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渡劫
氣氛詭異地僵持着, 南子慕不開口,李行之也不知道該怎麽找臺階下。
最後李行之垂眸,有氣無力地問道:“抱歉, 我是不是太兇了?”
他始終不想撕開皮囊, 把自己軟弱的一面掰開給南子慕看。
“沒事。”南子慕坐回了軟墊上,和侯爺并排着坐, 他盡量用最溫柔的語氣道, “我也着急了。”
“我沒經歷過侯爺的痛苦, 所以不侃侃讓你勇敢, 我就安靜陪侯爺坐一會, 侯爺會不會好受些?”
李行之心裏高聳的城牆頃刻就倒塌了,肆虐的情緒無法控制地左沖右撞,激的侯爺眼角酸澀,此時南子慕恰好将身體挪向他,李行之沒忍住,将頭埋在了他的頸窩裏。
南子慕能看見侯爺的肩膀微微聳動着,他閉了閉眼,輕如羽毛撥弄而過地拍着李行之的背。
如今時局動蕩, 人人自危。這時候大臣百姓都想起來了, 還有他這麽個小侯爺。行, 你從前最受皇上的寵愛, 你不是內定的下一任君主嗎?
既然如此,現在匈奴軍隊、朝中奸細,都交于你一人擺平。
人人都要他李行之給個準信, 要他想個萬全之策,人人都在盯着他看。
所以就是太子妃突然走了,李行之也不敢放任自己的情緒,他需要冷靜、再冷靜。然而命運還是按着他一個跟頭一個跟頭的摔,卻沒人可以扶他一把。
李行之幾不可聞道:“我娘沒了。”
南子慕:“還有我和歡喜呢。”
侯爺埋在他的頸窩裏緩了緩,等心情沒那麽難受了才将腦袋挪開,他道:“匈奴軍隊來勢洶洶,天氣一直在轉涼,我方軍隊并沒有攜帶禦寒的衣物,所以這一戰必須速戰速決。”
“因為路途太過遙遠,他們去的時候并沒有帶太多糧草,押送過去的糧草幾次被劫燒。宋以理的勢力範圍太廣了,即便我讓人全天候監視着他,他不敢親自動手,卻也有人替他下手。”
南子慕皺了皺眉:“匈奴軍隊大概有多少人?咱們這裏又出了多少兵?”
李行之脫口而出:“據鄭林鄭将軍送回來的密信上所說——不到十萬人。由于在大漠上,咱們的軍隊不及匈奴軍隊游刃有餘,所以皇上派遣了三十萬兵前去。”
“那咱們這還剩多少兵力?”
侯爺:“不到三十萬……而且至少還有三分之一是被宋以理控制着的……”
南子慕沉聲:“涼了。”
“這時候但凡匈奴軍隊玩的是調虎離山,宋以理再裏應外合,憑這區區二十萬不到的兵力?咱們還是等死吧。”
“……”李行之焦心道,“這個我不是沒想過,只是如果将抵禦匈奴的軍隊減半,我方達不到壓倒性的火力效果,就很難速戰速決。畢竟拖的時間越久,我們就越處于弱勢。”
所以他還是想用自己糟透了的運氣賭一把,賭這場戰争能在陰謀開始之前收尾。
現在這個國家處處都有局限性,戰争一經爆發,可供選擇的對策居然也成了既定了的。侯爺做的決定沒有錯,因為無論怎麽選擇都要頂着巨大的風險。
“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晚上我就要親自押送糧草去前線,現在軍部的老人都和宋以理剪不斷,我不能再在這事上賭了。”李行之捏了捏鼻梁,繼而看向南子慕,“但……若是我走了,只怕有人會盯着你和歡喜。所以府中的暗衛我不會帶走,你自己也要小心些,千萬別出府。”
南子慕輕描淡寫道:“我有紅玉和大虎,除非來幾個修成大乘的道士,要不然還真沒人能幹的過他倆。”
“唔……我還是……”
“你別叨叨了,不如我陪你一塊去前線?”南子慕興致勃勃道,“我還沒去過……”
李行之截口打斷他:“不行,這一路颠簸,舟車勞頓,可不像去游玩一般還能在客棧落落腳。去了受罪不說,前線多危險,你到時候一不小心讓人射個對穿……”
侯爺不自覺地去幻想了一下那個畫面,結果當即被自己恐怖的想法給吓到了。
要是真的發生了這種事,那他的心就死了。
“你給我好好待在家裏,別動什麽跟去的念頭。”李行之吓唬他道,“到時候為了趕路,別說洗臉吃飯,就是人有三急都不讓你急的,你樂意到叢林中去随便找個地方方便嗎?”
