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妖怪

由于當今皇帝走的是勤政愛民、艱苦樸素的道路, 所以皇宮中除了必要的修繕,幾十年都沒有增設過宮殿樓閣。

因此這個皇宮絕說不上是富麗堂皇、淵涓蠖濩,但皇宮畢竟是皇宮, 較之規矩懶散的天庭, 居然還更顯幾分莊嚴肅穆。

那太監領着他一路往宮殿裏頭走,到了地方那太監站定, 尖着嗓子道:“啓禀皇上, 人已經帶到了。”

“進來吧。”老皇帝剛喝過藥, 雖然聲音還是明顯的中氣不足, 但好歹沒那麽虛了。

小蓁剛想和南子慕一起進去, 然而卻被那公公一把攔住,公公似笑非笑道:“主子們說話,咱們下人可不敢聽,你還是和咱家一塊去殿外候着吧。”

老皇帝倚在立起的枕頭上,對着歡喜露出了一張慈祥的笑臉:“承晏,來,到祖父這裏來。”

小歡喜擡頭看南子慕,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見, 南子慕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下四周, 然後把手放在了歡喜的頭發上。

以南子慕的第一直覺, 這裏隐在暗處的人絕對不少。

“皇上。”南子慕定定站着, 目光落在了老皇帝那種皺紋從生的臉上,他的五官和李行之差距甚大,連同那已經混濁的眼神, 南子慕也不能從中條分縷析出任何與侯爺相似的地方。

老皇帝的眼神在他和歡喜之間游離,然後不溫不火道:“行之從沒讓你們學過規矩嗎?”

南子慕兀自一哂,不卑不亢朝他作了個揖:“都是肉體凡胎,聖上也不比常人高貴,咱倆毫不相幹,我不需要你的任何東西,憑什麽要給你行大禮?我敬重你也只是因為你是行之的長輩,僅此而已。”

皇帝床邊垂首侍立的宮女們噤若寒蟬,連眼睛也不敢擡,正當他們以為老皇帝會大發雷霆的時候,他的神色卻紋絲不動,語氣依然沉穩:“六合之內,普天之下,誰不是朕的子民?既然是朕的子民,就沒有不向朕俯首的道理。”

可惜南子慕還真不在什麽六合之內,他将歡喜攬進懷裏,不緊不慢道:“誰是你的子民了?”

南子慕心說你少來倒貼我。

“我原以為皇上九五之尊,寬厚仁義,不拘于這些虛無的玩意,沒想到你也喜歡按着別人的腦袋讓他下跪?”南子慕不緊不慢,“下跪不是臣服,未必心甘情願,至少我給你作揖的時候心裏想的不是怎麽把江山從你的手裏坑過來。”

“哦?”老皇帝不怒反笑,“怎麽說?”

一小宮女端着描金木盤步履而來,沖着皇上福了一福,又低着腦袋将茶水端到了旁邊的茶桌上。

老皇帝意味深長地看了那盞茶一眼,然後生硬地将方才的話音一轉:“你們倆都坐罷,這應該是果茶,承晏也能喝。”

南子慕看向那盞茶,突然嗤笑了一聲,接着悠悠然落座:“看來皇上未必真如傳聞中那般疼李行之。”

“何以見得?”老皇帝被他吊足了胃口,“你說說。”

“皇上一開始給行之賜婚,就沒考慮過他的感受。他不是沒和你坦白過自己的想法,然而皇上覺得六合之內,就沒有你不能控制的人。”南子慕頓了頓,又道,“無論是夫人,還是皇位,都是你硬塞給他的。你對朝野黨孽不管不顧,溺于太平盛世的假象中,現在還要逼着行之來扶起這個千瘡百孔的朝代。”

“如今匈奴進軍中原,你又無法撂倒已經在朝野中盤根錯節的內奸。而這些所有的,都落到了行之的肩膀上,現在皇上還要聽信謠言,呵。”南子慕兀自一哂,“妖怪、謠言,都只是一個幌子,皇上心裏明白,面上卻不明白,你也樂意的很,能夠借此将我除去。”

“畢竟這回李行之他突然違背了你的意旨,不好好和大戶人家的女兒結姻,卻和非傳統主流的男人在一起。也畢竟皇上以為,母儀天下的不能是男子,皇上覺得這是丢了你們李家的臉。”

老皇帝怔了怔,随即咧開嘴笑了:“我還以為行之只是耽于你這皮相,不料你還是個伶牙俐齒的哥兒——那盞茶已經涼了,換盞其他的茶水來罷。”

殿外。

小蓁百無聊賴地站在門框邊,有人好奇地過來與他搭話,他就裝聾作啞。南子慕讓他什麽都不要亂碰,他就直挺挺地站着,保證連衣袖都不接觸到門框。

不多時,方才剛剛進去的那位小宮女又退了出來,愁眉苦臉地和小蓁抱怨道:“唉,主子們不滿意,又讓我去換盞茶來。”

小蓁在唇前豎起了食指,好心提醒她道:“不要妄議主子,這還是皇宮呢,小心惹來殺生之禍。”

那宮女眼底閃過一絲狡黠,接着刻意裝出可憐兮兮的表情,湊過去和小蓁搭話:“诶我知道了,不過你在這站的不累嗎?不如喝口果茶解解渴罷,反正這盞茶主子也不要了,倒了又浪費……”

“不……不行。”小蓁連連搖頭,哪怕跟着南子慕這個好相處的主子久了,他也不敢逾矩,主子的東西就是拿去喂貓貓狗狗,他們做下人的,也決計是不敢肆意吃掉的,“這不合規矩,讓人知道了的話,我們兩都會有麻煩的。”

宮女皺了皺眉:“你這人怎麽這樣膽小?現在這裏四下無人,你偷喝幾口又不會有人知道。”

小蓁确實渴了,然而他只幹巴巴地咽了口口水,仍然篤定:“規矩是規矩,你想喝就自己喝吧。”

那宮女見小蓁固執,氣的咬了咬牙,若是她完不成任務,宋以理不但不會圓了她出宮嫁人的夢,還有可能會将她殺了滅口。

怎麽辦?

