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捕蝶網【15】
賀丞身上的傷看似吓人,其實并不是很嚴重,車頭碎片撕開他背上一塊皮肉。傷口不大不小,一個巴掌可以覆蓋的長度,不深不淺,正是好放血的深度。縫了十幾針後賀丞就出院了,第二天照例換上精致筆挺的西裝,人模狗樣風度翩翩的到公司去了。
路程開到近一半,在一個紅路燈前止步,他把關了一晚上的手機開機,紅燈壽命進入十秒倒計時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他瞄了一眼,是肖樹,于是找出藍牙耳機戴好,接通了。
“你你你在哪兒?”
肖樹喘的好像剛完成晨跑,語氣焦急的掐頭去尾省去不必要的前綴直逼問題中心。
賀丞又瞟了一眼通話顯示,是肖樹沒錯。
“跟我說話?”
肖樹很快不喘了,只不過背景音依舊喧鬧,語氣也恢複平穩:“你昨晚一直關機嗎?現在在來公司的路上?快快快拐回去——”
肖樹和楚行雲差不多大,是他爺爺選他接手天鵝城那天起親自指給他的‘太子傅’,肖樹禦前協政好幾年,像今天這樣擺出長輩的口吻教導性的和他講話還只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他代替父輩和銀江市律政圈和最高檢的幾位人物吃完吃晚飯後一位高院長為了照顧‘小賀總’,特地把他帶到蜀王宮頂樓,夜宿全城最美豔公關小姐的地方。
當時賀丞酒量不好,飯桌上被灌了幾杯就已經呈現看誰都是三頭六臂的狀态。彼時連自己怎麽深陷美人窩的都不知道。被一位風情萬種的姐姐牽着手往房間去的時候,肖樹滿頭大汗的撥開重重衣香魅影的圍堵趕了過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對他說:“還不行,知道嗎?你還沒成年。”
那天晚上肖樹賠了許多笑臉喝了足足七紮啤酒才帶他突出重圍,賀丞印象最深的倒不是袒胸露乳的小姐們,而是走出蜀王宮,肖樹回頭瞪了一眼身後豔光四射的高樓,說:“真他媽一群畜生!”。
也就是那時候,生活在金銀窩把權勢富貴踩在腳下的賀家二少爺才有機會得出‘原來那樣的人是畜生’這一精準的結論,也讓賀丞在以後商界政壇掣肘風雲時,有意無意的把自己區別于‘那群畜生’。
第二次是天鵝城在臺灣開設分公司,也是他頭一次見識到島民的坐井觀天和夜郎自大,當時臺灣龍頭酒店被天鵝城收購的消息被媒體大肆宣傳鋪天蓋地的報道。從經濟合作問題上升到國家主權問題,更是有激進分子在天鵝們分部的大門前喊口號,扯條幅,拿出歷史遺留給他們的寶貴DNA鑒定證書,聲稱島民和大陸原住民不是一個祖宗,堅決抵抗攜有政治意義的外來資本入侵。
賀丞對那些歇斯底裏的人報之冷冽一笑,拿出簽好的合同書就好撕,放話要補上一條‘收回酒店所有員工持股,且人員裁定問題交由天鵝城’,他要把這些人全都炒了!
肖樹連忙攔住他,說:“不行不行,關系到政治局勢,咱們這一趟是出來做生意的,不是引戰,你不能這麽幹。”
第三次就是現在了,肖樹讓他原路返回去,賀丞覺出有事情發生,但他已經不是當年需要別人指點勸佐的‘小賀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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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什麽,而是直接挂了電話,然後加速趕往公司。
果然不出他所料,出事了。
方舟大廈甬道兩旁的露天停車場停了好幾輛電視臺媒體車,扛着長槍短炮的攝影師和手持話筒的記者就混雜在來往的上班的男女中埋伏着。一個記得他車牌的女記者在還沒等他停好車就帶着攝影師沖了過去,像是蜂王帶動群峰,一股腦的湧向花叢中的霸王花。
“賀先生,您看到昨天晚上的帖子了嗎?”
“情況屬實嗎賀總?爆料人說他手中有證據,是什麽證據?”
“請問您真的做過那些事嗎?!”
賀丞在群峰擁堵下依舊昂首挺胸的邁步走向大廈門口,把他們的來意當做捕捉花邊新聞。
“您和市局刑偵隊長是什麽關系?你們真的像網上流傳的那樣嗎?!”
七嘴八舌之中,他捕捉到一個重要人物,腳步忽然一頓,循着聲音追蹤到發問的記者,問:“誰?”
記者被他冷飕飕的裹着寒光的眼睛一盯,險些腿軟問不下去,還好此時有膽大的人争先恐後的把問題重複了好幾遍。
賀丞雙眼一沉,看着眼前這群記者,就像在看一群蹲在泥坑裏拼命往高處跳的青蛙。
好在肖樹領着兩個保安很快擠了進來,一左一右的為賀丞開出一條通道,随後把記者攔在門外。
等電梯的間隙,賀丞問他:“昨晚發生什麽事了?”
