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少年之血【14】

山水新城因為三具屍骨被耽擱一周,昨天終于再次破土動工。有了前車之鑒,高副書記也不搞什麽剪彩了,悄默聲的入駐工程人員和工人,開進挖掘機,轟轟烈烈的開工了。

施工方也學聰明了,像警方辦案一樣在工程周邊圍了扯了一道警戒線,非配有工作牌人員不得進入,其中包括楚行雲。

楚行雲把他的破東風停在黃土路邊,頂着風塵一路來到警戒線外,掃了一眼左右延伸不見盡頭的長度,喉嚨裏梗了根魚刺一樣,好一會兒才說:“誰允許你們這麽幹!”

一個工頭打扮的男人老早就注意到他,站在警戒線裏打量他,好不客氣道:“老板讓我們這麽幹的,怎麽的哥們?管的挺多啊。”

楚行雲沉着臉盯着他,笑:“你們還真是不怕畫地為牢啊,私自扯警戒線,防着誰?警察嗎?”

工頭見他來勢不凡,怕無意間得罪個人物,于是說:“這你得找我們老板商量了,哥們就是個打工的,上頭怎麽吩咐,我們就怎麽幹。”

“誰,賀丞還是高書記。”

“賀老板。”

楚行雲咬了咬牙,長腿一跨走進警戒線內,回頭指着警戒線說:“撤了,撤幹淨。”

工頭被他唬住了,裝模作樣的準備收線,等他走的遠了立馬恢複原狀。

楚行雲覺得賀丞這厮遲早反了天,他是要給自己造一個皇宮嗎?竟然堂而皇之嚣張狂妄的動用警用警戒線,傳出去了真是個笑話。這種人簡直就是現代法治社會的孽生,他和違法亂紀份子之間的區別僅僅在于他自出生起就擁有一切,他不需要通過違法犯罪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他手中的權力和財力已經足夠給他他想要的。如果他沒有這些令人眼紅的身外物,他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楚行雲一路諾有所思的來到和案發現場一個青菱湖之隔的綠園度假山莊,綠園度假山莊在銀江市很有名,是官員們以權謀私,私相授受的好地方。敢說整個銀江市大大小小的政治工作者沒有不知道的,楚行雲也去過兩回,參加過兩次‘座談會’,每次去之前他都做好了‘以身殉職’的高等思想覺悟,他油鹽不進軟硬不吃,沒倒進任何一方的陣營,最後還能全身而退,還沒遭遇‘被犯罪’‘被違紀’‘被反水’,至今他都覺得挺不可思議。畢竟座談會上的座上賓要想整死他,還是分分鐘的事兒。

現在又踏進綠園山莊,那些風雲暗湧他已經忘的差不多了,只記得酒桌上兩萬四千八一碗的野山菌炖鮑魚,和美豔優質的高級妓女。

綠園因為山水新城工程也暫時停止營業,少了車輛人馬的出入,這座占地面積幾個足球場那麽大的莊園沉靜了許多。一座座造型風格各異的獨棟花園樓房靜靜的矗立其中,像是一座非常高檔的別墅住宅區,一點都不像銷銀窟。

他之所以想起了酒桌上的高級妓女,是因為此刻在一扇大石璧旁迎接他的,就是前年酒桌上坐在他旁邊的那個Amanda。

這位從美國遠道而來的金發碧眼的美女像一個老朋友一樣熱情的挽住他的手臂,用一口非常标準流利的中文和他寒暄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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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行雲雖然知道她是賀丞派來接他的,但還是留了個心眼,把胳膊從她懷裏抽出來,和她保持了兩三步遠的距離。他得提防着賀丞玩陰的派人偷拍留念,倘若哪天這位爺心情不好了想整他,把幾張照片發到市局,說他被資本和美女腐蝕,玩的都是高級嫖,他就被玩死了。

像Amanda 這種女郎都非常知道分寸,也不纏着他,只把他送到一片花圃前,随後便道別,走之前還說歡迎他随時找自己學習英語。

楚行雲說:“那得等我攢一攢學費。”

