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少年之血【15】
楚行雲:“如果真有一個人死裏逃生,他非但沒有報案,反而一直隐藏到現在。”
賀丞笑了一下,彎下腰拍了拍沾到褲子上的花粉:“在自己的生命面臨危險卻不向警察求救的人,無非有兩種,一種是自己的身份不允許,一種是對方的身份不允許,你覺得這個生還者是那種情況?”
說罷,他擡手看了看腕表,走上花叢間鋪砌的鵝卵石小路:“沒時間跟你耗了,我得回去開會。”
賀丞話裏有話,明顯有所保留,而他所保留的是自己的立場,從某種‘階級層面’來說,他和楚行雲一直站在相對立的立場上。他就是自己口中‘對方身份不允許’的那種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這句話真是天方夜譚,就和‘世界大同’一樣充滿了不合實際的浪漫主義色彩,純碎是一句空泛而偉大的口號。人分三六九等,在三六九等的人面前,法律自然也會發揮三六九等的作用。
在最上等的人面前,任何律法都會變成最下等的條文。
賀丞就屬于這種人,所以楚行雲一直覺得他混,他沒有普通百姓對法制的敬畏,法制對他而言也就形同虛設。就像他在施工現場拉起的警戒線一樣,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自由随意的在警戒線內外穿梭,并且不會受到任何制約。
楚行雲打小就覺得自己對他懷有某種責任,像是他的監護人一樣守在他身邊,時時刻刻看護着他,堤防着他,像是心裏揣着顆雷,他必須保證賀丞待在法律道德圈子裏。如果有一天這顆雷炸了,他也得支離破碎 。
鵝卵石小路旁大朵大朵的芍藥像多情的姑娘一樣搖曳擺動,伸手欲攔,楚行雲緊走兩步和他并着肩,說:“回去好好開你的會,別老是往不屬于你的領域使勁兒。”
賀丞斜他一眼:“見過卸磨殺驢的,就是沒見過殺了驢還勸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如果不是我往不屬于我的領域使勁兒,你恐怕還在向上司請求寬限些結案時間。”
賀丞這話說的确實沒錯。
楚行雲頓時覺得他雖然混了點,但關鍵時刻還是能掄的清的。鑒于他忙了不小的忙,于是再一次的包容了他,呵呵假笑兩聲,沒說什麽,拿出那兩張身份證複印件低頭細看。
夫妻兩個都不是本市人,戶籍顯示是外省人,女的叫石燕,男的叫徐剛,都是八零年代生人。資料顯示是外來務工人員,至于王康口中石燕的弟弟則是沒有留下絲毫信息,三個人,只留下兩個人的證件。而且,對于這兩張身份證複印件的真假,楚行雲充滿了疑惑,石燕,徐剛,這兩個名字他第一眼看到就覺得有些熟悉,一定在某個地方看到過,亦或是聽說過。
走出綠源度假山莊,賀丞的SUV和楚行雲的東風一前一後的停在施工現場外,對比度強大的讓人心酸落淚。
賀丞很嫌棄的看了一眼那輛渾身裹着灰塵的髒兮兮的東風,忽然發現東風的主人掉了隊,于是停住腳步回頭去看,就見楚行雲把兩張複印件拍了張照,不知道發給了誰。
楚行雲發完照片,目光很複雜的看着賀丞朝他走過去,唇角撇着一絲将笑不笑的尴尬笑意,走到賀丞面前,看着他的臉嘆了一口氣,說:“你可能要立大功了,這位熱心的朝陽區群衆。”
賀丞:“別沖我這麽笑。”
Advertisement
這時候楚行雲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喬師師在電話那頭即慎重又按耐不住激動道:“沒錯,老大,就是三年前從錦州市流竄到銀江的一個槍支販賣團夥,裏面的一男一女用的就是徐剛和石燕的化名,他們還有一個同夥,當初咱們的線人反水,線索就斷到了北郊,誰知道他們上山了,就在綠源山莊眼皮子底下!”
楚行雲道:“你現在聯系綠源山莊的老板,無論他在哪兒度假都讓他回國接受調查。”
賀丞忽然拿出手機翻了翻,說:“他今天下午四點的飛機回銀江。”
楚行雲看他一眼,對手機說:“聽到了嗎,帶人到機場守着,等他露面就把他帶回來。”
喬師師應了聲是,又說:“程勳的案子也有進展了,髙遠楠按照你劃定的範圍從麗歐酒店拿到王明遠死亡前後三天內的本市單身入住酒店的女性名單,其中就有程勳初中的班主任劉佳敏。而且技術隊在王明遠跳樓當天在蜀宮北街路口排查出一個身形和劉佳敏極為相似的女人,王明遠、薛旻豪,程勳和袁旭初中時同在一個班級,班主任就是劉佳敏”
“袁旭怎麽樣?”
