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圈養
什麽叫現在不是了?小蓁還想繼續追問, 今個紅玉故事只給他講到一半,他怎麽哀求她都不肯再繼續,只看着自己急得心癢癢的樣子“咯咯”直笑。
但是南子慕的樣子看起來并不是很好, 想是懶着那麽久, 突然才開始努力的緣故。
小蓁只好咽下抓心撓肝似的好奇,躺進被子裏睡覺。可惜心裏記挂着事, 一閉眼腦子就自動開始編撰紅玉口中故事的後續, 一編就編出了十幾種可能性。
“停腦!”小蓁心說, 然後輾轉反側。
這沒心肝的紅玉, 就愛折磨人!
這時候, 窗子又被人輕輕扣動。這回窗子沒鎖,李行之縱身一躍,羽毛落地似的悄無聲息。
他見房間裏滅到只剩一盞蠟燭,而那矮燭又是将要燃盡了的,便猜到南子慕他們已經睡着。
躺在地上的小蓁兩手一撐,要從被窩裏出來,給他行禮。
李行之怕動靜太大,會吵到南子慕和小歡喜休息, 于是連忙擺手, 讓小蓁不必多禮。
小蓁雖然意會, 但還是不敢躺下, 嘴皮子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侯爺悄沒聲息地走到床邊,由于小蓁在地上橫着, 他沒辦法貼近床沿。小蓁見狀又要爬起來,想給侯爺掀一塊地方落腳。
李行之擡手将他按了回去,用氣音道:“不必,我在這站一會就好了。”
他隔着一個橫着的小蓁看歡喜,歡喜的臉蛋依舊圓鼓鼓的,仔細看還圈着紅暈,李行之多看幾眼,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戳化了。
他的目光跨過去,跳到了南子慕的臉上,這人不高興的時候嘴角會向下扯,看過去會很兇。今天南子慕估計沒做什麽好夢,眉頭微蹙,嘴角向下。
然後突然在一片寂靜中抽風,罵了一句夢話:“砍死你這只老母狗!”
“……”李行之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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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蓁眼見着他憋紅了一張臉,然後吐出了一口氣,平靜下來後看着南子慕的臉,又略略低頭,抿開笑意。
他就站在那裏,不言語,直到那盞矮燭燃盡,熄滅。
李行之轉身在圓木桌上放了一個半透明的琉璃罐子,然後又跟只羽毛似得,無聲無息地飄走了。
小蓁又被他放的這罐東西吊足了胃口,然而主子的東西不能随意動,這條規矩擋在了他和僅離他兩步之隔的罐子上。
“這是侯爺留給大人或是小世子的,我不能偷看。”
“可是大人和小歡喜都睡着了,侯爺也走了,我就看一眼,沒人會知道的……”
小蓁就在這兩股意識之間徘徊掙紮,最後掙紮着掙紮着就睡着了。
南子慕一覺醒來,天已大亮。
這回他醒的比牛貴來的早,但架不住還是困,又眯了一小會,也僅僅只是一小會的功夫,小蓁就已經端着熱水進來,喊他起床了。
小蓁才将門剛一關上,紅玉又滾下來,幻做人形,然後親力親為地将床上的南子慕給提了起來,接着給他套衣服,用濕布糊臉,一氣呵成。
“明天想吃什麽?”王大虎照常把早晨往桌上一擱,然後道,“今天是蟹黃湯包和綠豆銀耳湯。”
“唔,随意。”南子慕吸了一口湯包裏的汁液,揉了揉眉心道,“大虎,你把動作放慢,教我你學的那幾套武功。”
王大虎和紅玉學的武功及法術,都是南子慕從天上坑蒙拐騙來的仙籍,雖然難學了些,但只要一得要領,學起來就事半功倍,武力值和內力簡直成倍增長,和作弊似的。
