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你啊

翌日清晨, 天氣轉晴,雖然還是冷,但至少不下雪了。

小蓁的屍體被擡回來的時候, 南子慕來看過他一次, 李行之怕他看了心裏難受,在他來之前就已經命人給小蓁穿好了嶄新的壽衣, 又以白綢覆面, 全身上下只露出了焦黑的手指。

南子慕當天晚上就讓王大虎混進宮去, 将小蓁的魂魄請回來了, 于是乎便沒有頭七才能還魂這一說了。

他雖然丢了神格, 但可能由于也沒有凡人那三把陽火的原因,南子慕有時候能看見一些不幹淨的東西。不過山神什麽妖魔鬼怪沒見過,偶然撞見了他也熟視無睹,面無表情地穿過他們的身體就成。

所以他現在能看見小蓁。

這小孩剛剛看過那具焦黑的屍體,似乎才想起自己已死的事實,他紅着眼沖到南子慕面前,喊了他一句:“大人。”

但他們畢竟是陰陽相隔,南子慕只看得見他的嘴型, 卻聽不見他的聲音。小蓁是并沒有抱着多少希望跑過來的, 他心裏明白他們都看不見自己, 但不說些告別的話, 總覺得自己死的太随便了,都沒有什麽儀式感。

只見南子慕沖他微微一笑,說:“小蓁。”

小蓁的眼淚一下就砸落了下去, 他顫身道:“大人你看的見我?”

“嗯,你慢些說話,我聽不到你的聲音,只能對着口型猜。”南子慕不緊不慢道,“七天後地府會有人來收你,所以趁着這幾天,你想去什麽地方,想見什麽人,都趕緊的。”

小蓁輕輕點頭。

南子慕說完突然沉默了半響,然後才壓低了聲音問:“疼嗎?”

小蓁怔了怔,然後重重搖了搖腦袋:“我忘了。”

“是我連累了你。”

“不對,要是沒有大人,小蓁一早就死在時疫上了。也是托了大人的福,我才有幸被侯爺收去做下人,大人對小蓁……真的很好很好,伺候大人的時候,小蓁都覺得自己不是奴才了。”小蓁費力地朝南子慕做口型。

“阿,好。”南子慕實在沒怎麽看懂,于是便轉移了話題繼續道:“我和冥界那位判官和閻王爺頗有私交,你到時候就說你與終南山山神南子慕是好友,他們會給你開個後門,叫你不必受刑法,直接投個好胎的。”

他頓了頓,又道:“如果那倆傻逼玩意聽到我本名後還不信——你就喊閻王小土狗,那是他做人的時候的乳名。到時候他肯定會勃然大怒,不過你別怕,這貨外強中幹,不會把你怎麽樣的,到時侯陰兵們還是會恭恭敬敬領你走後門去。”

小蓁沒想到自己一介下人能讓南子慕這般上心,他不知所措地給南子慕跪下,接着磕了整整三個頭:“謝大人。”

李行之雖然看不見小蓁,但聽到南子慕這麽說,還是覺得有點不妥:“不是,讓小蓁在他的下屬面前暴露他……那乳名,萬一閻王他老人家不高興,死要面子……”

“他敢?”南子慕笑得陰陽怪氣,“我第一次被送到無色天上反省的時候,他還在他娘懷裏喝奶呢。放心,閻王護着他那狗頭還來不及呢。”

說來他和這代閻王淵源還頗深,小土狗他爹娘一直定居在終南山上,小土狗出生的時候山神才剛睡下三年多,小閻王精力旺盛,天天哭鬧不休,這就把南子慕給吵醒了。

南子慕起床氣可重,就算出來發現他們一家三口都是凡人,也不手軟。山神直接将小土狗擄走,丢在山洞裏的石床上餓了他一宿,最後小孩終于沒力氣再哭了,他才将孩子又送了回去。

雖然山神沒害人,但此番行為實在是過激了,天庭上那些老頭開了一場大會,統共又分為兩派,一派指責南子慕的行為既幼稚又不道德,一派又說被吵醒确實很痛苦,作為神仙怎麽能吃的下這個啞巴虧?

兩方争執不下,最後天帝就出來做了和事佬:“諸位說的都有道理,不過子慕畢竟也沒鬧出什麽大事來,就罰他去無色天上誦經反省,也讓如來治治他那暴脾氣。”

下邊還在叽叽咕咕。

天帝正色道:“就這樣吧,諸位趕緊散了,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搞的和天塌了似的。”

不過他們天上是挺無聊的,屁大點事都能轟動整個天庭,就南子慕和鳳凰兩個死對頭,三天兩頭鬧一次,簡直就是天上那些老神仙們日常中百般聊賴的消遣。

“……”侯爺愣了一愣,“天界小霸王呢?怎麽之前被我欺負了你也不生氣,就你這暴脾氣還不得把我們侯爺府給燒了。”

南子慕慫了慫肩:“那是你們運氣好,這之前我一直是無色天上的常客,你讓如來和他座下弟子天天什麽心經金剛經的給你超度個幾十年試試,保證侯爺一下來看到豺狼虎豹都覺得它們和藹可親。”

“再說那時我法力盡失,又被程姚瑛關了快一年……”他那時有想過報複程姚瑛來着的,但又實在不好讓紅玉和王大虎那兩妖背個因果,他自己想殺,卻也苦于沒那能力。

而如今已經時過境遷,他已經不太想再去翻動那些積了塵埃的記憶了。南子慕環住了侯爺的腰,嘴甜道:“都怪侯爺生得這般俊俏,叫本山神失了智,都不想揍你們了呢。”

李行之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化了,他頭重腳輕道:“哄我呢?”

