法律顧問繼,路氏,他終究是留給了路謙。用他的話說,有能力擊潰路氏的人,才能再建立一個新的路氏,而我已老矣。
他這般鐵血強悍的一個人,竟也有服老的時候,路謙亦唏噓。
辦好父親的葬禮,路謙正式接手路氏,便又是一場鮮血淋漓的商業混戰,焦頭爛額之時還有財經記者來采訪八卦,他被纏得實在無法推拒,便說出了訂婚的打算。可忙到了如今,才來找方珺。
路氏的少東家再一次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
路謙面對着路景言的遺囑,一面用訂婚拖延着時間,一面卻将資金周轉全部交予施方,路景言所鑄造的那個固若金湯的路氏成了一坐空城。有錢能使鬼推磨,路謙對當時在場的律師跟鑒證人明裏收買、暗地威脅,就是上帝的使者只怕也不敢跟他硬抗。于是路景言的遺囑,路謙冷笑置之,不僅順利接手了路氏,還對董事會來了個釜底抽薪的大換血。
他這做法端的是有當年路景言的鐵血做派,路氏的管理層從此大都是他自己的心腹。
夏家得知事情的始末,為自己女兒抱不平,夏菲兒的父親拍着桌子大罵路謙卑鄙。
路謙在他對面風雨不動安如山,冷笑:“你們當初施加壓力讓我們聯姻,當真就光明磊落了麽?商場從來如戰場,我若是君子,便也不是路景言的兒子。”
然而在寂靜的燈光下,路謙卻向夏菲兒鄭重其事地致歉:“我利用你,當真是別無他法。”
感情上的虧欠使得路謙想要通過金錢的途徑來彌補夏菲兒,于是在路氏的許多合作項目上他的首要選擇都是夏氏的企業,這種做法直接導致了施方的不滿。這天施方跳過路謙而去找方珺尋求合作。
施方翹起二郎腿,神态如一只慵懶的貓咪:“我認識路謙這麽久,沒見過他這麽意氣用事的。他這段時間以來不是把公司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用公司的財産來彌補自己對夏菲兒的歉疚,長遠來看真的對路氏很不利吧?我們也是時候該給他敲敲警鐘了。”
方珺就算明知施方是要引自己上鈎,卻還是情難自禁:“你既然來找我,是不是已經有了打算?”
“你不是也不喜歡夏菲兒麽,有沒有興趣跟我合作一下。成功的話,我保證夏菲兒在你跟路謙面前消失。”
方珺審視的目光冷靜犀利,施方卻絲毫沒有覺得不自在,大大方方任由她看,坦然處之:“你這麽看着我的臉不轉彎,路哥哥會吃醋的。今天我就先把話說到這裏了,你任何時候有需要,都可以直接電話聯系我。”
公司例會一開完,路謙率先走了出去,趁人不注意對方珺勾了勾手指頭。方珺側頭打探他想說什麽,路謙卻不由分說帶方珺去了辦公室,兩人又是雲雨一番。方珺的責備裏滿是嬌羞:“分明是上午的上班時間,你也不怕被人看見!”
“那還不是你給慣的?”路謙中指按住方珺氣急敗壞欲言又止的唇,“這個項目做完,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所謂“這個項目”就是在例會裏提及的、路氏的新項目,與往常不同的是,這個項目的合作夥伴是施氏而非夏氏,并且是路謙親自提出的。方珺起初也覺得奇怪,不過總歸是有益無害的決定,她當然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與路謙唱反調,此時只兩人相看,方珺當然忍不住好奇:“你怎麽突然決定給施氏了,都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這個項目正好是施氏的強項,再一味遷就我個人的喜好,我怕董事會會炒我鱿魚。”
“反正你是老板,最終決策權都在你。”
路謙聽出她有些不悅,所以笑得越發溫柔,親了親方珺的鬓角:“即使他們都不同意我也可能會一意孤行。你的理解才是我最需要的,謝謝你。”
方珺嗯了一聲,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說。路謙看她表情有點兒恍惚:“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今天先回去休息?”
她甩甩頭:“累了還不是因為你!”
路謙笑得爽朗:“那麽跟施氏的洽談可以交給你麽?”