“我們的人日夜都在暗中保護他,目前沒發現異常。”
楚行雲頓了片刻,然後摸出一根煙點着,說:“那還等什麽,抓人。”
挂了電話,見賀丞抱着胳膊有些不耐煩的看着自己,貌似是在等他解釋剛才發生了什麽。
楚行雲站在一地黃土上不言不語的抽了一根煙,然後把煙頭扔到沙土裏用腳踩滅。擡起頭對他笑說:“我代表政府代表人民感謝你,賀先生,你不僅幫助警方突破案情瓶頸,還幫助警方找到一個三年前失蹤的軍火走私團夥,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代表銀江市警方給你一個來自黨和人民親切熱情的擁抱。”
說完,他張開雙臂上前一步:“來吧。”
賀丞警覺的往後退了一步,盯着他說:“幹什麽?”
。
楚行雲忍不住牙疼了一下,很不爽的看着他露出這副防賊的樣子,磨着牙根說:“別動”
賀丞連拳頭都攥好了,準備好了要是楚行雲跟他來硬的,他就……躲一躲,畢竟不是他的對手。
楚行雲沒想跟他動手,無論賀丞怎麽混賬蠻橫不講理,他都不會跟他動手,他很有當人家哥哥的自覺性。
賀丞也不是真防着他,個人自危意識過剩,下意識的自衛而已,才要繼續往後退,就被楚行雲忽然撈住肩膀拽到懷裏。
楚行雲抱着賀丞,像是抱着一個刺猬,他渾身長着倒刺,骨子裏帶着抗拒。
他和賀丞見面總是仇敵相見分外眼紅,這是賀丞在他們之間建起的新的相處模式,他只能配合。此時抱着賀丞,忽然感覺到陌生和悠遠,貌似上次這樣抱着他,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在那一瞬間,他心裏好像被紮進一根刺,很細微的疼痛,卻很悠長,他意識到,這個人,無論他怎麽彌補,都是不夠的。
“你很清楚,我不會傷害你,你可以重新信任我。”
他不确定自己附在賀丞耳邊說的話,對方聽到沒有,因為他的聲音很小,很模糊,或許他根本沒說出口,只是腦海中的聲音而已。
楚行雲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然後把他松開,說:“回去記得吃藥,以後不要到這種烏煙瘴氣的地方,老老實實坐你的辦公室。”
他的動作太快,剛才那個擁抱又太短暫,等賀丞反應過來這個人幹了什麽,他已經走遠了。
楚行雲拉開車門,上車之前忽然回過頭,唇角一揚,笑得很溫暖:“你還和小時候一樣,抱起來的感覺。”
破東風攜風帶土的走了,留下一道揮之不去的尾氣。
賀丞雙眼發直的站在原地,攥起來的拳頭早就松開了,覺得胸口發悶,渾身發燙。楚行雲在他身上留下的煙草味讓他有些頭暈目眩,全身筋骨酥了一半,驚喜之餘除了發愣,什麽都不會了……忽然他用手按着胸口慢慢的蹲了下去,耳根處很明顯的飄着一層紅。
肖樹見他跟捧着心的西施一樣蹲在地上,很貼心的走過去站在他旁邊幫他擋一擋身後工人們投來的異樣的目光,無語擡頭望天,心想:也是沒有多少出息,閱歷那麽豐富在楚行雲面前也變成情窦初開春心萌動的傻小子,被人家抱了一下就風度盡失,方寸大亂,到底還是年輕啊。
賀丞捧着心蹲在地上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往SUV走了過去。
肖樹見他直沖駕駛座,被吓了一跳,連忙跑過去拉開後座的車門,說:“這兒。”
說出去都沒人信,賀丞不會開車,他沒開過車,也沒考過駕照,他出行一向有司機,此人的興趣愛好也異常的缺乏,對開車沒興趣,所以這二十四年來連方向盤都沒摸過。
賀丞像是很不滿他冒冒失失的樣子,扶着駕駛座車門瞪着他一時沒說話,和他僵持了一會兒才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耳根紅的更明顯,呼通一聲把車門甩上,坐進了後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