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綿竹嘴角的笑僵硬了,該死,她怎麽沒想到這茬。

她隔着車窗,仔仔細細地看了那人的眉眼,眉骨高,劍眉星目,十分好看的眼睛,就是總有說不出的似曾相識感。

她俯下身和他對視,隔着一面車窗玻璃,車內光線很暗,她能看見他輪廓分明的臉龐,黑色口罩雖然擋住了大半邊臉,但仍能感覺到帥氣。

江綿竹假意地賠笑:“什麽條件?”

男人皺了皺眉,側過頭,只留給她一個冷淡疏離的側臉,不作回答。

江綿竹模式化的笑凝在嘴角,她咬了咬下嘴唇:“大哥,給個準話呗,不幫的話,我也好去你車後面當個路障啊。”

她笑得明眸皓齒,十分好看。

只是說出的話怎麽這麽無賴呢?

他轉過頭,漆黑的雙眸沒有任何情緒地看着她,眼皮很薄,總顯得有種薄情寡義的距離感。江綿竹一怔,覺得那目光就像是一把刀,冷冷地将她釘在孤天冷地裏,四野只剩寂寥空洞的風雨聲。

她先敗下陣來,忍住心中翻湧的莫名痛意,将頭側到一邊,她輕輕開口,“我們是不是認識。”

她聲音很輕,輕到自己也快要聽不見,她等了十秒,等待他的回答。而回答就是永不歇止的雨聲,耳邊的雨滴一束一束滾落進衣服裏面,她嘲諷地笑。

“哦,不認識。”自問自答,也是好笑。

男人不發一言,她不知他口罩下是怎樣一張臉,就像她生平孤勇最愛闖荒原,不知前路艱險。江綿竹強迫自己回過頭,看着他,不折不扣,不卑不亢。

那人卻先側過頭,側臉與夜色一般冷硬,線條像被削過的岩石般堅硬冰冷。

只是那雙極黑極深的雙眸,看着雨中夜色,暗流卻洶湧。

副駕駛座還有一位男子,見自己老大半天不說話,湊過頭來,對着江綿竹露出個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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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幫什麽忙?”

江綿竹呼出一口氣,正了心緒。簡單地向她介紹了她們的困境,眼睛睜得大大的,翹首以盼,顯得楚楚可憐。

卻在心底罵了句“操”,這撒嬌的活應該林薇來做。

邱稚看見美人這模樣,心裏有點不淡定了,他手肘輕輕碰了碰駕駛座的人。

江綿竹看出意思來了,感情剛剛和她說話的是個跑腿的,說話算不了數,駕駛座的這位讓她不舒服的大爺才是說話算得了數的。

她撩了撩耳側的頭發,濕漉漉的眼睛眨了眨,剛想報價,結果駕駛座的男人沒給她機會,甚至沒給她一個眼神,只是淡淡說了句“上車。”

聲音低啞獨特,竟然格外的好聽。

江綿竹愣了幾秒。下一秒看見關駒晖跑過來,給她撐傘。

江綿竹微笑感謝,和關駒晖一起走回那輛白色SUV。她背影婀娜,身段極好。

邱稚啧驚嘆了聲:“真是個人間尤物。”

駕駛座的男人眼睛微眯,手掌交握,看着他們在一把傘下離去的背影,眉峰攏了攏。

他一把扯下了車內的獨角獸挂件,喘出一口粗氣。

邱稚如驚弓之鳥,立馬閉了嘴。半晌小心翼翼開口:“哥,你沒事吧?”

駕駛座的男人煩躁地将襯衫領口的第一顆扣子扯開,露出鎖骨內裏的骨溝,有種冷漠的性感。

他沒出聲,心中卻暗流洶湧。

邱稚見狀也不問了,噤了聲。他哥瘋起來他都怕,剛剛不知又是觸到了他的哪個爆點,又開始有控制不住情緒的舉動。

他哥脾氣不好,對認定的事常常是近乎瘋狂的偏執,但這種“認定的事”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而抛開這個缺點,他們所有人都認定他可以做一個完美偶像。

