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剪水
一旁的牛貴沒跟着他們一起起哄, 只提醒道:“阿喜,拜師學藝,有拜師學藝的規矩, 你必須要給趙師傅敬茶, 敬了茶,才算是他名正言順的學徒。”
“哦。”南子慕懶洋洋地将那把道具劍丢回去, 然後端起一旁學徒捧着的碟子裏的一盞茶, 茶的溫度剛剛好, 不燙手。
“師傅, 喝茶。”他站沒站像地将這盞茶向趙師傅遞去, 敷衍至極。
牛貴小聲呵斥道:“你怎麽什麽規矩也沒有,剪水,你給他示範一下。”
剪水是最近才上位的小花旦,模樣不錯,年紀不大,也極有天賦。這裏的學徒,要論認真,那還真沒人能比得過他剪水。
他只是來練習, 也是濃妝豔抹。不知道要多早起, 才能化了一臉全戲妝過來。
“是。”剪水盈盈道。
說完他下跪、端茶、敬茶一氣呵成, 規矩得不能再規矩。
“你看, 這才叫敬茶,你那動作和表情,活像是賜茶。”牛貴說道, “不是牛大哥針對你,這裏的學徒都是這麽過來的,就你一個不守規矩,以後還怎麽服衆?”
南子慕慢吞吞挑眼:“給人下跪是不可能的,你們要逼我,我就回我們村去。”
他這話說出了一點喜感,卻難掩眉宇間的不容質疑。
啧,還是個硬骨頭。牛貴心說,随即道:“不給人下跪,給神才下跪嗎?你的膝下是真有黃金還是什麽?”
“罷了罷了。”趙師傅呷了一口方才南子慕遞過去的茶,緩聲道,“你以後的藝名,就叫——驚鴻,如何?”
南子慕擺了擺手:“随意。”
小蓁遠遠地朝他們跑了過來,南子慕腳下一抹油,撂下一句:“我兒子醒了,告辭。”
然後就這麽……随意地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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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完孩子後南子慕又被催過來,趙師傅從沒碰到過這種一教就會的,當下興奮勁一起來,愣是拉着南子慕教了他一天,就連南子慕回去哄孩子,他也要跟在他旁邊唠叨不停。
所以一天下來南子慕就把該學的和不該學的,都學了個精通。
牛貴雖然不是戲子,但這麽多年的耳濡目染,對這方面至少不是一竅不通,況且就是看趙師傅和諸學徒的反應,也知道這個阿喜的天賦異禀。
他忙去同林紀文禀告了此事,林紀文笑了笑,笑容裏帶着玩世不恭的尖刻:“一天就把別人半輩子的學完了,很有意思。別是從小苦練,到我們這裏演小白。牛貴,你平常要盯他緊些。”
“是。”牛貴颔首,“趙師傅說他已經比自己還要厲害,問能否過幾天就讓他上臺表演?”
“這還需要問嗎?既然能上臺,就讓他上臺。”林紀文眼神明亮,“一躍飛升成名角,我們戲園子定能名聲大噪,我很期待看到那一天。”
今日起霧,回南天。
麻雀壓過樹梢,又一躍而起,驚落了幾滴折着月光的露珠。
南子慕被趙師傅拉着狂練了一整天,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酥了,這會正恹恹拖着腳步往自個的房間走去。
他的房間離戲臺不遠,遙遙就能聽到戲臺下掌聲雷動。
是曲終散場。
南子慕正要推門進去,餘光卻掃見一團粉色的影子,他一偏頭,看見的是一個穿着戲服的背影,就在他後邊,還跟着個穿着寶藍色錦袍的男子,背略駝,看上去不像是青年。
南子慕悄沒聲息地跟了上去,王大虎緊随其後,同他附耳道:“怎麽不回去休息?”
“等等。”南子慕幾不可聞地答道。
他輕飄飄地跟上,兩只眼睛也沒放松,緊緊凝視着那個粉色背影。就在那兩人過轉角的時候,那粉色背影略略回頭,朝南子慕勾了勾嘴角。
南子慕随即就追了上去,可惜就這須臾不到十步的時間與距離,那兩個人就消失在了這個轉角處。
離轉角不過五步的距離,是一個挂着山水畫的死角。
“不見了?”王大虎輕聲說,“怎麽可能,難不成他們也不是人?”
“是人,我看見他的臉了,是早晨那個叫剪水的,長的很有辨識度,我不會認錯。 ”南子慕舔了舔幹到起皮的嘴唇,“你上去看看有沒有機關。”
王大虎上前,仔仔細細地摸了一遍那塊死角,南子慕則在一旁給他放風。還沒等王大虎摸出個所以然來,南子慕就退進來,低聲提醒道:“有人來了。”
“先回去。”王大虎後退幾步,扣住南子慕的腰,然後帶着他瞬間就回到了小歡喜待着的房間中。
“怎麽樣?找到機關在哪裏沒有?”南子慕剛一落地,就急促地詢問道。
王大虎壓低聲音回答道:“沒有,機關不在牆外,而在牆內。”
“怎麽說?”
