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兔精

從來沒有人指着侯爺的鼻尖告訴他, 這事你沒辦法。一出生就天資過人的李行之自小也沒受過什麽挫,看書的時候過目不忘;就連練劍都比普通人要容易得多;第一次上戰場就大捷;除了銀礦失竊一事,在查案和赈災上李行之也沒有失過手。

久而久之, 他覺得他李行之沒有什麽做不到。就連追求南子慕, 侯爺覺得,就算他現在對自己還不動心, 但只要自己窮追不舍, 死纏爛打也能纏出一個結果來。

可是神仙和妖怪的事, 離他一介凡夫太遠了, 人道之事他侯爺只要盡力, 都尚有希望,還可道一句“事在人為”。可這偌大的天地呢?他李行之奈何不了,哪怕有“欲上青天覽明月”的豪情壯志又如何?侯爺就算貴為侯爺,也上不了青天攬不了月。

這些道理歸根結底不過一個詞——無能為力。

他李行之無能為力。

“你也別想不開,事已至此,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紅玉看他漸漸僵硬的表情,怕他做出什麽過激的事,于是勸道, “我們大人很好哄的, 只要你真心對他好, 他心裏都會明白的。”

李行之站起身, 然後将木椅又搬回了原處,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語氣裏似乎帶了點失落:“我沒有想不開, 只是覺得很抱歉——他先前若是山間精怪,大抵是極快活的,我們硬生生将他逼進人世凡塵……”真挺不是東西的。

紅玉默然,面無表情地盯着李行之看。

李行之沉默半響,終于緩緩地吐出了一口氣,現在感傷都已經沒有用了,倒不如做些實際有意義的補償。

“侯爺,你怎麽在這,我找你半天了。”宋辭平鋪直述道,“那間內室我讓人仔細翻過了,确乎是搜出了小二十箱的兵器,只不過除此之外,便再沒有其他發現了。”

“平陽侯呢?”

宋辭:“我将他關在這院子裏的暗室之中,對了侯爺——戲院子裏的那些孩子怎麽辦?林紀文一走,他們全部都亂了套了。”

“你問問他們想自己想做什麽?反正林紀文連他們的賣身契都沒留下來,沒有賣身契,那他們就是自由身,想走的你就給他們點錢,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的你就安排他們到正經戲院裏邊去。”

宋辭颔首。

是日,太陽早在公雞停止打鳴前就已經徐徐升起,晨光熹微,微風裹挾着稍涼的日光落在樹梢枝頭。

南子慕在戲院裏待了半月,也習慣了早起,這會已經拎着貪睡的小歡喜起來了。在硬生生被紅玉灌了兩大碗藥後,南子慕也沒胃口吃早飯了,右手傷了練劍不能練,寫字也不能寫,于是南子慕只好坐在院子裏讀起了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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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歡喜也沒閑着,為了讨南子慕開心,就扶着這院子裏一切可扶的東西,在南子慕周圍一晃一晃地學步。

南子慕看了有一會書,覺得今個自己有些浮躁,盯着書上那些規規整整的小楷看得久了,一個個漢字就變得妖嬈起來,差點要“奪紙而出”。

“歡喜,過來。”南子慕朝小歡喜晃了晃手,“阿爹給你擦擦汗。”

聽到他這麽說,歡喜屁颠屁颠地就跑了過去。

小歡喜被南子慕逼着練了這麽多天,即使自己走,也能走的挺穩當的了。然而自己若是不表現出辛苦的樣子,南子慕就不會注意到他,歡喜權衡利弊,覺得還是當個笨拙的小孩更好。

“走路還沒走穩當,怎麽就開始跑了,你小心些,摔在這裏可不是摔在床上,會受傷的。”南子慕摸了半天,才發現自己沒帶手帕,只好就着衣服袖子給歡喜擦汗。

“子慕。”李行之将手中食盒在院子裏的石桌上,然後拿出了一碗輔食,“這是給歡喜的。”

說完他接着又擺出了好幾盤菜:“這是我讓廚房做的——粉蒸胡蘿蔔絲、胡蘿蔔土豆絲餅、胡蘿蔔雞蛋餅……”

南子慕原本就沒什麽胃口,這會看到清一色的胡蘿蔔,頭都大了。他不甚滿意地“啧”了一聲:“你把我當兔子嗎?”

李行之心說:難道不是嗎?

“你不是兔子精嗎?”

“你幾時見過我吃過胡蘿蔔了?”南子慕頓了頓,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他朝房間裏邊喊了一聲,“紅玉,你給我滾出來。”

紅玉昨晚長出來的耳朵還未收回去,待她走到南子慕身側,長耳朵就突然遭遇了一次“慘絕兔寰”的攻擊——南子慕揪住她的耳朵就是狠命一掐,疼得她一滴眼淚差點要滾出來。

南子慕:“把耳朵給我收回去,這副模樣成何體統?”

