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心跳
翌日, 小歡喜沒有掙紮,連賴床都沒有賴,他順從地從被窩裏爬了出來, 甚至自己穿好了衣服, 繼而坐上馬車,絕塵而去。
歡喜愁眉苦臉了一上午, 連夫子都忍不住過來問他是不是牙疼, 歡喜無悲無喜地搖了搖頭, 沒說話。
他尋常愛笑, 從哪裏都能找到樂趣, 經常是上課上到一半,突然就笑得直抽抽。昨天還因為夫子的一句口誤:“光pǐe(捧)着書念是不對的。”
歡喜整整笑了半個時辰,最後被夫子趕到門口去罰站了。
今個歡喜不但不笑了,連話也沒說幾句,和他坐的稍近些的,都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可是過去問他的時候,他又強打着精神一笑,說自己沒事。
既然他不樂意說, 那這些同窗也就不樂意管了, 畢竟他們也才認識兩天, 能記得學堂裏有這麽個人, 就已經很難得了,怎麽還會有興趣去刨根問底?
“你今天怎麽了?”楊星亮拖着屁股下的蒲團,挪到了歡喜的旁邊, 輕聲問。
小歡喜沉痛道:“咱倆可能是兄弟。”
楊星亮聽完歡喜的敘述,心中頓時感慨萬千,一大一小兩個胖子差點要相擁而泣了。他在幹淨的宣紙上圈出了幾個風馬牛不相及的點,接着嚴肅道:“弟弟,到時候我們就在這個巷尾的榕樹下碰面,然後一起去東街。”
歡喜愣道:“什麽?”
楊星亮先是三紙無驢地同歡喜說了一堆話,然而始終沒說到重點上。歡喜一直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楊星亮見狀又問:“那你家住在哪啊?”
“侯爺府。”
楊星亮好像很懂地點了點頭:“侯爺府……唔,好像離我家也不遠,那到時候我去找你?”
歡喜:“我……我們就自己走了,阿爹他們會不會擔心阿?到時候被抓回去,就死定了……我阿爹會打死我的。”
“哎呦我的好弟弟,你還一口一個阿爹呢,咱們的親娘或親阿爹就在東街巷口等着我們呢。再說你又不是他們親生的,他們怎麽可能會擔心你呢?”
歡喜思忖片刻,然後語重心長道:“這些我知道,只是……只是還是有點舍不得阿爹和阿父,他們不逼我去上學堂的時候,還是很好的。再說,我們還是存些零食下來,有備無患。”
“嗯,有點道理。”楊星亮佯裝成熟,“多存點零食也好,到時候帶去在路上吃,很好——那我們再等多久走?”
“看看吧。”歡喜牙疼地做下了決定,“至少過完中秋。”
一晃過了小半個月,李行之每天都在朝中和那些各懷鬼胎的官員們打太極,一下朝還要去哄南子慕開心,傍晚時依然不厭其煩地去接歡喜下課,但侯爺對此甘之如饴,并且能從這種連軸轉的生活裏品嘗出滿滿的幸福感。
“今個是什麽日子?”南子慕揉了揉太陽穴,“怎麽一大早就開始放炮仗,吵死人了。”
紅玉替他和李行之都滿上了一盞茶,用貶損的語氣道:“今個是中秋。而且現在已經不早了,再過幾刻鐘就可以用午膳了。”
侯爺拿起一塊用油紙包着的酥皮月餅,遞到南子慕的嘴邊:“你嘗嘗,這是今早上宮裏賞的。”
“唔……”南子慕咬下了不大不小的一口,皓齒與蘋果紅色的嘴唇相互襯映,侯爺盯着看了幾秒,心裏有些發緊。
“好吃嗎?”
南子慕很給面子地點了點頭:“好吃。”
李行之嘗試了幾次,還是沒能成功移開視線,他讷讷道:“今晚宮中有一場中秋晚宴,我和太子妃都不能缺席,所以你和歡喜是要跟我們一起,還是留在家裏?”