“開竅了?”王大虎欣慰地看向他道。
南子慕打了個哈欠,不緊不慢道:“現在我都是凡人了,難免遇到不可知的意外,你們不可能每時每刻都陪在我身邊,我得會自救。”
王大虎的紅玉慈祥地沖他微笑,一副“我家懶兒子終于長大了”的樣子,紅玉假裝拭淚道:“望子成龍,大人你終于要長鱗片了。”
“做作,你給我閉嘴。”南子慕不時要戳一戳她的痛處,“欸,某兔還是趕緊為自己準備盤子和調料吧,還能死的好吃些。”
紅玉輕輕踢了一腳南子慕坐的椅子,洩憤。
“看好了,動作有點難,你仔細些看。”王大虎一邊緩緩演示,一邊解釋道,“這是第一式,叫什麽玩意來着,哎這個不重要……”
第一遍,王大虎演示的極慢,并細細講解,生怕南子慕漏掉哪個細節;第二遍他動作稍快了些,但還是不忘在困難處多費功夫;第二遍他氣息連貫,出劍收劍絲毫不拖泥帶水,從頭至尾半點聲息都不曾有,劍卻已回鞘。
“看懂了嗎?我尋常慣用法術,劍法尚且不精,所以不敵李景,你比我和紅玉都有天賦,若是用心,不日就可以比這些凡人都要厲害。”
他這段話的設想太理想化了,因為前提是南子慕能有那個毅力堅持下來。
南子慕吃完包子,起身,抄起王大虎手裏幻出的那把木劍,負劍而立。
然後他不緊不慢地将王大虎方才每一分每一毫的動作都重現了一遍,王大虎滿意地點了點頭道:“不錯,只是你才開始練習,手腕沒有力度,運劍軟綿綿的,不好看。”
“這套劍法練幾天能成?”南子慕把木劍丢回去,微喘道,“累死了。”
“幾天能成?大人你是不是在說笑?這可是仙籍上的劍法,我和紅玉都練了小三十年,才學到最後一式,你現在還是凡人,怎麽可能一朝一夕學成?”
南子慕掃了他一眼,冷笑了一聲,旋即抽出了王大虎腰間佩劍。
三尺青鋒,鋒芒畢現。
“第一式。”南子慕一邊說一邊運劍,這動作像是王大虎方才給他演示的那一式,卻又不盡然,他手中的劍快速移動,在對方的眼裏快出了殘影。
剛中顯柔,宛若游龍,叫王大虎無處閃躲。
這招式才使了一半,南子慕突然又換了一種劍法,來來回回反複切換雜糅,把王大虎逗得暈頭轉向。
王大虎不敢用木劍去抵擋,只怕木劍斷裂弄出太大聲響,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于是他赤手空拳去抵擋,可惜肉體妖胎終究不敵南子慕那用鬧着玩似的劍法運着的利劍,所以片刻後那把劍就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南子慕輕狂地笑笑:“你現在覺得,我幾天能學成?”
“你用的劍法,不是我教你的吧?”王大虎皺眉道,“那是什麽奇怪的劍法,我從未見過。”
“唔……我不知道,有李景和宋辭的,從前在侯爺府看見過他們練劍。還有鳳凰,那幾顆星星,還有……”他腦子裏一堆記憶碎片,由于平時對什麽都不認真,所以什麽都只能記得一些。
紅玉疑惑道:“那幾顆星星是誰?”
南子慕:“什麽什麽星君,還有什麽紫微星,不都是星宿嗎?叫星星多簡潔,非要取個複雜的名。”
旁邊三人:“……”
房門突然被扣響,南子慕聽見一把嬌滴滴的嗓子,在門外道:“驚鴻哥哥,我可以進來嗎?”
南子慕只覺得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紅玉和王大虎卻早已沒了影子。他摸了摸手臂,安撫一下冒出的雞皮疙瘩,然後道:“進來吧。”
來人是剪水,依舊是穿紅着綠,光彩奪目。他提着一個妝盒,盈盈朝着南子慕走來,未語先笑。
剪水身上衣裳上都染香,不知是抹了香膏還是塗了香露。南子慕不喜歡這種人工調制的香料,聞了總覺得頭暈還焦躁。
南子慕忍住煩躁,盡量心平氣和地問道:“有事嗎?”
