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捕蝶網【29】
此時忽然闖入一位不速之客,吳曉霜慌慌張張跌跌撞撞的跑到門口,喊了一聲:“爸!”
随後,還跪在地上的吳耀文被趕來的女兒抱住,吳曉霜抱着父親,泣不成聲道:“別問了,楚隊長,我說,我什麽都說,和我父親無關,是我求他為我撒謊!我懷孕了,我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吳曉霜趕來解救她的父親,并且帶來了自己的誠意——一個全新的故事。
孫世斌那輛現代沒有車載行車記錄儀,傅亦曾問過吳曉霜,吳曉霜說不久之前那輛車遭受過搶劫,車裏的錢包和一切電子儀器都被賊偷了,包括那不值錢的行車記錄儀。然而事實是吳耀文将行車記錄儀卸了下來,就保存在自己的卧室。因為行車記錄儀記錄了7號淩晨那場暴雨之下發生的命案。
楚行雲萬萬沒想到,會在這個故事裏看到周思思。
車頭時斷時續的近光燈照亮了惶急而磅礴的雨幕,也追蹤到了光圈邊緣處的吳耀文,和周思思。
雖然驟雨急降,光線黯淡,但是依靠身形和模糊的側影來判斷,那一對正在争吵的男女正是孫世斌和周思思。雨聲嘈雜,完全淹沒兩人的對話,楚行雲等人只能看到兩人之間的沖突不斷加劇,周思思擡起手臂甩了孫世斌一巴掌,而孫世斌把她撲在地上用雙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吳曉霜坐在警察辦公區的一張椅子上,在一圈刑警的注視之下,抱着懷裏的書包,眼裏噬滿淚光,垂着頭哽咽道:“我騙了你,楚隊長,6號,世斌帶我上山不是去游山玩水,而是和那個女人碰面。我很早以前就發現他時常和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聯系,我以為世斌出軌了,在他忽然要去綠丹山時我執意要跟着去,我想看看搶走我未婚夫的是什麽樣的女人,世斌沒辦法,就帶我上山。那一路上他向我解釋了一切,說那個女人是綠江出版社的編輯,他們正在合作轉移出版社的資金,事成之後他和那個女人五五分成。我不同意,覺得這樣做是違法犯罪,而且太冒險,但是他說如果沒有這筆錢,別說結婚買房子,我們連孩子都養不起。他說拿到錢之後他就帶我出國,躲躲風頭再回來就沒事了,我就妥協了。後來我們在約好的莫心谷露宿區等周思思,那天晚上,周思思臨時變卦,說只肯分我們十萬塊錢,如果我們不同意,她就報警,把所有責任推到世斌身上,反正那些錢都是從世斌的手上轉出去的,她很容易洗清嫌疑,世斌不想坐牢的話,只能聽她的,結果——”
吳曉霜愈加哽咽,泣不成聲道:“世斌一向脾氣很好,但是那天晚上不知他怎麽了,把我關在車裏,又和周思思談判,然後,我就看到他把周思思……我很害怕,但是他卻說他早有準備,他從車裏拿出一只蝴蝶标本,一卷膠布,還有一捆繩子,把周思思僞裝成三年前幾個女孩兒的死相,然後丢入銀江裏。說屍體很快就會飄到下游,被人發現也不要緊,因為那卷膠布他動作手腳,沾了賀,賀先生的指紋,警察查到那枚指紋,賀家自然會從中阻攔,這起命案就會不了了之。他還說,綠江賬戶少那麽多錢,肯定很快就會被發現,到時候警察一定會查到他身上,他必須躲一躲風頭,等風頭過了,他就帶着錢回來找我。”
“孫世斌走了?”
“嗯,我們分開時,他說他回老家,現在不知道走到哪裏了。”
“他沒有聯系過你嗎?”
“沒有,他很小心,怕警察監聽我的電話,說找到落腳的地方就會想辦法聯系我,他把自己的手機扔進銀江後,我就再也聯系不上他了,我現在也很想得到他的消息。”
吳曉霜撫摸着自己的小腹,滾燙的淚水從她的臉上不斷滑落:“我現在只想讓他平安回來,坐牢也沒關系,我會和孩子一起等他。”
楚行雲站在她面前,用了很久才讓自己完全消化她的新故事,事态完全向着他無法預料的方向延伸,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周思思是一個人赴約嗎?”