她突然靈機一動,假裝離去,卻在走到小蓁身後的時候止住了腳步,然後悄沒聲息地取下發上尖細的簪子,旋即莽撞地朝着小蓁沖了過去。

一瞬間,皮膚被撕破的聲音、茶悶哼一聲再落地、宮女做作的驚呼。

随之是那宮女不停地抱歉:“對不住,真對不住了,我剛剛發現我的手帕掉了,想跑回去找找來着,結果一不小心……對不起。”

“沒事沒事。”小蓁手腕上被劃出的那道傷口上,在第一時間又被澆上了溫熱的果茶,現在痛的厲害,“你手上有什麽東西?”

“沒有阿。”宮女心虛道,手心不斷地在冒汗,“可能是我衣服上,有什麽東西吧?怎麽會劃成這樣……”

看到小蓁手腕上不深不淺的傷口後,這宮女頓時松了一口氣。

他們的動靜很快驚動了幾個太監,小公公們圍了過來,指責道:“怎麽毛手毛腳的,要是驚擾了聖上,你們有十條命都不夠陪的,快收拾收拾退下。”

領頭的那個太監看小蓁身上濕了一片,于是道:“你不是宮裏的吧?但這樣站這也有失體面,快随小安子去換身衣裳……呀你的眼睛!”

只見小蓁的瞳孔飛速變紅,很快成了一雙冒紅光的眸子,随即他的耳朵開始變尖,兩只手臂也蒙上了一層細細的絨毛。

幾個太監連帶那個宮女都失聲尖叫,殿外一瞬間盡是鬼哭狼嚎,一聲聲“救命!”和“妖怪!”此起彼伏。這回再不驚動裏頭的老皇帝是不可能了。

一頭霧水的小蓁很快被禦林軍拿下,他驚悚地看着自己手背上長得越來越快的毛,迅速聚集,最後連成了油光水滑的狐貍皮。

在場的所有人都用着或恐懼、或鄙夷的目光看向自己,小蓁又驚又恐,只能腿軟地蹲到地上發抖。

“阿阿阿……”

“我不是,我不是妖怪……”

“嗚……”

老皇帝招了一個小太監進去,問道:“外頭出什麽事了?怎麽鬧哄哄的?”

小太監驚恐地描繪了一遍小蓁突然的變化,由于事發突然,這小太監又膽小,所以複述的內容不免有些誇大其詞的成分在裏頭,使之聽起來更為驚悚。

“不可能。”南子慕這會就很難再心平氣和地和老皇帝說話了,他的語氣顯然要比先前急促。

老皇帝額角一跳:“将他壓進來。”

小太監:“那妖怪模樣太可怕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妖法,将他貿然帶進來,只怕會對聖上有危險……”

“還要朕再說一遍嗎?”

“是。”小太監連忙颔首,飛快地跑了出去。

被禦林軍中兩個大塊頭一人一只手臂拎着的小蓁一直在哭着解釋:“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大人……”

當南子慕看清小蓁的模樣後,也着實是吃了一驚,他幾乎來不及思考,老皇帝就冷聲道:“現在你所謂朕的幌子,卻是确有其事了。”

“小蓁,你剛剛都做了什麽?”南子慕飛快地問道。

小蓁抹了一把眼淚:“我……有一個宮女!她一直勸我喝了皇上和大人都不喝的果茶,我拒絕了,她就突然從後頭沖過來,不知道用什麽劃破了我的手腕……”

說完小蓁舉起了受傷的那只手臂,然而傷口已經全然被生長出來的毛發蓋住了。

“沒了,可是剛剛還是有的。”小蓁激動道,“她還把茶水灑到我的傷口上邊了!”

老皇帝一陣沉默,那領頭的太監見狀忙道:“皇上,不可輕信他的妖言妖語阿。”

老皇帝:“那你所說的那個宮女呢,她現在在哪?”

小蓁的目光在後邊的人群中逡巡了半天,卻沒有發現那個宮女的身影。

太監:“皇上,奴才看他就是在撒謊。宮裏現在亂哄哄的,全都在議論這個妖怪,為了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還請皇上三思。”

“他們怎麽說?”老皇帝揉了揉太陽穴。

“他們說……妖怪需得燒死,要不然就算關起來,他也能在皇宮中作惡的。”

老皇帝看了南子慕一眼,莫名不爽他那種永遠倨傲的神色,他知道小蓁這事肯定另有隐情,但深究下去麻煩透頂,而且——

他想看看南子慕能不能淡定到尾。

“傳朕的命令,将這個妖怪拉到亂葬崗去,架起來燒死。”

“住手!”南子慕氣急,“你的腦子呢,狗皇帝?”

“混賬東西,你罵朕什麽?”老皇帝驟然變色,領首的太監見風使舵:“既然下人是妖怪,那主子自然也不會幹淨,雖然這話不該讓奴才來說,但小世子若是人妖結合傷天害理的存在……”

老皇帝有些乏了,他眯起眼睛問:“那你說他們倆該怎麽處置?”

“依奴才看,近來瘟疫盛行,傳染性又極強,不如将他們送去染了瘟疫的宮人居住之所,到時候只要看他們染沒染上,就能看出他們是人是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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