南子慕覺得自己不太能接受,于是搖了搖頭:“那我不去了。”
說完他将燭臺裏的燃燒的蠟燭拿了起來,又将其中多餘的燭油給倒掉了,房間裏登時又亮堂了些。
山神輕車熟路地抓住了李行之的手,然後在他的掌心落下一行細密的吻,他說:“路上小心。”
“嗯。”李行之嗓子有些發緊,南子慕突然表露的溫柔讓他頭重腳輕,打在他手心的每一次綿長的呼吸,都讓他不禁顫栗。
侯爺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嘴角,他就像一個不自量力爬上雲階的凡人,每一步都爬的小心翼翼,為随時可能踏空的危險而膽戰心驚。
然而這天他想見的神仙突然出現,告訴他:“我看見你了。”然後賜給他一個綿長的吻。
僅此而已,李行之已經覺得沾沾自喜。
李行之吃完那碗面之後,繼續就着燭火批閱奏章。南子慕就在旁邊懶洋洋地和他說話:“要是你能回天上,我也能找回我的神格,那侯爺你就嫁到我們終南山來,整片終南山都送你做嫁妝。”
李行之啞然失笑:“嗯。”
“那如果我們都做不回神仙了,那咱們也帶着歡喜回終南山,侯爺養養雞鴨豬鵝什麽的,我就種一山的蔥姜蒜菜。”
“嗯。”
“神仙的一輩子太冗長了,侯爺以後要是喜歡上別的仙女了,我就剁了你的命根去喂月巴……”
“嗯……?”
南子慕有點困了,整個人軟綿綿地趴在李行之的大腿上,随之狡黠一笑:“我是不是很壞?以後我還會變得更讨厭,我會逼着侯爺給我捶腿;要是吵着我睡覺,我就放月巴撓你;我不順着你,但你得順着我……”
他說的這些,侯爺不但很愛聽,還莫名被哄了個心花怒放。
南子慕困得不行,聲音也越來越小:“你以後可能會覺得我越來越煩,可我就是這麽懶,又不願意為……別人着想……”
他徹底放棄掙紮,厚重的眼皮直接将他的眼睛給遮住了。
侯爺俯下身子,珍而重之地在他的發旋上碰了一下,語氣裏是綿軟的寵溺:“餘生願聞其詳。”
窗外是一場秋雨。
候鳥南遷、濕漉漉的石板路、落葉、枝頭仍在茍延殘喘的黃葉。
“我送你?”
南子慕接過侯爺打開的紙傘,看白癡一樣看了李行之一眼:“我就住你斜對面,你送什麽?”
因為他之前的屋子不知怎麽,竟然鬧起了老鼠,月巴那只慫貓,吃死老鼠吃挺歡的,然而一碰見活老鼠,分分鐘吓到炸毛,還跑的比誰都快。
山神不怕這個,但李行之緊張兮兮地說最近瘟疫盛行,逼着南子慕搬去了另一個房間。
李行之:“……”
是嗎?他總覺得隔了很遠。
“大斧叔叔,我阿爹不見了!”歡喜披着一個小被子,站在屋子裏喊,“阿爹,你去哪了?”
南子慕收了傘,旋即沒輕沒重地打開門:“得了,住口。一大早叫魂呢?”
歡喜眼疾手快地将身上的被子取了下來,然後乖巧地開始疊被子,然而棉被有點重,歡喜搗鼓了半天的沒折好,于是只好可憐巴巴地看向南子慕。
“行了行了,今晚也讓你上我的床。”南子慕道,“對了你剛剛叫大虎叫什麽?”
“大斧叔叔。”
南子慕嚴肅道:“好好說話,是大虎叔叔。”
歡喜聲情并茂:“大斧叔叔!”
“是大、虎、叔、叔。”南子慕一字一頓地教道。
歡喜非常之認真:“大、胡……斧叔叔。”
“是大斧呸……”南子慕皺了皺眉,幹脆放棄了,“随你怎麽叫吧,個破小孩,連話都說不好。”
王大虎面色凝重地推門走進來,問:“剛剛是歡喜叫我嗎?”
南子慕尴尬地笑笑:“嗯,但現在沒事了。”
王大虎走到南子慕面前,猶豫半響,才終于開口:“大人,我感覺到了,我的雷劫應該就在這一月之內。”
“這麽快?”南子慕的眉頭緊鎖,只要不是靠歪門邪道修成的,大多都能預知道雷劫來的時間,好做準備,所以王大虎的預感不會錯。
王大虎回道:“嗯,昨天突然感覺到的時候我也很驚訝。京城的人太多,只怕天雷砸下來會誤傷了其他凡人……”
“這個雷劫太大,恐怕還會引來道士,可我現在沒法護着你……你今天立刻和紅玉回終南山,躲進我從前住的山洞之中,那裏是孕育我的地方,靈氣最為旺盛,到時候大抵還能幫你擋了第一二道雷。”
“不成,我和紅玉都走了那你怎麽辦?”
南子慕的語氣不容置疑:“你自己回去也沒個照應,再說你和紅玉的修為也差不離,你若是要渡劫了,她可能也就在這一段了。”
紅玉端着水盆就進來了,接着道:“我還早着呢,先讓大虎回去吧,終南山上那麽多妖怪,他可以找一個他們同族的陪同。”
“那要是那妖怪心懷不軌,刻意使壞呢?趁着大虎渡劫最虛弱的時候直接吞噬他的元神,千年修為就讓他占為己有了。”南子慕冷聲道,“別廢話了,你倆給我一塊滾回去。”
“不行。”兩人異口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