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絕望
雖然被關在暗室中, 但宋辭并沒有遭受過虐待,反而由于侯爺讓小蓁的特殊關照,隐隐開始發胖了。
“侯爺。”被關久了的宋辭精神還是有點恹恹的, “來了?”
“嗯, 住在這裏邊還習慣嗎?有什麽需要的你就吩咐小蓁。”李行之沒話找話道,接着拿出一把鑰匙, 将鐵網門打開了。
這暗室裏不設窗, 自然也不透光, 所以從早到晚都燃着燭火。
“嗯。”宋辭笑了笑, 跳動的火苗映在他沉默的側臉上, 這使得李行之對這個人有種熟悉、卻又不熟悉的錯覺。
侯爺有點尴尬,住在這裏怎麽可能會習慣。雖然問了也等于白問,但李行之覺得尴尬的時候,就不自覺地會用這些客套話打破沉默。
“我們這次過來,是想和宋公子談一些事。”南子慕開門見山,将李行之方才與他所說的話和宋辭又簡述了一遍。
聽完匈奴送來的字條後,宋辭顯然也十分吃驚,他擡頭問:“查到了嗎?另一個雇主是誰?”
南子慕不溫不火道:“沒有, 行之才抓到那位中間人後, 他就吞毒自盡了。不過宋公子這般緊張, 可是對這位雇主的身份有什麽看法?”
宋辭誠然道:“南公子就不必和在下拐着彎繞了, 他的身份我能猜到,那你們定然也不會不知道。”
說完他轉而向李行之,直挺挺地跪下, 給侯爺叩了三個響頭。
李行之俯身作勢要拉他:“你做什麽?快起來。”
“宋辭有愧于侯爺。”宋辭撥開他的手,目光灼灼,“我知道侯爺想問,但礙于多年情分,不好開口。誠如侯爺和南公子所想,那時在戲院,确是我通知林紀文,讓他快走的。你們也知道了,他就是我三哥,宋辰。”
他思忖片刻,又道:“乃至平陽侯,也是我下的手,侯爺——所以說,您不必因為将我關在這裏而愧疚,就算侯爺一劍将我捅死,我也不委屈。”
李行之的臉色最終還是冷了下來,他聲氣低沉道:“你倒坦然,怎麽也不為自己辯解辯解?”
“我沒有什麽好辯解的,無論什麽理由,最終的結果都已經是背叛侯爺了。”
侯爺居高臨下道:“那能麻煩宋公子給本侯講一講前因後果嗎?”
宋辭垂眸,沒去看李行之的眼睛:“南公子第一天到戲院的時候,我藏在他床底下,當時聽見林紀文,林老板說話,就隐隐有些懷疑了。”
後來他忍不住偷偷溜進林紀文的房間,找到了一些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宋辭心慌意亂,剛想帶着證據離開,轉頭卻撞上了宋辰。
宋辰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仿佛能看見他面具後的那張臉:“是小辭吧?”
宋辭沒說話,他和其他的兄沒什麽往來,但眼前這位是和他同父同母的手足,再就是宋辰任将軍,所以他倆多有接觸,感情甚好。
“你們想做什麽?”宋辭挑眉,“私藏兵器,監聽諸臣,這是要謀權篡位麽?”
“小辭知道的真多,是李景派你來的?”宋辰的眼神犀利,“他都知道了?應該還不知道我的身份吧?”
宋辭難以想象,這種他以為荒誕的事會讓他的親人給做了:“咱們家有什麽能耐,別犯糊塗了,這可是離經叛道的事情,你們這不是胡鬧嗎?”
宋辰逼視着他的眼:“那小辭想怎麽樣,最好讓侯爺來将我們一鍋端了,私藏兵器是大罪,只要他李景願意搜查,想要找出我們宋家圖謀不軌的證據可一點也不難,謀反要誅九族的,你自己不想活了,可別拉我們一家都去死。”
“哥,你也讀過書,先生沒教你要将道義二字銘記于心嗎?”
宋辰失笑:“道義是道義,你還真信世上有真龍天子這麽一說嗎?誰能坐穩這一位置,誰能允老百姓一個河清海晏,這個龍椅就誰都能坐。”
他頓了頓,又道:“你覺得李景那小孩就能當一個好皇帝麽?你跟着他那麽久,不會不知道,他這個人太過仁義,雖不可否定他的能力和才幹,但敢坐龍椅的人,人要狠,心得髒,可你們侯爺不是。”
“宋辰,我警告你,也請你傳話給宋以理。若你們繼續觊觎這皇位,我們定當勢不兩立,侯爺他雖然仁義,但對圖謀不軌的人,也決計不會手軟。”
宋辰登時提高了分貝:“你盡管去和李景說,不看到我們一家被滿門抄斬你肯定不樂意。枉費娘生你養你,你當真以為自己有什麽魅力,能讓太子府養你長大嗎?他們還不是看在你爹的份上。如今翅膀硬了就要将我們一腳蹬開,我真是錯看你這個小白眼狼了。”
“我要是替你們打掩護,欺瞞侯爺,那才是真白眼狼!”宋辭目眦盡裂,“這個天下侯爺他樂意攬入懷中,我就替他出一分力;就算他不要,那天下也絕不該姓宋。”
簡而言之——我永遠忠于他。
宋辰氣急:“你以為尚書府被滿門抄斬了,你宋辭就能獨善其身嗎?”