Amanda走後,他順着花圃中間開出來的一條古色古香的長廊走向花圃深處,各色不知名的花在陽光下呈漸變色,越往深處走,花色越深。走到花圃盡頭就是一大片豔紅色的芍藥田,芍藥田中間用木頭搭了幾張造型古樸的長椅,長椅正對着和花田幾米之隔的青菱湖,這個地方是觀湖的絕佳視角。只是此刻觀湖不太美好,因為青菱湖的另一邊在挖土動工,施工現場和觀景臺只隔了一個青菱湖。

賀丞站在芍藥花田中,像是被太陽曬化了一樣,雙手放在西褲口袋,站的松松垮垮毫無力道,雙肩懶洋洋的垮着,平時筆直的脊背也略有彎曲,随意的歪着腦袋看着靜靜流淌的湖水。

或許是因為熱吧,他把西裝外套脫掉了,上身剩了一件暗藍色的襯衫,領口被解到第二顆扣子,眼鏡也取了下來別在了襯衫胸前的口袋裏。他聽到肖樹說楚行雲到了,就偏過頭看了過去,恰好看到走到他不遠處停下的楚行雲,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唇角一勾,露出一點笑容。不是冷笑或嘲諷,而是那種類似于頑童惡作劇成功的孩子氣的笑容,還帶點幸災樂禍和不懷好意。

他的這幅模樣,讓楚行雲想到小滿剛睡醒的時候伸懶腰的畫面。很難得看到賀丞這麽放松,更難得的是看到他不戴眼鏡,其實賀丞并不近視,至今他都不知道為什麽賀丞在他十二歲那年忽然帶上眼鏡,其中原因是他不願意也不敢多想,也不敢多問的。

平常賀丞總是太冷漠太高傲也太嚴肅,氣場太過強大以至于很容易讓人忽視他只有二十四歲。其實他很年輕,此刻他褪掉西裝和眼鏡,像一個曬暖的懶貓一樣站在陽光下,一點都不像平時那個渾身長滿冷刺動不動就開屏的雄孔雀。他變的柔軟,年輕,溫和,無害,讓人非常想把他拽到懷裏揉揉頭發再抱一抱。

但是楚行雲知道,這是假象,果不其然,下一秒賀丞把眼鏡從口袋抽出來戴了回去,恢複成了平時那個冷傲尖酸,不近人情的小混蛋。

“為什麽不喜歡我送你的帽子?你知道為了那根羽毛我費了多大工夫嗎?看在千裏送鵝毛的份上,改天戴上給我看看。”

說完,他很不厚道的笑了起來,此時吹來一陣風,把地面施工現場的土送了過來,雖然只有薄薄一層,但讓賀丞忍不住皺起眉,握着拳頭抵在鼻間低咳了兩聲。

楚行雲沉了沉氣,轉頭問肖樹:“他今天吃藥了嗎?”

肖助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楚行雲不是在罵人,而是當真在問他有沒有按時吃藥。

肖助理如實道:“早上的藥吃了,中午還沒有。”

楚行雲兩步跨到賀丞身邊,抓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後拽了幾步,很不客氣道:“這裏的花粉和灰塵這麽大,你是那根筋搭錯了跑到這兒來。”

賀丞把胳膊一揚甩開他的手,後退幾步坐在木椅上,撕開一張濕紙巾放在鼻子下面,反唇相譏道:“公安幹部的素質什麽時候差成這樣了,熱心市民發揚納稅人精神援助警方辦案,身為人民公仆非但不感激,還辱罵納稅人人格。我看楚隊長你需要重回警校再學一遍職業道德規範。”

說到了正題上,楚行雲照例容忍了他的刻薄,在他旁邊坐下,翹着腿笑問:“你說的證人呢,這位好心市民,賀先生。”

賀丞扭過頭,很古怪的看他一眼,還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被楚行雲不甚客氣的格開。

賀丞懶洋洋的冷笑一聲:“原來你還沒瞎,往對面看,公安幹警楚先生,你能看到什麽。”

楚行雲聞言,認認真真的看向對面挖掘機大作的施工現場,對面原來是一片叢林,為了迎合這次的工程,早在去年就把樹林砍伐成平原,如今露出了光禿禿的地表和雜草,絲毫不見茂密的綠蔭。

楚行雲忽然眉毛一挑,指着臨近湖邊的一片空地,說:“那裏原來是不是是一座建築,比如,木屋之類的。”

沒錯,雖然地面荒蕪,雜草叢生,但是蓋過房子的地方因為打了地基,會在地表也留下規整的印記,就算房子被拆除,那些痕跡也依然會存在,臨近湖邊的一小片空地長的雜草和別處相比,有幾道很不易察覺的直線。站在平視的角度很難看出來,但是居高臨下的角度看過去,仔細看就可以看出來了,曾經被樹林包圍着的有一座小木屋,而這座木屋離發現現場不足百米,如果他對于發現屍體的現場不時第一現場的推論正确的話,那麽第一兇殺現場,就是這間木屋!