“是師傅讓我過來的,他說你學的已經很好,要我教教你怎麽畫戲妝。”剪水打開妝盒,将紅白油彩混在一起,調出了一個嫩膚色,“哥哥塗過面膏了嗎?”
那是什麽玩意……南子慕不解地看向剪水。
剪水解釋道:“就是尋常洗完臉後抹的油膏,免的面部太幹燥。夏季不用,冬季也會用的。”
“我沒用過。”南子慕心說自己活了千秋萬載都沒見過那種東西,就是紅玉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南子慕也沒見她用過這些玩意。
剪水一開始以為他在說笑,爾後轉頭掃了眼這個房間的梳妝臺,上邊除了一個大臉盆以外,确乎是什麽也沒有!
作為一個生過孩子的哥兒,他居然能活的這麽糙?
“哥哥在臉上什麽也不用?”剪水緩緩眯起眼,近距離打量着南子慕。
“為什麽要用?我長的這麽好看。”南子慕捏了捏自己光滑白皙的臉頰,自負道,“一把年紀了皮膚還這麽好,長的也這麽迷人,真是對不住了。”
“……”剪水原以為他是一朵清高的小白花,沒料到他會搖身一變,變成一個自負輕狂的妖豔賤貨!
雖然……人家說的話是事實。但剪水習慣了和這裏的戲子們虛與委蛇,一時還真不知道要怎麽跟南子慕這種人相處。
剪水目光在他臉上略微停頓,南子慕這張臉,未施粉黛,已是蛾眉皓齒,面若冠玉;離遠些看,又覺得他遠離紅塵,往他臉上揩這些凡事俗物,是為亵渎。
“無妨,哥哥用我的罷。”剪水輕柔地在他臉上揩上面油,又輕輕推開。
南子慕按耐住想把他的嘴給黏上的煩躁,誠然問道:“別叫我哥哥,沒人和你說過,你這種腔調怪惡心人的嗎?”
他原想委婉些,但山神大人從前沒對人委婉過,所以現在自然也做不到。
剪水啞然,确實沒人這麽直接地同他說過。
剪水不說話,南子慕就乖乖地讓他上妝,只在剪水給他吊眉的時候皺了皺眉,其他時候都安靜的一言不發。
天知道他是忍着多大的毅力,才沒在剪水那薰人的香氣貼過來之前跳開。
剪水作為一個風月老手,一眼就看出了他這種人是最難引誘的。看似溫和近人,其實本質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漠然。
自己的刻意撩撥,對這個人竟半點都不起作用。
“你閉上眼,我要給你畫眼線。”剪水輕聲說,人已經輕車熟路地跨坐到了他的腿上。
南子慕驀的睜眼,要将他甩開,剪水忙按住他的肩膀,短促地哄道:“你不要激動,我站着給你畫容易失手,這樣面對面才更好畫些。”
“是嗎?”南子慕慢吞吞擡眼,語氣不怎麽和善,“那你快點。”
“好。”剪水第一次勾引人勾引得這麽膽戰心驚,他自诩是風月高手,從第一次開始,便沒有失手過。尋常男子一開始還能裝裝假正經,後來一個個都被迷的要繳槍投降。
剪水刻意在他的腿上若有若無地蹭來蹭去,不曾想南子慕卻非但不情動,還閉着眼重重掐了一把他的腰,下手沒輕沒重,半點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爾後淡淡然開口:“你的屁股能安分點嗎?”