宋辭無畏道:“那又如何,不過掉一顆腦袋的事。”
兩人吵了半天,見誰也沒法說服誰,于是只好休戰。
宋辰又狠不下心來殺了這個親弟,把他關起來又反而會引起李行之的懷疑,宋辰的腦子一轉,突然道:“其實父親他也沒什麽把握,你知道他這個人吧,慣常是好吃懶做,這種麻煩事簡直能要了他的命。這事其實還是二皇子慫恿的,他不知道和咱爹說了什麽……”
“父親他是好吃懶做,但總不是豬。”宋辭冷聲道,“造反這麽大的事,是別人慫恿一句,就可妄下決定的嗎?”
宋辰:“我承認我們一開始就有這個野心,但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你能狠心送我們宋家去死嗎?”
是啊,他能恨得下心送自己所有的親人去死嗎?哪怕自己也在赴死之列,但送生身父母和兄弟姐妹上刑場這種事,宋辭一時間真的難以想象。
想到這裏他将方才揣在懷裏的證據往桌上一擱:“只有這一次。”
可親情與大義,泾渭分明,不能混淆。
“哥知道,哥會盡量勸父親收手的。”宋辰虛僞地套話道,“李景他現在人也在我們戲院裏麽?”
宋辭吐出一口氣:“不在,但是他最近已經開始打算将你們戲院斬草除根了,你若是有心悔過,就趕快走;你和父親若是死性不改,那也別怪我無情。”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就在這個晚上,侯爺大晚上沖進戲院,宋辭跑去告知了宋辰,宋辰跑路。
“我始終沒法像自己想象的那般坦蕩。”宋辭對李行之說,“那畢竟是我的親人。”
李行之微微點了點頭:“我能理解,但不能接受。”
“後來平陽侯被活捉,宋辰和我父親私下了求了我許多次,他們見我無動于衷,就告知了我娘,我娘一哭二鬧三上吊,說是要死給我看。”宋辭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我就又服了一次軟。”
宋辭:“所以我發現自己被關在這裏的時候,反而松了一口氣。事不過三,再背叛侯爺,我過不去心裏那道坎,但送我們宋家人下地獄,我也實在下不了那個手。”
所以他并不覺得這裏的日子難熬,随之即來的,其實是猶如解脫般的慶幸。
李行之不知道該怎麽說,宋辭選擇了保護他的家人,于情是沒有錯,可若是選擇道義,于理也沒錯。
所以無論他怎麽選擇,都會留下罵名。
世間安得雙全法?
“行吧。”李行之面沉似水,“既然你這麽選了,那咱倆以後也……”
宋辭截口道:“我想了快半月了,我救宋家兩次,已經和他們兩清了,從此宋家興亡,與我再無瓜葛。”
說完他無奈地笑了笑:“我也不是急于将自己摘出去,若最後宋家落個滿門抄斬,我自然不會茍活。”
“侯爺請聽我說,二皇子造反确是宋以理慫恿,他原是想借二皇子之事,再花錢雇人散播于自己有利的言論,在民間立信,愚昧的百姓道聽途說,只會以為他宋以理是忠臣。”
南子慕接道:“所有他之前都是借二皇子的手養兵,到時候再讓宋辰勸服二皇子的軍隊,使之歸順于宋辰麾下。”
“嗯。”宋辭說,“我沒有聽太清楚,只依稀記着幾個名字,兵部的陳少揚和林昀遜,工部就不用說了,還請侯爺小心這些人。”
“沒有聽清?”
宋辭:“上次我娘上吊的時候我回尚書府,趁着我娘睡着的時候,我就溜進了宋以理的院子裏,偷聽到了一些話,不過由于離的比較遠,聽得不怎麽清晰。”
王大虎突然悄沒聲息地走進來,波瀾不驚道:“侯爺可以去捉奸了。”
唯一不明真相的宋辭頓時悚然一驚:“?”
然而侯爺卻比王大虎還要波瀾不驚,只淡淡道:“嗯,知道了。”
就算王大虎不說,李行之也猜到了程姚瑛會下什麽藥,所以半點也不驚訝。
當衣衫不整的程姚瑛和十七皇子被下人們拉扯着拖到院子裏的時候,侯爺和南子慕只是淡淡然看了程姚瑛一眼。
程姚瑛從未覺得李行之的目光如此刺眼過。方才壓在她身上的人徒然變了個模樣,随之而來的,是李行之的聲音,和下人們的竊竊私語。
她覺得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驟然倒塌了,剩下的僅有……近乎奔潰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