Advertisement
他終于從吳哓霜的供詞中找到至關重要的問題。
“當時她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天黑了,雨又大,我沒看到有沒有人和她一起,不過後來她上了我們的車,據她說,沒有人知道她那天的動向。”
楚行雲忽然看向賀丞:“5月6號之前你和孫世斌見過面?他怎麽會弄到你的指紋?”
賀丞靠在格子間桌沿上,聞言垂下了眼睛,把臉上的眼鏡取下來捏着眼鏡腿兒左右把玩。在聽聞孫世斌是如何把屍體僞造成出自他手的假象後,沒有露出絲毫的詫異或者是憤怒,依舊冷漠的像是觀看旁人的故事:“飯局上見過一次,他敬了我一杯酒,或許是我留在他酒杯上的指紋。”
楚行雲皺眉,對他不以為然玩世不恭的态度感到氣憤:“這麽重要的線索,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賀丞眼睛向上一瞟,看他一眼,讪笑:“我也是剛想起來,按照你對我的了解,我會把那些無關緊要的人都記住嗎?”
無論是賀丞的懈怠,還是吳曉霜的隐瞞,總之他們一直追查的真相就在遲來之後鋪展在每個人面前,清清楚楚,同時也夾雜着疑點,但是那些疑點不足以推翻眼前的真相,現在警察能做的只有尋找孫世斌,這個他和傅亦判處死刑的人,就這樣猝不及防,複活了。
吳曉霜和吳耀文走後,傅亦站在門口看着她挽着父親離去的背影,愁眉不展,眼中疑慮濃重。
楚行雲走到他身邊,也看着父女兩人離去的方向,自言自語般道:“結束了?”
傅亦忽然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目前看來,的确是結束了。”
“那夏星瀚呢?”
“夏星瀚應該是一個闖入者,無論對誰來說,都是。”
楚行雲極輕的嘆了口氣:“只有這一個解釋了。”
警局大門口,吳曉霜攙扶着衰老而頹敗的父親,兩人各自沉默着,走在警局外的人行道上。
父女兩人的腳步格外一致,不約而同的在走出警局百步之處同時駐足,看着對方,交換彼此眼中深藏不露的幽弱零星的寒光。然後,他們回過頭,朝那座矗立在青天白日下,貼着警徽的辦公樓投去目光深沉,又厚重的一瞥。
樓梯上傳來女士低跟皮靴踩踏瓷磚的聲音,那聲音急促且匆忙,從二樓下來直奔一樓大堂,楚行雲和傅亦目送吳家父女的地方。
“楚隊!”
楚行雲餘光瞄到穿着警服的短發女孩風似的走到他身邊,然後交給他一份通訊名單。
“這是什麽?”
楚行雲問。
高遠楠氣息稍有不穩,情急之下尚能保持冷靜的思維,道:“我們發現周思思還有一個備用機,機主姓名是她的一位遠親,但是這個移動號一直是她在用。周思思死後她的同事幫她收拾遺留在辦公室的物品,在辦工桌抽屜裏發現這部手機,趙峰把手機拿回來了,這是手機裏的通訊名單,我試着用周思思的備用機撥打其中的號碼,但是沒有一個人接。”
楚行雲拿着通訊名單蹲在地上,翻開幾頁掃了一遍,發現這些號碼被列好排序,并且名稱前加有前綴。前綴很怪異,一號公館,二號公館,三號公館,共有五個公館,而那些號碼的主人則是公館後加上昵稱。昵稱也很怪異,有水果的名字,花卉的名字,還有一看就不是真名的名字。
高遠楠解釋道:“我知道這五個公館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
“夜店裏的黑話,指的是銀江市排行前五的五家夜總會,‘一號公館’指的就是蜀王宮夜總會。”
楚行雲翻到第一張通訊錄,壹號公館,拿出手機随便的撥了一個號碼出去。
兩分鐘後,電話接通了,一道清冷又性感的女聲傳過來,“你好”。
楚行雲眉心一凜,忽然覺得這聲音有點耳熟,和存在于記憶中的某個聲音有些相似。
他尚在腦海裏檢索這道聲線,電話那頭的女人或許是察覺到了什麽,沉默了片刻後手機裏忽然響起冰冷的忙音。
楚行雲沒有再次回撥,對方明顯已經有所防備,再打也沒有後文,于是另找了一個號碼,這次接電話的女人沒有剛才的那個女人機警,在一群女人花枝亂顫笑聲裏醉醺醺的問:“誰啊?”