隔着街道看對岸,施方修長的手指敲着白瓷杯的邊緣,觑着神色忐忑的方珺:“這點膽色都沒有,可是難以成為路謙家的女人的啊。”
方珺牛飲面前的咖啡,提神。施方頗沒良心地笑話她:“作為路少未來的妻子,是會遇到形形色色的女人的哦。夏菲兒不過是快墊腳石,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了。其實女人間的戰争吶,比商戰可怕多了。”
親眼目睹路景言的律師将一封文件遞給夏菲兒的父親,方珺努力裝作面不改色:“我們這麽做,可是會下地獄的。”
“你害怕了?”
“萬一……遺囑被公布出來……”路謙将會失去現在的所有吧?
“你擔心什麽,別忘記他可是路謙。他是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施方從座位上站起來,雙手扶住方珺椅子的後背,“假若他當真一無所有、家徒四壁了,你不也還是會留在他身邊麽?這就足以告訴他,你才是适合他的女人。”
施方這席話像是讓方珺吃下了定心丸,她稍稍鎮定了一下:“路謙已經把項目交給你了,你為什麽還是要這麽幹?”
眸眼深沉內斂,施方薄唇裏吐出的氣息像是沒有溫度:“可別以為我是為了你跟路謙的幸福。我只是想讓讨厭的對手從眼前消失。”
“所以共同的敵人就是聯盟的條件?”
路謙繞過門廳,扯下領帶,大喇喇坐在庭中沙發上。方珺抱着花束放在鼻下嗅了嗅,逆着光看路謙臉色陰沉,善解人意地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嘴角才将新鮮玫瑰塞進花瓶裏:“臉色這麽差,是不是公司有什麽事?”
路謙若不是刻意溫柔,就會周身散發着低氣壓。他此時有些煩躁,平日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淩亂了點兒,全然無心與方珺纏綿,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今天菲兒的父親來找過我。說他手上有我爸爸當年的遺囑複印件。他想用遺囑上制約我的條款來跟我提條件。”
意料之中的事情發生了,還是止不住地手腳冰涼,掌心出汗。方珺強作鎮定:“那……他提了什麽條件?”
“絕對不是你會想知道的事情。”方珺的手指插入路謙的發髻,路謙察覺到她手上的涼意,親了親方珺的手背,認真地望住她。他瞳仁裏倒影着她的樣子:“沒事的,我會處理好。不要擔心,嗯?”
見方珺沒有反應,路謙只好進行更“深層次”地安撫:“如果不是他的條件太過分,我也不想跟夏氏撕破臉皮。我會再找機會與他談一次,若他執意如此,我只好快刀斬亂麻。如果有什麽夏氏意料之外的後果,也不能怪我不仁不義了。”
路謙沉吟道:“可是這份遺囑在路景言去世後我親手燒毀的,難道說當年我爸的律師還留過複印件……?”
方珺連忙将他話頭引開:“那種不合理的條件真的具有法律效率麽?”
路謙嘆口氣:“理跟法,有時候是兩碼事。”
路謙從前并不是鋒芒畢露的人,只是任誰受了威脅總會憑空生出幾分不信邪的膽氣。路謙表明态度,夏菲兒的父親直接将路謙告上法庭。路謙對他的做法嗤之以鼻,通過施方找到可以信任的律師:“支票你随便開,我也不管你用什麽手段,這場官司只是不能輸。”随後便以漫不經心地姿态冷眼旁觀,就像被告不是自己一樣。
與此同時,施方砸出重金收買媒體,将早先收集到對夏氏不利的一切材料纰漏給媒體。鋪天蓋地的負面新聞在商場掀起血雨腥風,給夏氏的形象造成嚴重損傷。信譽跌入低谷,不少企業撤回了在夏氏的投資,路氏亦在其列。路謙不顧單方面違約,固執中斷合作,并請律師出面法庭将對夏氏的賠償金額将至最低。
夏氏股票半個月之內狂跌,頹勢不可逆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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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菲兒深知這譚水被攪渾,施方在其中穿針引線、翻雲覆雨。她硬着頭皮登門去找施方,被無數次地拒之門外。夏菲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