身上還發着熱呢,他還能這麽不正經,侯爺實在是哭笑不得。

小蓁在一旁看的尴尬,但也不好偷偷溜走。南子慕突然想起這還站着個魂靈,于是輕咳了一聲道:“你快走罷,耽擱一會你就少見你的宋辭幾眼,到時候可別後悔。”

“嗯……大人,你沒事吧?”小蓁結結巴巴道,“我看見你身體外邊有一圈黑氣……”

“沒事。”南子慕篤定道,“我這不是沒凡人那三把陽火嗎?好歹是做過神仙的人,和別人沒點不一樣能成嗎?”

他說的輕描淡寫,但其實他自己也不清楚。

李行之眉頭微蹙:“什麽陽火?”

南子慕暗暗慶幸侯爺看不見小蓁,要不李行之還真能就這團黑氣,請一群和尚來府裏給南子慕驅個三天邪。

“神仙和鬼魂說話,凡人不許插嘴。”

“……”

小蓁伸手碰了碰那團黑氣,那些黑氣松散開來,但很快又聚集回南子慕的身上,他張口欲再說些什麽,然而卻被南子慕截口打斷:“你別碰我,怪冷的。”

既然大人自己都說沒事了,小蓁也不好再問,他凝視着兩人看了很久,然後垂下了眼道:“大人保重,我下輩子……下輩子也想投生到大人的終南山上,和紅玉姐和大虎哥一樣,做大人的妖怪。”

其實挺可笑的吧,被當做妖怪誤燒死的人,下輩子卻想投胎去做妖怪。

但是小蓁只要一想起他在刑場上,圍觀的那些民衆惡毒的眼神,他就覺得不如投胎做個畜牲更好了。

“行了,”南子慕說,“快走罷,就算你用飄的,也不能一下就飄到大漠阿,別到時候沒見到宋辭最後一眼,就被陰兵拉地下去了。”

“嗯嗯。”

那天晚上,小蓁離開了。到今天晨起,小蓁都再沒回來過。

他下葬的時候侯爺問:“他回來了嗎?”

“唔……不曾。”南子慕精神又不好了,趴在李行之的背上昏昏欲睡,“可能是舍不得宋辭,所以沒來的及回來吧。”

“可宋辭又看不見他,那怎麽辦?”

南子慕知道侯爺是想到了自己,他一時啞然,不知道怎麽回答,于是只好将臉貼在李行之的背上,幾不可聞道:“困了。”

侯爺一顆心頓時又提了起來,他緊張道:“只是困了?有沒有哪裏難受?”

南子慕搖了搖頭。

他不說,但李行之知道,染了這種瘟疫的人,一開始是頭痛,後來是渾身上下都痛。南子慕難不難受,侯爺只要一看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就知道了。

他發病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侯爺心疼到都快要麻木了。但如果真麻木了也好,可惜侯爺做不到。

“我們先回去喝藥好不好?今個我讓人去買了新的果脯,我已經嘗過了,比之前的要甜。”李行之眼前一片朦胧,好在南子慕看不到,他笑着說,“今天不要再把藥吐出來了好不好?”

南子慕沒回答,想來是又昏睡過去了。

侯爺握住了南子慕垂下來的手,試探性地去摸他的脈搏。還好……還會跳,李行之舒了一口氣的同時,片刻後又心疼地蓋住了南子慕的手背,呢喃道:“你啊,痛成這樣還能睡着。”

等到南子慕再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馬車上了,紅玉幻的馬車外形與普通馬車無異,但裏頭卻足足有兩架木床拼起來那般大小,那馬跑起來也穩當得很。

南子慕整個人燒得昏昏沉沉的,口幹到幾乎張不開嘴,他發不出聲音,于是只好煩躁地抓了一把旁邊的毯子。

才眯眼沒一會的侯爺一下子就被驚醒了,他抓住了南子慕的手,問:“怎麽了?”

問完侯爺又将另一只手貼上了南子慕的額頭。得,熱的都可以煎雞蛋了。

李行之小心翼翼地給南子慕喂了幾口水,南子慕艱難地咽了下去,但很快又将喂進去的大部分的水都嘔了出來。

“南子慕……子慕!咽不下去嗎?”他朝外喊了一聲,“紅玉,你快進來看看。”

侯爺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涼了下來,整個人仿若掉進了冰窟。他拿起旁邊的毛毯,把南子慕吐出來的水仔仔細細地都擦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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