“你好兇。”剪水作為一個戲骨,眼淚幾乎是說來就來,一秒鐘就淚眼盈盈,可惜南子慕沒睜開眼,還不耐煩道,“快點,畫條線畫這麽久。”
也不好哭包這一口……剪水頗有些江郎才盡的感覺,打算展開最後一擊,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舌頭,在南子慕的耳根上輕輕卷過,可惜上邊并沒有像想象中那般泛出情/欲的紅。
南子慕面無表情地睜眼,然後面無表情地将剪水方才給他拍開腮紅的粉撲往他的嘴裏一塞,冷冷道:“滾開。”
隐了形的王大虎老早就看不下去了,這會南子慕動怒,他就飛快地抽出手來,将剪水摔到了地上。
這個房間被紅玉設了結界,就算這裏邊有一萬只青蛙同時鳴叫,也決計洩不出半點聲音出去。
剪水只覺得自己被一股怪力提了起來,然後下一秒人就已經落地,腦袋還撞到了桌角,撞得他眼一黑,一時片刻沉在頭暈目眩裏,緩不過來。
“瘋子。”南子慕居高臨下道。
剪水擡頭,目光撞進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你……”
南子慕舀了兩勺綠豆湯解渴,然後不緊不慢道:“讓我猜猜你想做什麽——因為我威脅到你花旦的位置了,所以你想勾引我,想我拜倒你的戲服下,然後為你所用,是嗎?”
“……”猜的分毫不差。
剪水迎着他的目光,略帶酸澀地勾了勾嘴角。
随即他撐起身子,目光誠懇道:“這是其中一點,只是……剪水覺得你不适合這個戲院子,所以特來……”
他略一停頓,饒有深意地看向房門。南子慕沖他晃了晃手,剪水一瘸一拐地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有人在監視你。”
“我知道,別廢話,開門見山。”南子慕突然對桌子上的“擺設”起了興趣,他只在這裏住了不過兩天,最近的腦子又都用去記正經事了,所以對昨天桌上是否有這個“擺設”半點沒有印象。
小蓁看見他在玩琉璃罐子,連忙解釋道:“主子,這是昨晚歡喜的爹送來的,他送來的時候已經您已經睡下了,他不讓我将你叫醒。”
因着有外人在,所以小蓁改了個稱呼,免叫剪水懷疑。
“哦。”南子慕将琉璃瓶子往前一推,轉而對向剪水,“你說。”
剪水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平靜地問:“昨晚你看見我了吧?”
南子慕略一點頭。
剪水的目光幽深,繼續說:“我們這不只是唱戲這麽簡單,給客人提供風月服務才是我們這裏的主業。”
這裏的學徒不乏十一二歲的孩子,南子慕的手指在桌面上按了按,沒頭沒尾地問:“所有的學徒,包括那些小孩?”
剪水垂眸:“剪水今年剛滿十七,已從事這行五年多了。 ”
他這麽說,南子慕就懂了。對十一二歲的小孩下手,這就很惡心人了,他皺了皺眉,有點憤怒:“最小的孩子多大?”
“九歲。這裏的孩子大多都是孤兒,簽了賣身契也只為換一口飯吃,沒人想過反抗。”
剪水這話說難聽點,意思就是——他們都是這個戲園子圈養起來的家犬,依附着這個嗜人血肉的地方茍且活着。
剪水怕南子慕要報官,于是又急忙道:“這裏如果倒了,那我們就又會回到從前那種無家可歸的生活。我們這些人……除了唱戲和……再沒有其他能力了。您若是報了官,別的戲院知道我們身子不幹淨,也不會收留我們的……”
南子慕嘴上自負,內裏卻并不輕狂,剪水說的不無道理,他也無法誇下海口說能安排好這些孩子的未來。
他繞開這個話題,切入正題:“你們這的常客,都是些什麽人?”
“常有達官貴人前來……”剪水突然住了嘴,不敢再說下去。
南子慕使了個眼色,王大虎就掐住了他的脖頸,南子慕不自诩君子,所以向來不吝啬用這些威脅的手段:“繼續說下去。”
剪水掙紮了一下,憋紅臉道:“內室裏有老板的眼線……貴人們做完後,有時會在一起商量朝堂之事,老板的眼線會将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抄給老板。”
南子慕的眉尖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