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程安俞是個沒有童年的小孩,皆因于他有一個跟別人不一樣的父親。

小時候的他不懂,為什麽別人家出去都是一家三口,而他的身邊卻永遠只有媽媽,甚至說有的時候連媽媽都沒有。他渴望,渴望能有一個正常的三口之家,渴望放學的時候爸爸也能去接他。但他明白,這只是渴望而已。

他幾乎見不到他的爸爸,聽下人們說,他爸爸被關在一個地方,最好還是不要去見他的爸爸,那個像瘋子一樣的人。

如果換做是別的普通人家,父親像個瘋子這件事,肯定會在學校裏引起軒然大波,然後被同學們孤立這種最常見的戲碼。可程安俞是誰,C市又有誰不知道程家。盡管程家的大少爺程浩從不露面鮮為人知,但程家大家長程守賢那可是商界有名的大家,多少能巴不得能跟程家攀上關系。作為孫子,程安俞自然避免了那些橋段。

後來,程安俞才知道,他爸爸不是像瘋子,而就是個瘋子。這種情況,還有一個專屬名詞,叫精神分裂症。

在程家,沒人敢提程浩是瘋子這件事,也因此,程安俞一直都不知道程浩是怎麽瘋的。

程浩也有清醒的時候,只不過随着年齡的增長,他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程安俞的媽媽趙琪從來不讓程安俞去看他,程安俞見過程浩屈指可數的幾次,還都是他偷偷摸摸去看的。

恰好有一次,程浩在發病。

隔着門縫,程安俞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裏面那個抓着自己的頭發嘴裏念念有詞的人會是他的爸爸。那個安靜時候只會坐在椅子上看書跟正常人沒什麽區別的人,怎麽就突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程安俞被吓住了,被吓到的他忘記了自己還在偷看,手上一用力,門就被他推開了一點點。他害怕的擡起頭去看程浩,發現程浩正瞪着眼睛看着他,那雙眼睛裏的東西,程安俞覺得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憤怒,憎恨,厭惡,甚至程安俞都看出了他想要殺死他。

只不過,那個時候他還不懂,以為這只是父親發病的原因。他拔腿就想跑,結果還沒走出去就被人從後面拎起來。

“孽種!雜種!野種!臭女人!我要殺了你!”程浩說的話很混亂,程安俞心裏越來越恐懼,眼淚已經絕了堤,但他卻不敢哭出聲。只有瞪着腿,試圖讓程浩把他放下來。

“爸……爸……”程浩一手拎着程安俞的衣服,一手繞到前面去,狠狠的掐住了程安俞的脖子。程安俞頓時呼吸不上來,臉上憋得通紅,脖子也很疼。他揮舞着手臂,想要把程浩的手掰開,卻徒勞無功。他想大聲叫,想求求程浩松手,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程安俞覺得他要死了。

之後他是怎麽被程浩放開的,他完全不記得。他只知道,自己醒來之後就躺在了醫院裏,旁邊是不停抹眼淚的趙琪,還有嘆氣聲不斷的程守賢。

Advertisement

程安俞覺得喉嚨很疼,他想說話,他想問問為什麽他的爸爸要這麽對他,可是他開不了口。

那個時候,林苓已經在成為了他的補習老師,知道這件事後也很快趕來了醫院。看到林苓,程安俞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嗚嗚的哭出了聲。

也就是從那以後,他再也不覺得母親忽略了他。照顧那樣的一個人,他很為母親擔心。他又有了一種渴望,只不過是渴望自己快點長大,快點變強,可以讓母親少辛苦一點。

從此,對那個很少見面的父親,程安俞再也沒有了渴望,有的只是一種恨。被親生父親差點掐死這件事,相信沒幾個人會經歷過。這件事,也從此給程安俞留下一個很深的陰影,也只有對着林苓的時候,他才敢開口。畢竟,林苓是除了他家人以外,唯一見證他經歷過這樣一件事的人,這樣一件讓他覺得難以啓齒的事。

——別人眼中耀眼的程家未來繼承人,父親是個精神病,還差點把他掐死。自尊心不論年齡,多大的男人都有,即使當時的程安俞才十幾歲。

也不怪程安俞會這麽想,從小到大,很少有人知道他家裏的實際情況,就連傭人,私底下讨論的都帶着“可能”、“像”的字眼,他們也并不知道程浩就是個瘋子。程安俞叛逆的那段時期,正是林苓的到來給他矯正了許多問題,母親不在,林苓便成了他最依靠的人。他一直埋在心裏壓抑的無法訴說的事,也只有講給林苓聽。

以至于後來林苓戀愛結婚,他都覺得,有人跟他搶了林苓,他再也沒有可以開口說心事的人了。

這還不算什麽。比起被自己的父親差點掐死,讓程安俞身心重創的是,親眼看着自己的母親被父親殺死!