論不成體統,南子慕絕對是諸仙中的佼佼者。紅玉眼淚花花地将一對耳朵按了回去,然後揉了揉耳朵收回去的那處頭皮,繼而大大咧咧地坐在南子慕的旁邊:“過譽了,論不成體統,紅玉怎麽也比不上大人您。”

說完她嗅到了食物的香味,朦胧的眼睛終于完全睜開了,她若無其事地拿起一雙筷子,夾了一塊胡蘿蔔土豆絲餅就塞進了嘴裏,然後含糊不清道,“唔……好吃,大人您也吃阿,涼了就不好吃了。”

南子慕伸出左手按了按她的腦袋,沉着臉問:“你都和李景說什麽了?”

“是我問她的,你別怪她。其實就算你現出原形也沒關系,兔子也很可愛的,你就放心吃吧。”李行之的眼神裏略有期待。

這都什麽跟什麽玩意?南子慕扯起了紅玉的臉蛋:“雜毛兔,我勸你如實招了。”

南子慕沒留神,現在才發現桌上的一個碟子已經空了,吃得差不多飽的紅玉繼續演道:“大人,我們不都是兔子精嗎?”

南子慕頓時明白了,紅玉這貨就是想騙吃騙喝,诓李行之給他送吃的,其實還是為了自個的肚子。

“紅玉,你說我該不該讓大虎拔了你的兩顆門牙?”

在瞥見南子慕的冷笑後,紅玉只覺得渾身突然一個顫栗,南子慕可不是什麽嘴硬心軟的人,慣常待人都是嘴硬心硬,大虎又十分聽他的話,再不服軟紅玉怕自己這兩顆大門牙恐怕真的要保不住。

“大人饒命。”紅玉識時務者為俊傑,連忙狗腿道,“紅玉以後再也不敢了,這回只是一時嘴饞,大人你大人有大量,越好看的人越大方,大人一定會饒過我的吧?”

“行之。”太子妃由兩個丫鬟攙扶着進來。

有半個月沒見到孫子的太子妃聽到他們回來的消息之後,愣是從病榻上爬了起來。太子妃的身體從來硬朗,所以這回一病也病的格外厲害。

李行之站在原地,沒争當孝子。按照常理,他應該跑過去無意義地搭把手,然後将太子妃從離這裏沒幾步路遠的地方攙過來。不用說這是多此一舉,就說他們親母子之間,也并不存在那麽多的虛禮。

“都回來啦?”太子妃蒼白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歡喜怎麽都會走路了?過來讓祖母看看你,過來,快過來,本宮的心肝。”

歡喜仍站在南子慕旁邊,沒有動作,太子妃的手上拿了個精致的撥浪鼓,輕輕搖晃着:“這個送你玩好不好?”

小歡喜觑了眼南子慕的神色,李行之給南子慕倒了一盞花茶,南子慕懶洋洋地端了起來,淡淡然同歡喜說:“去吧。”

小歡喜這才怯生生地走到了太子妃的面前。太子妃雖然因病整個人都清減了不少,然而只要出了自己的院子,發髻梳的還是和規矩的高,歡喜看見她為遮掩病容而擦的正紅色的口脂,就有點害怕。

“怎麽了歡喜,不認識祖母了?”太子妃講手中的撥浪鼓遞給小歡喜,歡喜牢牢抓住了木手柄,沖着太子妃笑了一笑。

太子妃欣喜之際,依然覺得詫異:“這真是神了,怎麽我們歡喜出門一趟,回來都會走路了,如果本宮沒記錯的話,他如今才半歲,這古往今來,誰家小孩半歲就會走路。”

李行之有些驕傲道:“我們歡喜還會說話了。”

“真的?”太子妃略顯憔悴的眼一下子靈動起來,她看向歡喜,興奮地問,“叫祖母,歡喜叫本宮一聲祖母好不好?叫完祖母就給你吃點心。”

碧桃手裏端着一個黑色盤子,裏邊是一個個小小的特制點心,太子妃特意讓廚房做的,沒放什麽口味重的調料,小孩也能吃。

見小歡喜猶豫,碧桃連忙蹲下來先給歡喜喂了一口糕點,歡喜心裏記着南子慕說的“不能吃陌生人給的食物”,但又實在禁受不住食物的誘惑,他一邊拼命搖頭,一邊不自覺地又将腦袋湊了過去。

碧桃:“世子,叫娘娘一聲祖母,這些可都是你的了……”

太子妃知道這不好勉強,于是只好失落地打斷碧桃:“罷了,歡喜就算不叫,本宮也舍不得不給他吃。說話的事情不好勉強,他到底還是個小孩。”

“歡喜,叫祖母。”南子慕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放溫了的花茶,并不很在意道。

歡喜在說話這上邊仍然還有些吃力,他的嘴唇一開一合,用稚嫩的童音道:“豬……母,豬母,豬母!”

太子妃:……

她哭笑不得地摸了摸歡喜的腦袋:“好好好……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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