人設,作品無論從那一方面來看都是慧姐帶出的最好的藝人。

他跟着他做個小助理,平時玩玩女人他也不會管,相處久了覺得其他他哥還挺好,結果今天不知是他說了那句話還是其他的,他明顯感覺他哥的氣壓變低了。

得,還是慫着吧。

邱稚拿出手機無所事事地刷了好一會才看見剛剛那女人帶着三個人提了大大小小兩包東西走過來。

眯眼仔細看了眼為首的那個女子。高腰牛仔褲,棉白襯衫,身段高挑,身材極好。一張臉美中又透着絲絲勾人的媚氣,放娛樂圈裏去也是碾壓一衆女星的存在。

邱稚搖了搖頭,沒戲。

這女的,瞧着又有心機又高傲。

江綿竹把東西遞給林薇,打開車門,把她塞進去,讓莫辰也上去,才放心往回走。

她開口:“關駒晖和我一起。”

關駒晖剛要往外跑,就又被莫辰一手拉過來按進了車裏,莫辰下了車,跟在江綿竹身後。

江綿竹步子邁得很大,莫辰調整了速度跟上前去與她并肩走。

突然一聲刺耳的車笛聲響起,江綿竹被吓一跳,轉身又毫無預兆地與駕駛座男人陰鸷的雙眼對視了一眼。

江綿竹鎮定地壓下心中不知名的感覺,她竟然莫名地有點怕那個陌生男人。

這種感覺令她非常不舒服。

邱稚也是一驚,他哥又發什麽瘋,不是自己答應的嗎?怎麽現在看着又是很不爽的亞子。

江綿竹和莫辰一起使力把白色SUV推到了路邊停靠。

體力活,有點累,不過她習慣了,也不嬌氣,大步往回走。

奔馳大G沒有要開走的痕跡,她松了口氣。剛剛讓林薇先上去就是為了防止他們把擋道的車推開,這大G一下子沖過去。

這樣忙活半天竹籃打水一場空,就有點可笑了。且這深山地界确實也不安全。

進車時帶了一身的雨水,江綿竹看着真皮座椅,咬咬牙将關駒晖的外套墊在座椅上,才堪堪坐了下去。

得,看來今晚這一個“幫忙”她這月的工資又要少挺多。

大G開得平穩,速度極快,江綿竹有點佩服起那冷漠男人的車技了,應該比她好多了。江綿竹簡單地報了莫辰給的小村莊的經緯度,而後擡眼望向窗外。

夜色中周遭朦胧,一切景物都分辨不清,複又把目光投回車內。

駕駛座的神秘男人,總讓她心口堵的慌,索性不再看。

林薇是個追星女孩,一路上都在跟江綿竹念叨她的愛豆。

如果江綿竹沒聽錯的話,林薇一口一個男朋友老公的人的名字是“許蕭”。

半年來火得最快人氣極高的鬼才歌手許蕭。

唇角微微勾了勾,江綿竹伸出修長白皙的手對着車窗握了握空氣,嘲諷地笑。

她的青春早已走失,而那個唯一的小跟班也記不大清面龐了,只在腦海裏閃過一雙清澈幹淨的眼睛,和一些模糊的片段。

他太過幹淨澄澈,竟讓那時的她犯賤地丢去了第一個橘子。相遇的開端,一切的開端。

她不大關注娛樂圈,也不想去關注,聽見林薇說得眉飛色舞,不打斷,也不做聲。

就讓那個幹淨澄澈的少年永永遠遠留在過去的雲城裏,留在年少的記憶裏。

林薇講了很久他的好。清冷孤傲,熱衷公益,老好人,像是沒有缺點。

江綿竹看着車窗微微笑了笑。林薇捕捉住她的笑,驚喜開口:“姐,你也知道許蕭啊?”

江綿竹握了握細細的手腕,輕輕吐了口氣。

“不認識。”

吐字輕緩,顯得輕飄飄的沒什麽分量。

林薇失望地“哦”了聲。

不知為何,江綿竹感覺車子無聲息地震動了下,不是他表現出來的車技。

江綿竹不想多想,微微閉了眼。

林薇見江綿竹沒聽了,也不說了,正打住,就看見前座的邱稚轉過頭,俊朗帥氣的臉勾出一抹燦爛的笑。

他從一開始就聽這小姑娘誇他哥,來了興趣,想逗她玩。

一路上講了好些笑話,逗得林薇笑得一呵一呵的。

約莫四十分鐘後,江綿竹從迷蒙的黑夜裏窺見了村莊的影子。

她注視前方開車人的肩,輕輕開口:“多少錢?”