那一年,程安俞還不到20歲。

快20歲的程安俞,已經不算是情窦初開的年紀,卻因為想考個好大學加之心裏一直有一個人才沒有戀愛。談戀愛也不算晚,只是錯過了早戀的年齡。那時,林苓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但卻跟老公離婚了。

程安俞當時就是一個愣頭青,眼看着自己又有一個機會,迫不及待的跟林苓表了白。他覺得,這世上,也只有林苓能懂他,也只有林苓能窺探他心底最真實的自己。

只不過,顯然林苓只是把他當成一個孩子,表白沒幾天,林苓就一聲不響的出了國。

一覺回到解放前。

程安俞又開始抽煙喝酒,每天喝得大醉,身上永遠都是熏人的煙酒味。被愛情還沒萌芽就被掐死打擊到的他,都沒有注意到母親的反常。傭人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他還在喝得酩酊大醉。

**

程安俞摸了一把臉,臉上黏膩一片,啤酒夾雜着眼淚。

當年,他也是這樣,歪在沙發上喝酒。傭人給他打電話,他的意識還不清晰。電話那頭傭人驚恐的聲音傳來,他才猛地清醒過來。

“小少爺你快來!少爺又發病了!他要殺了夫人!”

程安俞記得,自己大醉着把車開過去,途中還險些出車禍。等他到了從十三歲那年就再也沒去偷看一眼的房子時,才發覺自己一身冷汗。他踉跄着上樓,還沒到樓上就聽見那個男人又在罵他的母親。他腳步虛浮,很想快一點到,卻有點有心無力。

“臭婊子,去死吧!”

這是他聽見那個男人說得最後一句話,緊接着,他便聽到母親的尖叫。等他趕到那個男人的房間,就看到一把剪刀插在母親的胸口,而那把剪刀上,程浩的手還握在那裏。

“程浩!”程安俞記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叫他父親的名字,卻是在這種場合下。程浩被叫的清醒了,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自己的動作,然後突然把刀拔了出來。血迸到程浩臉上的瞬間,趙琪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程安俞又灌了一口酒,十年了,他實在不願意回憶起那天的事,他不願想起自己看着滿身是血胸前一個大洞汩汩往外冒血的母親卻沒有辦法,他更不願意想起,在自己顧着母親的那幾分鐘裏,程浩——這個他不願意去承認的父親,就在他的身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不,應該說,他就算想承認程浩是他的父親,他都沒有那個資格。

沒錯,程浩罵的對,他是野種,他是一個連自己父親都不知道是誰的人。

父母死後,他覺得很多事都不明白,開始暗中調查。終于知道為什麽趙琪從不帶他去看程浩,終于知道為什麽程浩見他的第一面就罵他是野種。同樣的,也知道程浩為什麽會瘋,為什麽會失控捅死了趙琪。

換成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忍受自己心愛的人在外面有了別人,還生下了孩子。只不過,這件事讓程浩付出的代價大了些。

同樣的,讓程安俞也付出了代價。

“程安俞!你不要這麽自暴自棄好不好?我再問你,你真的不打算告訴穆歌真相,就這樣瞞着她?你覺得是對她好,當初我支持你也是這麽認為。可現在,事實告訴你,這樣對你們兩人都不好。如果她不愛你,這件事你就算瞞一輩子我也就不說什麽。可她明明還愛你,為什麽你一定要這樣折磨彼此?”Aaron一把奪走程安俞手上的酒瓶,怒其不争的對着他大吼。

“呵呵,說出真相?你讓我,讓我說什麽?說我媽背着我爸,哦不,不是我爸,背着程浩在外面找男人,說她還跟那個男人生下了我?說程浩因為這個打擊變成了瘋子,說程浩因為那個男人又跟我媽勾搭上失控殺死了我媽?還是說我一直不敢結婚是因為我不相信婚姻,還是說我發病是因為看到穆歌跟我媽一樣背着我去找楚承洲,還是……還是說我跟她離婚是怕我跟程浩一樣,怕我自己控制不住我自己也把她殺了?”

“你……他媽讓我說什麽?”

“Aaron,你說,他們為什麽要生下我?程守賢把家業都給我,是想補償他兒子殺了我媽麽?程家人可真大度,哈哈,哈哈。”

程安俞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淚,他的過去,他最不願意提起的事,一次次的橫亘在他和穆歌中間。讓他怎麽去說,怎麽去說這些卑劣的過去,怎麽去告訴穆歌,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存在在這個世上的意義。

“安俞……別這樣。”Aaron在程安俞的身邊坐了下來,摟着程安俞的肩膀。“你壓抑太久了,光跟我說,根本治标不治本。你的本,在穆歌那。”

“我知道,知道她生氣是因為我瞞着她那麽多事,知道她在意我對林苓的感受。可我真的沒法說,Aaron,我暫時,真的,沒辦法告訴她。就連有關林苓,我也不能說太多。至少,至少讓我找到那個男人是誰。”

Aaron拍拍程安俞的肩,他知道程安俞說得那個男人指的是誰。可找到了又能怎樣,當初他勾上趙琪又抛棄她,需要錢的時候又想起來找她,還被程浩知道,引發程浩的病。兩個家庭,兩條人命,就算讓程安俞找出這個男人,失去的怎麽都回不來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