肖樹避開話題中心打了個擦邊球,道:“好像是——楚隊長被停職調查了。”
賀丞按下樓層鍵,然後低下頭來回劃着手機屏幕,想從自己經常光顧的幾個網頁上找尋記者來意的蛛絲馬跡,聽到肖樹這句話,可能是手機蓋兒太滑了,抑或是劃動屏幕的時候忽然用錯了力道,連手機一起從手中滑了下去。
電梯‘叮’的一聲打開,幾位天鵝城員工看到站在電梯口的賀丞,不約而同的僵滞了片刻,随後把目光從他身上匆匆移開,向他打聲招呼就迅速的貼着牆根溜走了。
雖然和他們目光相接的時間很短,但是賀丞依舊可以看得懂他們的眼神裏夾雜的信息,那是一種對位高權重者無可奈何只得去‘敬’随後躲避洪水猛獸般迫不及待‘遠之’的眼神,抑或于立于摩天高樓下,而高樓地基腐朽,他們不得不仰視,卻在內心期盼大廈将傾……
賀丞彎下腰撿起手機,輕輕拂去手機殼上不存在的灰塵,擡腳走進電梯,等電梯門合上,封閉的空間裏只有他和肖樹,才問道:“原因是什麽?”
電梯升到二十七樓的幾分鐘時間內,賀丞已經搞清楚了來龍去脈,那篇帖子一點都不難找,病毒肆虐般鋪滿各個網站,連熱搜都上了好幾次。全世界不知情的或許只剩下他一個人,現在他很快的也了解內情,看完那篇帖子,沒理會網友的留言讨伐,揣起手機,走出電梯。
公共辦公區的格子間裏每個人比之往日都有些難耐和興奮,女職員們三三兩兩的把椅子拉到一起,湊在一起刻意壓低聲音在悄聲議論。雖然每個小團體的聲音都微乎其微,但是她們基數大,人數衆多,所以聲勢甚重。
賀丞一露面,人人各歸其位各司其職,個別心虛者還觑眼瞄他臉色,然而賀丞都沒有往辦公區看一眼。他徑直走向辦公室,在辦公室門前止步,對秘書間的何雲舒說:“讓楊秘書到我辦公室。”
他一點都不擔心楚行雲在警局的去留問題,上面讓他停職,也僅僅是停職,楚行雲現在在刑偵隊擔任的角色相當重要,四方八面此時都盯着楚行雲身後的‘空缺’,從昨夜起,銀江市的政治勢力已經開始博弈,以楚行雲為拔河比賽中的準繩。
楚行雲這些年雖然沒有攀權富貴抱住一條雷打不動的金大腿,但是他一次次的沖鋒在打擊犯罪第一線,縱不榮耀等身,也勞苦功高。倒賀家的人想把他當做典型溺死在政壇河流中,扶賀家的人自然會相反設法的把他從河水裏搭救出來。
楚行雲被停職調查了,其實是好事一樁。因為這次的漩渦勢力太猛,站在風場邊緣一不小心被吸附進去,就會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所以賀丞聽到楚行雲被停職,非但不着急,反而有些慶幸。但是楚行雲是萬萬不可能為自己的度身世外明哲保身感到慶幸的,他今天被絆了一個跟頭,一定會滿腔怒火的爬起來,不惜一切代價把自己身上的髒土洗幹淨,揪出幕後使絆子的人。
賀丞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地面上那些守在大門口,不肯死心的記者,慢悠悠的解開西裝外套的紐扣,西服合體修身,勒着後背有些脹痛。
楊姝很快進來了,站在門口輕輕扣了扣門,叫了聲:“賀總。”
賀丞回過身,解開最後一粒紐扣,把西裝外套下擺随意往兩旁一撩,指了指外廳的會客沙發:“坐。”
楊姝的臉色有些不好,像是沒休息好,露出些許疲态,不像往常般神情活潑,嚴謹端莊。
賀丞在她對面的一組沙發上坐下,習慣性的靠進椅背,交疊雙腿,開口便單刀直入的問:“這兩天楚行雲找過你嗎?”
楊姝的一雙彎眉忽然皺了一下,神情間竟然露出一絲厭煩,不過她很快調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保持着平和,說:“沒有。”
賀丞略有幾分探究的看着她的臉,頓了片刻才道:“他沒有問過你5月6號的去向?”
楊姝把眼睛一垂,極輕的笑了一下:“我和他的關系還沒有親密到互相報備行蹤。”
賀丞看出來了,她在自衛,抑或是用自衛的方式反擊。顯然網絡上關于他和楚行雲身心勾結暗通款曲的流言影響到了她,不知出于何種原因,楊姝開始對他們有所防備,并且急于和楚行雲撇清關系。但是她的演技太拙劣,沒有把自己受到傷害的一面完美隐藏,她過于強烈的自尊心迫使她只露出冷漠的一面,但是沒約束好她心裏很動搖的那一面。
賀丞可以想到楊姝之所以急于和楚行雲撇清關系的原因是什麽,于是十分虛情假意的微笑道:“需要我解釋嗎?他生日那天沒有赴約的原因。”
楊姝猛地擡頭看他,眼神裏的防備很明顯,直直的看了賀丞片刻,然後謙和溫婉的笑說:“賀總不要開玩笑了。”
賀丞看出了她骨子裏的清高,沒有繼續試探,輕巧的繼續被打斷的話題,說:“如果他問你在玫瑰莊園的所見所聞,你——”
“我明白。”
楊姝輕聲出言打斷他,然後露出一抹适宜的笑容,恭順又謙和道:“我那天晚上喝了一點酒後就睡着了,其他的事我一概不清楚,這是事實,無論誰問我,這都是我的答案。”
賀丞挑眉,眼睛裏流露出一絲欣賞:“很好,你去忙吧。”
楊姝離開後,他又回到落地窗邊,拿出手機楚行雲打了個電話,卻被挂斷,他再打,又被挂斷,後來索性打不通了。
忽然之間,他有點理解了他每次挂楚行雲電話時對方的心理活動,真是忍不住飙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