“那牆并不是完全密封的,有一個小小的圓洞,我方才特意隐了形去看,那洞裏有一只人眼,牆只能從裏邊打開,大人懂吧?”王大虎接着道,“而且這面牆,用的是被黑狗血泡了一天一夜的磚塊,牆面塗層裏摻了朱砂,我進不去。”
南子慕默然,黑狗血和朱砂,是用來對付鬼怪妖邪的,道行淺的小鬼甚至只要一貼近,這堵牆就能将他們炙成重傷,若想硬闖進去,當場就能魂飛魄散。
紅玉問:“黑狗血和朱砂不防人,他們幹嘛多此一舉?”
神出鬼沒的宋辭一身小二的打扮,悄沒聲息地端着飯菜走到南子慕的門口,紅玉和王大虎在他推門前就隐了形。他面無表情進來,然後擡眼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南子慕。
宋辭走後,南子慕打開食盒,看見一張紙條,內容很簡潔,但是南子慕還是看不懂。
紅玉摸起那張紙條,輕聲給南子慕翻譯道:“他說自己方才給臺下客人送果盤的時候,聽到其中一人指着臺上的一個戲子問‘春宵一夜,要價幾何?’牛貴答:‘費銀五兩方得。’”
“這裏還做那檔子生意嗎?”
南子慕沒個正經,揶揄道:“這要價也太高了,醉春流的花魁也就這個要價。”
“你之前成天地往哪鑽呢,青/樓那種風月之所,你也往裏邊擠?”王大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道,“你沒碰那裏的姑娘和哥兒吧?都是千人騎的貨色,你一個山神……”
“我哪有那麽好的胃口。”南子慕截口打斷他,“我就去轉了轉而已。”
紅玉正色道:“既然大人說這個要價跟花魁不相上下,那麽,能舍得花大價錢買戲子一夜的,定然不是普通人。”
“至少不窮。”南子慕總結道,“醉春流的小/倌花樣已經夠多了,若說這位爺是為了洩/欲才來這裏的,那未免有些牽強。”
王大虎說:“指不定那杯點到的戲子還是個雛,所以貴些,也是有可能的。”
南子慕斷然道:“不會,宋辭的紙條上沒寫。這位爺如此熟練的樣子,定然不只來過這一次,若是今天這位戲子的價格比他從前睡的高,他不會不問,牛貴也不會不開口解釋。可是照宋辭所書,他們就像是達成了某種奇妙的共識,問價開價,一拍即合。”
“這的确不合常理。”紅玉點頭,認同南子慕的說法。
“所以這些人,定不是只來這裏春宵一夜那麽簡單。”南子慕喝了幾口王大虎遞過來的茶,潤了潤唇和喉嚨,“方才我喝大虎看見的,穿着寶藍色衣裳的那位爺,穿的雖是私服,但看的出來并不是什麽普通的布料做的。”
“唔……我看的比大人要清晰些,他身上那套衣裳,像極了宋公子和大人之前在侯爺府穿的衣裳的材質。”
南子慕思忖片刻,眨眼道:“太子妃尋常閑着無聊,喜歡給侯爺院子裏的人定新衣裳,說是想讓侯爺院子裏的氣氛再活潑些——她用的都是皇室專供的料子。”
紅玉神色頗為輕快:“那也就是說……來的嫖客裏有皇室中人。”
“未必。”南子慕勉強笑了一下,“聽說那老皇帝一開心,也喜歡賜這些皇室專用的東西給官員及官員家屬。”
他的聲音裏帶着些許困乏,晃動的燭火在他眼裏有點模糊。
王大虎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貼心道:“大人是累了嗎?我給你鋪好床,你趕緊去休息,明個早晨還要早起呢。”
南子慕起身,行雲流水地鑽進了王大虎鋪開的被子裏,然後露出一個腦袋和一只手,抓住了王大虎的手腕:“真是我的貼心大棉被,我讓小歡喜親你一口做獎勵。”
“……”王大虎看了看吮着手指,流了一下巴口水的小歡喜,委婉拒絕了南子慕的好意,“不……不用了,他也困了,別折騰小孩了。”
等到紅玉和王大虎走後,小蓁在南子慕的床邊打了一個地鋪,然後趴在他床邊好奇地問:“大人,你……你真是神仙啊?”
“現在不是了。”南子慕輕描淡寫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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