南子慕和侯爺相處的日子不短,知道這人一旦給他兩個選項的時候,都喜歡将所自己期望的那個選項放在前面,一旦自己選了前者,侯爺就會很開心。
“雖然我們府裏做的菜不差,但到底還是比不上禦膳房。”李行之繼續誘導南子慕,“大概會有雞皮鲟龍、酥炸鲫魚、鳳尾大裙翅、燒乳豬和如意雞……”
南子慕的意識裏并沒有過這些人間節日的概念與意義,但當李行之用那雙滿含期待的眼睛看向他的時候,山神還是鬼使神差地選擇了前者。
侯爺的嘴角即刻上揚,而後又硬生生扯成了一個穩重而規矩的笑:“好。”
皇宮中張燈結彩,炮仗和煙花燃出了失火的假象,跳動的浮光在南子慕的眉目上流連,最後映在了李行之的瞳孔裏。
李行之情難自禁地勾住南子慕的手指,見他沒有明顯的拒絕,這才又腆着臉繼續往上,将南子慕的手牽在手中。
南子慕略略偏頭,露出一個近乎是縱容的表情,無奈道:“侯爺占我便宜。”
“唔……你哪便宜了?”李行之緊了緊他的手,“你是我傾盡萬貫家財都值當的傾生所向。”
還是令他鬼迷心竅的神魂颠倒,是他偷藏起的幽寒的鎖事中唯一的……綿軟。
山神的頭微低,瞥向李行之的眼神是惆悵的,但到底他的心是軟的,于是盡量撥動那只被李行之緊緊攥住的手,在侯爺的手心裏不輕不重地撓了撓癢,算做回應。
其實這回帶南子慕來,主要還是因為侯爺聽不得別人關于南子慕的流言蜚語,所以他這回想光明正大地将南子慕帶到皇宮去溜一圈,他也就算是皇上都承認的人了,以後那些嘴碎的女人多少會忌憚些。
李行之盯着落在地上的樹影幢幢,暗自做決定——若自己能當上皇帝,就封南子慕為帝後,膽敢議論帝後的人,全部游街斬首;若自己當不成,那他除了南子慕和歡喜以及自己的母親,其他就什麽也不要了,反正自己腆着臉去終南山上求收留,南子慕這個嘴硬心軟的肯定不會趕他走。
若是……南子慕有幸找回神格,成了神仙後就不理他了。侯爺也想好了,那自己就去無間地獄,下幾趟油鍋,再上幾趟刀山,贖罪。
只要南子慕還願意像現在這樣牽着自己的手就好。
做完這些決定後,侯爺自嘲地笑了笑,頗有點甜蜜地在心裏罵自己:看看你都賤成什麽樣了?
侯爺一家人落座後,有不少妃嫔帶着自家皇子,以及王爺王妃等人過來同李行之和太子妃唠嗑。當然,主要目的還是見一見傳說中那位貌若谪仙的南子慕。
不過,所有企圖接近南子慕的,無論男女,都被侯爺用極其陰毒的眼神和态度趕走了,除了和李行之原本就比較熟識的幾位皇子,其他人看見李行之這張臉,就不敢久留,并且屢試不爽。
當然,向來看不懂人臉色的十七皇子是個例外,他搖搖晃晃地舉着酒杯走來,強行在南子慕的酒杯上碰了一下,大着舌頭道:“大侄子,怎麽越長越清秀了,眉眼還奔着女人的樣子去了……”
南子慕冷冷地擡頭,侯爺不等他起身,已經替南子慕按了一把十七皇子的頭,醉酒的人原本就重心不穩,被他這麽一按,好險沒坐到地上。
“睜開你的狗眼看看,誰是你大侄子?”李行之脫口而出。
十七皇子晃了晃腦袋,認真比對了眼前這位和席中那位,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突然咧開嘴角就大笑起來,接着指向李行之:“哈哈哈哈是你,我第一次聽到有人搶着要做別人的侄子!你,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十七皇子很快被李行之連掐帶踢地趕了回去。
老十七這貨是皇帝的最後一個兒子,只堪堪比李行之大了一天,但這個不正經的,尋常就喜歡叫李行之“大侄子”,占他便宜。
不過也正因為該皇子這種放蕩不羁的活法,所以他還是一衆皇子和侯爺玩的最好的一個。
“那位美人是你的小情人吧,我記得侄媳長的可沒有這般驚豔,那一擡眸。啧,那種冷淡和不屑,卻覆蓋不住那種,啧,你懂吧,帶着霧氣和水汽的顧盼生姿,霧氣是距離,水汽是憐惜……”
李行之錘了一錘十七皇子的脊梁骨,痛得他條件反射地站直了,侯爺笑罵道:“驢頭不對馬嘴,你給我閉嘴。”
侯爺回席的時候,瞥見臺上有兩位官家的小姐,一位抱着琵琶,另一位翩翩起舞。少女畢竟是少女,她們身上獨特的青澀和含苞待放的生機,是很難在其他年齡段的人身上看見的。
而南子慕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臺上看,李行之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最終落在了彈琵琶的那女子身上,女子悠悠然唱起了曲,黏軟的唱腔如同沁人心脾的芳香,絲絲入扣。
侯爺悄沒聲息地落座,沉默良久。
南子慕用那把侯爺送他的扇子輕輕敲擊着手掌,李行之尋常一坐到到他身邊就叽叽喳喳個不止,很少有像今天這麽安靜的時候。山神善解人意地回頭問:“你怎麽了?悶悶不樂的。”
“沒有。”
“真沒有?”
李行之搖頭:“沒事。”
南子慕懶得刨根問底,他懶洋洋地舉起酒杯:“那便沒有吧。”
“……”侯爺沉默了半天,最後還是沒忍住,陰陽怪氣道:“那位姑娘的歌聲很動聽吧?”
“……”原來在郁悶這個,南子慕哭笑不得,“我剛剛是在看她的簪子,搖搖欲墜,我就想看看什麽時候能掉,再說——她的歌聲再動聽,又怎及你心跳動聽?”
怎及你心跳動聽……
李行之一下子紅了臉,心說自己的段位比起南子慕,着實還不夠高。侯爺既歡喜又無奈道:“你別拿我尋開心……”
“我說真的,不是拿你尋開心。”南子慕在侯爺離開的那片刻裏,喝了不少酒,現在腦袋有點發暈,不過不影響他打嘴炮。
侯爺的睫毛微顫,近些日子和大臣們勾心鬥角所留下的煩躁,被南子慕這一句話滌蕩的一幹二淨。
他說:“有你這句話,就是讓我現在就下地獄,我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