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捕蝶網【30】

賀丞說完就要動手,褪掉西裝外套摔到地上,緊接着就要解襯衣領口——

楚行雲好像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幾乎是撲到賀丞前面,死死拉住被他解到第三顆扣子的衣領,短短時間內腦門上竟然發了一層汗。揪着他的領子,目光發直的看着他身上因領口大開,而露出的兩道刀鑿般筆直深刻的鎖骨,因為距離太近,再次聞到他身上前調冷淡餘韻燥熱的冷檀香,混合着他身上幹淨的男性皮膚氣味,糅雜成一種很生猛的刺激感,好似雨後的街道上,雨水攜帶而來的大海的腥味和土地被浸濕後土壤經過陽光的發酵散發出的很遼闊,也很細膩的味道。

所有感官刺激一起襲來,楚行雲頭暈了片刻,然後感覺到腦子燒了一團火一樣,滿臉發燙。

他別開眼躲開賀丞的目光,喉嚨裏塞了把火塊一樣費勁道:“我沒,沒有這個意思。”

賀丞垂眸盯着他,臉上餘怒未消:“那你是什麽意思?!”

保持現在的姿勢聊這些話,太怪異了,就像‘蓋着棉被純聊天’一樣扯淡。

楚行雲松開他的領子,後退兩步,還是沒敢看他的臉,随意的找了個地方寄托自己的目光,有些乏累道:“周思思是夏星瀚接走的,現在吳曉霜亮出證據證明是孫世斌殺死了周思思,反而把夏星瀚摘幹淨了,但是現在夏星瀚又消失了——”

說着,他眸光一定,眼神暗的像褪去潮汐的海水:“我只是在向你求證,夏星瀚有殺害周思思的動機,一旦動機成立,我就有理由懷疑整盤局。”

賀丞不了解他說的局,也不想了解,逐漸按耐下心裏的情緒,把襯衣扣子往上系了一顆,冷笑道:“所以呢?你懷疑周思思向我‘引薦’了陳蕾?而夏星瀚先是找到周思思,然後順藤摸瓜找到我,又拿出所謂的證據說我是兇手,或者說——你根本就是在懷疑是我殺了陳蕾?”

賀丞說這番話時很平靜,思路很清晰,即使他沒有像楚行雲一樣站在全局視角去思考,他也能将自己深陷其中的‘局’解開,即使所有線索指向他,他也全然不在乎,假如夏星瀚真的有能力把他歸為兇手,他還會由衷的贊一聲‘有種’。

法制在他眼裏并非衡量善惡的唯一标準,從小的生長壞境告訴他,法律只能标榜明文善惡,并不能衡量道義上的正義與罪惡。監獄只能禁锢一個有罪的人繼續作惡,但不能扼制心中的惡根,公平與正義,罪與罰,全都是秉公執法下的相對而言。站在對立兩面的二者并非非黑即白,白與黑相隔的灰色地帶,才是審判罪惡與正義的關鍵環節。

賀丞從不怕被指控,站在他所處的位置上,任何人都不可能清清白白幹幹淨淨,他也一樣,但是他把自己區別于‘那群畜生’,不踐踏任何人的生命是他的底線,可就算如此,他仍然‘有罪’,就像他自信能夠為自己脫罪一樣,他也有自信他的罪,并非罪無可赦。

當然了,這一切取決于楚行雲對他的審判。

楚行雲沉默了,他的确在懷疑,夏星瀚也給出了所謂的證據,那個面具,賀丞并沒有否認面具存在于他的書房,相當于默認了他是面具的擁有者,那個面具又說明什麽呢?

沉默半晌,楚行雲選擇尋找另一個突破口,然而他又很不希望真的把這個突破口打開,抑或是被賀丞發現的他的用心。

“那個面具,你——”

“你想問我,什麽時候擁有那個面具的是嗎。”

果真被他瞬間洞悉,一語戳穿,楚行雲甚至有些慚愧和內疚,但是出于責任和使命,不得不道:“嗯。”

賀丞唇角露出一絲冷然且古怪的笑意:“我說什麽你信什麽?”