楚行雲站起來往前走到花田盡頭,緊皺着眉看着對面那片錯亂有致的雜草,沉聲問道:“那片地,原來的主人是誰?”

他沒問錯人,賀丞作為山水新城項目的負責人之一,每一寸土地都是他談下來的,也正因為如此,賀丞才能先于警察發現第一現場。

賀丞靠在椅背上,拿着濕紙巾抵在鼻子上,依舊漫不經心道:“地被綠園老板租出去了,不是本市人,叫王康。這個王康是搞林場養殖的,搞養殖搞破産後就消失了,近期聽到青菱湖周邊土地被高價買斷的消息,不知道又從哪兒冒出來,拿着當年簽了五年的合同找綠園老板扯皮。說是合同五年期約未滿,到今年才是第三年,所以綠園老板應該給他百分之二十的土地購買費,兩人協商不通,請我出面調節”

第三年,那就是三年前租下的林子,而驗屍報告表明被害者應是三年前死亡。

楚行雲感覺揪住了千絲萬縷中的一個線頭,問他:“綠園老板和王康在哪兒?”

既然這個王康租下林子後就不見蹤影,那這兩具屍骸從何而來?綠園老板又為什麽對這起命案視而不見?忽然之間,他感覺這趟水,比他所預想的深的多。

賀丞說:“綠園老板出國度假,王康走了。”

楚行雲皺眉:“走了?你是說他來過,又走了?”

接下來賀丞的話險些把楚行雲氣死,賀丞說:“來過,我給他一筆錢,讓他走了。”

無論如何,關系到真相,楚行雲覺得自己十分有必要跟這不分青紅皂白把法制當兒戲的公子哥發一通脾氣,他既然已經察覺到王康是一個關鍵的證人,怎麽就‘給他一筆錢就讓他走了!’

賀丞這王八蛋,沒他做不出來的缺德事!

賀丞像是沒看到他即将陰轉暴風雪的臉色,自顧自的皺了皺眉,一臉認真道:“一會兒你查一查這個王康,我懷疑他祖上有河馬血統,長相實在獵奇,看他一眼我就渾身不舒服。”

楚行雲:“就因為他長得醜,你就把這位關鍵人物轟走了?”

賀丞看着他,一臉的理所當然:“有什麽不對嗎?”

楚行雲:……

趕在楚行雲動手之前,肖助理十分有眼色的上前把楚行雲從賀丞面前拉開,他太清楚自己老板是個什麽貨色了,分分鐘讓人想揍。

“您別着急楚隊長。”

肖樹把他的胳膊按的死死的,以防他随時動手,吃力的笑道:“賀總在說笑,他已經把話問清楚了。”

楚行雲慢慢轉動眼珠看向他:“問出什麽了?”

肖樹說:“王康說當時他租下林子後,因為海場那邊缺人,他就回到了青海,林子就交給了一對夫婦照料,他還留下了那對夫婦的身份證複印件,是不是死者,您回去對比一下就知道。”

肖樹從公文包裏拿出兩張泛黃的紙張交給楚行雲,接着說:“但是,王康說,當時這對夫婦并不是兩個人。”

楚行雲從兩張A4紙裏擡起頭:“不是兩個人?”

賀丞從椅子上站起身,撣了撣襯衫上不存在的灰塵,諾有所思的注視着湖面,把楚行雲的話接了過去:“他們不是兩個人,而是一行三人,丈夫,妻子,和妻子的弟弟。”

說着,他轉過頭正視楚行雲,嚴肅的像是瞬間換了一個人:“也就是說,有一個人從當年那場屠殺中,逃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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