車轉了個彎,帶着沙啞疲憊的聲音飄散在空中。

“我不認為你能給。”

江綿竹嗤笑了聲:“坑人的活我不會認。”

男人又陷入了沉默,沒再回答。

半晌。邱稚探出個頭,笑呵呵:“美女,不要錢,我們是雷鋒為人民服務。”

“嘿嘿,加個微信呗。”他遞出自己的手機,上面是他的微信二維碼。

江綿竹不想埋了他的面子,微微笑了笑,掏出手機,掃了二維碼。

幼稚不幼稚。

挺有趣的名字。

江綿竹按了添加。

進了村莊,江綿竹一行人下了車。

林薇對着邱稚招了招手,笑得甜甜的。

林薇笑着開口:“邱大哥,你們不休息嗎?”

邱稚看了眼他哥,報以笑容回答:“趕路呢。”

進了村子深處,江綿竹轉身看了一眼來時的小路,那輛黑色奔馳大G已經沒了影子。

江綿竹對着手掌哈了口氣。進村找了戶人家,塞了兩百塊,四人暫時睡下。

邱稚翻了林薇的朋友圈,發現很多美食和自拍圖片,啧了聲,小女生就差不多這模樣。

又翻了江綿竹的朋友圈,一拉拉到底,什麽內容也沒有,不是三天可見半年可見,而是真的什麽內容也沒有。

邱稚又啧了聲,這脾性怎麽和自家微博都讓公關發的的老大這麽像呢。

他們不習慣記錄生活,似乎呼吸都是沉重的枷鎖,沉默地在各自的歲月裏踽踽獨行。

外人拿他們當風景,他們卻只做着自己的苦行僧。

大G停靠在村口的小路上。邱稚有點懵。

“哥,怎麽不走?”

“公益演出不着急啊?”

駕駛座的男人摘了口罩,露出一張五官立體深邃的俊朗面容,右耳間的黑色耳釘沒有溫度,透出冷漠的疲憊,他揉了揉眉,輕輕回。

“推了。”

邱稚驚訝:“為什麽?”

“不是你自己給自己找的活嘛。”

“許大才子?”

許蕭活動了下手關節,發出咯咯的骨節摩擦聲,低低的聲音:“廢什麽話。”

邱稚連答:“好的,大爺。”

“那我們接下來去哪裏啊?”

許蕭沒回答,半晌悶悶從嗓子眼裏吐出句:“別管。”

邱稚投降,貓身到車後座。

“我睡會。”

許蕭反鎖了車門,放下座椅,躺下,目光沉靜地投向那片她去往的地方。

黑夜寂靜美麗,雨聲淅瀝,拍打車窗,和成高昂的變奏曲。

許蕭閉眼,腦海中又浮現出她那張美而妖的臉,和從前一樣明媚,只是有什麽東西變得不再一樣。

多少年了?有八年了吧,他怎麽還困在她織的網裏逃不出去呢?還是他壓根從沒想過逃。

“卧槽,哥,這裏有錢。”

邱稚手摸到座位上幾張硬硬的紅票子,數了數有五百,他遞給許蕭。

許蕭默不作聲接過,修長手指曲握成拳,手臂青筋畢露,一拳就要打在車窗玻璃上。

她就這麽把關系摘得分明?

沒什麽欠的,可是她還欠他的恨呢,怎麽還?

許蕭打開車窗,掏出包煙,一根接一根抽着,指間猩紅漸漸移動位置,煙霧缭繞,他同黑夜一起沉寂。

林薇驚訝張大嘴:“姐,你還留了錢啊?”

江綿竹靠着木質窗,掏了支煙點燃,看着窗外無邊的黑夜,想起了駕駛座那個冷漠的男人,又想起了許蕭,那個如水幹淨的少年。

林薇說,許蕭一直在做公益,經常來往與燕市與汶川。

而秦嶺又是高速路的必經之路。

忽然有種猜想,随即又被否定,她所認識的那個少年溫暖純粹,柔和而有力量,就算這麽多年過去他也會是一個謙謙公子,不會是那個冷漠堅硬令她心頭不舒服的男子。

人的記憶趨利避害,刻意避開他們血淋淋的曾經,都快要讓她相信他們一直那麽好。

半晌。

江綿竹把煙掐滅在窗臺邊,淡淡地回了林薇的話。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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