楚行雲終于肯正視他,鄭重又嚴肅道:“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信。”

賀丞眼中的波濤洶湧的眸光仿佛被一只大手 溫柔的撫平,沉默片刻,說:“一三年,四月份。”

2013年?

灑下的漁網撲了個空,楚行雲卻感到如釋重負,久違的僥幸感再次襲來,讓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渾身緊繃的筋骨瞬間松快了,好像剛才他審問賀丞,不是為了尋找線索,而是為了證明賀丞的清白。

楚行雲渾身乏力,後退兩步坐在沙發上,端起茶幾上不知落了幾層灰的隔夜茶喝幹了,又是深呼一口氣,說:“最後一個問題,複述你最後一次見到孫世斌的情形,每個人,每句話,都不能放過。”

賀丞卻說:“記不清。”

楚行雲皺眉,扭頭看他:“不能說?”

賀丞淡淡一笑:“我說了,假如你查到最後,仍然需要我的口供,我就幫你。”

楚行雲不明白賀丞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只知道葫蘆裏的藥毒性太強,挨着就死,所以賀丞在旁觀,而不協助,也只會在他被毒死的前一刻出手。

楚行雲撿起他扔在地上的西裝外套,這才發現衣服裏裹着他的手機,此刻手機屏碎了,他甩了甩西裝外套,把手機拿在手裏,眼睛忽然一瞪,湊近四分五裂的手機屏幕。

賀丞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麽,一伸胳膊把手機從他手裏拿走,面色稍顯倉惶。

雖然賀丞的手機碎了,但是楚行雲還是認出來了他手機屏保用的是自己的照片,還是在醫院裏,賀丞偷拍他選取的一張,

照片裏他看着窗外,背景是窗口和夜色,只露了大半張臉,因為入鏡的人不算難看,所以那張照片還頗像畫報。

“你挂我照片幹什麽?”

賀丞瞥他一眼,冷聲道:“鎮宅。”

楚行雲眼角一抽,幹笑:“你怎麽不說辟邪?”

賀丞也笑:“辟邪在門外,鎮宅在家裏。”

楚行雲覺得他這話說的沒頭沒尾,雖然前言不搭後語,但他能明白賀丞話裏的意思,只是不清楚賀丞意欲何為。而且他清楚的察覺到,這兩天,無論是在醫院,還是現在,賀丞都好像刻都在意營造氣氛,在暗示他些什麽——

然而賀丞一點都沒指望寥寥一兩句話就能把楚行雲點撥了,除非當頭棒喝,迎面一擊,不然楚行雲是不可能憑着他除了破案以外幾乎全軍覆沒的腦細胞想清楚因因果果。

賀丞很清楚自己若是不把這層窗戶紙點破了,楚行雲當真能在門外站一輩子,但是時機很重要,此時此刻俨然不行,楚行雲正為內憂外患所焦慮,這時候跟他談兒女情長,能把他糟心死。

而且他腦子受傷了,不适合動腦,動了腦也多多半糊塗着,這是重點。

楚行雲當然不知道他在心裏已經來來去去八百回合,只注意到被他握在手裏的手機一直在響,好像音響出了問題,聲音很小。

賀丞經他一提醒,才接起電話,下意識的稍稍轉過身。

把手機放在耳邊聽了一會兒,賀丞一臉陰沉的把手機遞給楚行雲。

楚行雲看他一眼,把手機接過去,聽到肖樹的聲音。

“楚隊長,你派人到楊姝家裏問話了嗎?”

楚行雲霎時皺起眉:“沒有,怎麽了?”

肖樹道:“先生安排人守在楊姝小區樓下暗中保護她,剛才幾個便衣警察到楊姝家裏去了,現在還沒出來。”

楚行雲很冷靜:“有照片嗎?”

頃刻,肖樹發來幾張照片,楚行雲一看,頭皮上根根頭發豎起,眼裏燃起火光。

是鄭西河的人,領頭的正是劉蒙。

挂了電話還沒來得及做出安排,就聽隔音不好的門外傳來鄭西河的聲音,且正在向他逐漸逼近。

楚行雲立刻轉身朝門口沖了過去,豁然拉開門,和站在門口與喬師師周旋的鄭西河打了個照面。

鄭西河看到楚行雲,雙眉一挑,讪笑:“呦,楚隊,好久不見,過來看看?”