楚行雲留神去聽手機裏的背影聲,斷定是一家夜店,道:“怎麽還不上來,我訂好房間了。”
那頭的女人黏糊糊的笑了:“啊,馬上,馬上。”
這下他可以斷定,這洋洋灑灑幾頁名單全是混跡夜場的出臺小姐,公關女郎。她們名字後的序號就是身價,除了這些男人和女人的號碼,還有幾十個名稱更為隐匿的金主,這些人所處分類在五個公館之前,前綴是‘公館主人’,看來周思思還身兼皮條客老鸨子的生意。而且全都是為一些私事見不得光的大人物服務,其中一串中間三個七尾號四個六的手機號他很熟,沒記錯的話應該是市法院邢育院長。
但是她的副業會和她的死亡有關嗎?孫世斌殺了她,她死于錢財之争,夏星瀚反而被排除嫌疑。
等一等。
夏星瀚?
楚行雲乍然想起三年前的死者陳蕾,陳蕾正是蜀王宮的‘服務員’。夏星瀚的目标很明确,為陳家三口人報仇,所以他找到賀丞,如果周思思和陳蕾有過接觸呢?如果陳蕾正是周思思‘引薦’的呢!
楚行雲站起身,眼睛裏着了火一樣通明,傷口的疼痛再次向全身暗湧,他感覺自己舉起了火把,照亮了被遮雲蔽日的夜幕,黑暗之中藏着無數雙閃動的眼睛——
如果真如他所猜想,夏星瀚完全有動機殺死周思思!
他把通訊名單随手扔給傅亦,拔腿沖上 臺階跑向二樓。
賀丞站在走廊裏,和喬師師,蘇婉,還有一位實習生科員談天說笑,對待楚行雲的同事,而且是女人,他還是比較客氣。
楚行雲渾身燃着火光朝他走過去,拽住他的胳膊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賀丞杵在原地沒動,稍一用力和他拉扯着自己的手臂,皺着眉問:“怎麽了?”
楚行雲掃了一眼一旁噤聲不語的三個女人,猛然用力把他拽走:“過來。”
在口袋裏摸到鑰匙,他打開辦公室的門,把賀丞推了進去,進門之前遞給喬師師一個眼色,喬師師會意點頭。
賀丞像是有所預感,雙手揣在西裝褲口袋,風平浪靜不急不緩的看着他,等他發問。
楚行雲把門關上,回身怒視着他:“你也騙我?”
賀丞稍一沉默,輕聲道:“我騙你什麽了?”
“你說你和周思思不熟。”
“ 你對‘熟’的定義是什麽?一張桌子上吃過飯喝過酒,就算熟了嗎?”
“那你告訴我,周思思有沒有給你介紹過人?”
賀丞皺眉:“什麽人?”
楚行雲繃着臉看着他,臉上寫着‘你心裏清楚’。
賀丞還真不清楚,斂眉沉思片刻,忽然,眼中冷光乍現,像是瞬間撕開美男面皮的野獸,憤怒的低吼道:“楚行雲!”
他這龍咆虎嘯似的一聲吼,讓楚行雲不禁打了個哆嗦,心裏忽然就沒底氣了,臉上幹巴巴的想露出一點笑,正欲說話,就被他打斷。
“你以為我百無禁忌來者不拒?不管什麽臭魚爛蝦都能爬到我床上是嗎!不如我現在脫光了給你檢查檢查,看我這個人渾身上下還有沒有幹淨的地方,還能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