楚行雲沉住氣,目光從他臉上移向喬師師:“帶人到楊姝家裏看看,一夥兒身份不明的人找上她了。”

喬師師領命就走,被鄭西河伸長胳膊攔住。

鄭西河裹着毒刺般的眼神紮在楚行雲臉上,臉上的笑容變的僵硬:“楚隊誤會了,是劉蒙帶着人過去了,楊姝也是我大學同學,老同學之間互相關心,這沒什麽吧。”

楚行雲抱着胳膊‘哦’了一聲,笑說:“老同學之間相互探望當然沒什麽,但就怕你的目的不單純啊,既然你也說了是誤會,那鄭隊長就把人叫回來吧。”

他說話如此直白不給人留面子,鄭西河也懶得跟他客套,“你什麽意思楚行雲?別忘了你已經停職了,就算你沒也停職,你也沒有資格指揮我。”

楚行雲讪讪一笑:“我的意思很簡單啊鄭隊長,到現在楊姝都沒有報案,綁架未遂而已,你怎麽這麽上心?周思思的案子還不夠你忙的嗎?還是刻意留着一手伸到別的地方?既然楊姝沒有報案,你就沒有資格走刑偵羁押程序,你現在派人找楊姝問話,可以算是強闖民宅了。”

鄭西河不甘示弱道:“你還嫌我手長?你一個被停職的還跑到棚戶區陳家老房子搶立頭功,咱倆誰的手比較長?結果鬧笑話了吧楚隊長,我還就納悶了,怎麽老房子有人你第一個知道,楊姝有危險你也第一個知道,而且你都拼了命的趕在所有人前面趕到現場?你到底是想立功想瘋了,還是為了給那些人通風報信,擋一擋警察?”

楚行雲很冷靜,輕輕的笑了笑,問道:“你是說,我反水了?”

鄭西河眼裏露出不屑,臉上挂着譏諷的笑容,說:“楚隊長要是非這麽理解,也行,也算是跟得上大勢所趨了,你可得好好想想辦法,送出去幾條命,才能官複原職。”

此時賀丞從辦公室裏走出來,悄然站在楚行雲身後。

鄭西河看到賀丞,眼睛裏飄出一層油腥似的肥膩暧昧的光,啧啧道:“你還真把市局當成自家後院兒了,随随便便帶家屬進出,就不怕被媒體拍到?您二位最近可是比誰都——”

伴着喬師師一聲驚呼,一只鐵拳掄到了鄭西河臉上。

鄭西河踉跄幾步,被圍觀的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扶住,舌頭舔了舔松動的後槽牙,吐出一口含着血的唾沫,沒有還擊,而是擡起頭朝楚行雲露出惡意挑釁的笑容:“哎呀,楚隊,敢做就要敢當嘛,大家夥心裏都明白的很。”

自持沉穩冷靜的楚行雲就這樣被他激怒了,不僅當着衆人的面以一個停職人員的身份揍了重案負責人一拳,還不依不饒的攥着拳頭又要動手。

這下鄭西河做好了迎擊的準備,但是楚行雲卻沒有落入他布好的圈套。

賀丞搶在楚行雲面前,用身體阻攔他的去路,在他反抗時緊緊箍着他的胳膊,說:“你還想跟我動手嗎?我身上可有傷。”

穩住楚行雲,賀丞回過頭,對鄭西河說:“鄭隊長,你也是警察,或許楚行雲比你更像一名警察,所以他比你更加清楚,一名負責任有使命感的人民警察,最恨被扣上吃裏扒外,背叛他所信奉的人民,黨,和政府的帽子,能向一位有信仰的警察潑這桶髒水的人,比任何惡棍和暴徒,還要可惡成千上百倍,因為你誣蔑不只是楚行雲,還有他所守衛的信仰和正義。”

說着,賀丞嗤笑一聲:“當然了,這些東西你根本體會不到,因為你和楚行雲完全不是同一類人,他是一名人民警察,而你只是一名流竄在執法漏洞中的合法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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