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王阿婆和卓瑪所在的卧室前方已經橫亘了好幾根燃燒着的木棍,火焰噼裏啪啦愈燃欲盛,擋住一大半的去路。

江綿竹喉管裏現在已經吸入了不少煙氣,又癢又痛,她艱難地繞過那些火棍,一步一步靠近那間卧房。

汗水打濕了她的衣服,倒阻隔了一點火星。大火中煙塵火星滿天,視線模糊。走到那間的卧房門口時,她的後背被無預兆掉下來的一根小木棍砸了一下,一陣沉悶的疼痛,疼得她直龇牙。

進屋一看,王阿婆和卓瑪正互相抱着躲在牆角,卓瑪那雙大而亮的眼睛一看見她,就開始往下掉淚水。

她帶着哭腔:“綿竹姐姐,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江綿竹長腿幾步邁了過去,一把把她的頭抱在懷裏,安慰道:“不會的,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就算沒人來救,姐姐也會救你出去的,不怕啊不怕。”

她看了一旁平靜的王阿婆一眼,慈祥的臉上沒有驚恐,只有平靜。江綿竹心中一痛,脫下自己的外套,眼睛掃過了床頭的那只水杯,快速抓過,将水杯裏的水傾倒在上面。

她啞着嗓子開口:“婆婆起來吧,我們出去。”

王阿婆看了看四周,她們已然被火海圍困,無法出去了。

她安詳地笑,搖了搖頭:“先帶卓瑪。”

濃煙滾滾,嗆得她眼淚快流不出來了,感覺自己快要窒息。

她知道火災中其實大部分人都是被煙嗆得活活窒息而死的。所以,她咬了咬牙,抵住手腕的虛浮無力感,将那外套硬生生撕裂,分為三塊,分給她們,捂住口鼻。

強拉着她們,躬身往外走。

步步艱難,身上也有難忍的灼燒感,走出房們,入眼是一片火海,将她們的去路堵得死死的,回頭一看,大紅色的窗簾在風中肆意燃燒,灰燼灑落。

江綿竹的心沉重地跳動,想到竟要死在這種地方,只覺有說不出來的難過與不甘心。

被嗆出的眼淚肆意爬滿臉龐,淌過嘴唇,又苦又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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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見外面林薇和關駒晖的嘶吼聲,一聲一聲,撕心裂肺,聽得她心也快疼到停止跳動。

她深深地閉眼,長長的眼睫毛不停地顫抖,眼淚淚從眼角流出,淌在臉上,帶來些微冰涼。她緊緊握住王阿婆的手,又把卓瑪圈在懷中,自己則感受着最熾熱的溫度。

約莫過了十秒,一聲巨大的“轟隆”聲,房屋一整個坍塌。他們全都向前撲去。

疼痛,麻木的疼痛襲來。江綿竹艱難睜眼,卻瞧見前方被兩個橫梁頂住,隔出一條一米寬通向外面的路。

她忍着疼痛,護着王阿婆,牽着卓瑪,奮力朝那片清風吹入的洞口跑去。

風吹得火勢更加旺盛,似乎不到幾分鐘就要把這棟偌大的木房燃為灰燼。

在走了十多米,離出口僅有五六米的距離的時候,卓瑪腳下被東西一絆,直直摔倒,細小的手從她的手中脫離了出來。

江綿竹腳下一滞,烈火逼近,手臂的衣服被燙出一個大洞,皮膚傳來極強的灼痛。

她咬了咬牙,繼續護着王阿婆向前走。

那五米的距離,仿佛用盡了一生的力氣才走到了出口。

她瞧了眼,夏夜裏的星星滿天,她看着最亮的那顆,悲涼地笑。

伸手将王阿婆輕輕往外一推,長吸一口清澈的空氣,自己又重新轉身,朝那塊已經被封住的火海裏走去。

林薇關駒晖哭着靠近喊着:“姐,回來啊,姐,回來!”

她第一次流這樣多的眼淚,在臨死前,這樣想來也算痛快淋漓。

她扯着要被撕裂地嗓子,對着火海大喊:“卓瑪!”

“卓瑪,你在哪裏?!”

“姐姐。”虛弱低啞的聲音從她們剛剛出來的那條路傳來。

前路已經被火擋住,四周的木柱皆是搖搖欲墜,一旦墜下便可以輕易地要了她的命。

她繞了很長的路,最後幾乎是爬着到了卓瑪所在的那一小塊角落。

卓瑪用她那塊早已被烤幹的衣服碎步捂着口鼻,大眼睛對着她顫抖地眨眼,火光中可以映出她耳垂邊的一大片血跡。

江綿竹已經吸入了太多渾濁的煙氣,頭很昏,四肢無力,她抱住卓瑪的頭,眼淚一瞬間,傾瀉而出,心痛得快要窒息。

她低低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姐姐答應你的沒能做到,沒能救你出去。

頭暈目眩,一陣天旋地轉,她昏倒過去。

而最後腦海中浮現的那張臉是許蕭的臉。

她迷糊不清地想:都說臨死前,最在意的人會浮現在腦中,走馬燈,将劇情重演。原來是他麽,原來是他……

原來那個人是他麽。

第一口夏夜的涼風吸入肺中的時候,她嗆了一口氣,緩慢睜開眼,入眼的是他流利的下颌線條,下巴和脖頸繃緊,是一條漂亮的弧線,下巴尖彙聚起一滴一滴晶瑩的汗水,緩緩流下,滴落在她的眼角,極濕極涼。

她雙腳離地,虛踩在空中,細細的手臂環在他堅實的背脊之後,被他橫抱着出了那片火海。

她艱難地扯着嘴角笑,許蕭,他真的來了啊,還是只是她在做夢。

目光透過許多丈量黑夜的空氣,看向了身後的那片火海,所有的木柱全都坍塌,熊熊烈火,燃燒不息。

抱着她的那雙手很大很有力量,她掀開沉重的眼皮看着他露出的脖頸,喉結旁,鎖骨旁全是晶瑩的汗滴,她甚至能聽見他深重急喘的呼吸,溫熱溫暖,讓夏夜的涼風有了溫度。

忽而,一塊墨綠色的小石頭從他的T恤中滾出來,用黑色的細線套在他的頸上,江綿竹凝視着那塊石頭,眼淚再也止不住,洶湧肆意橫流。

她被輕柔地放在木屋與雨林間的空曠草地上。林薇關駒晖王阿婆,還有卓瑪都向她跑來,他們驚喜地叫着她的名字。

她卻只是凝視着眼前這個好像一輩子沒見過的男人的臉,仔仔細細認認真真,想把他的每一個特征細節刻入腦海。他單膝蓋跪俯在地上,一手撐着地面,一手撐着膝蓋,喘着粗氣,喉結不停滾動。他硬朗英氣的臉上布滿了汗水,右臉有一大塊黑色的木炭灰,額發被汗水濕透,不住地淌着汗滴。

她看着他右耳的黑色耳釘,又深深地看進他的眼睛,淚水像串了線,從眼角滑落。

她張了張嘴,極輕極啞的一聲:“許蕭。”

許蕭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中,帶着未散盡的熱氣回:“是我。”低啞磁性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好聽。

關駒晖來到她身旁,遞給她水。許蕭接過,耐心地扶住她的上半身,将水溫柔地送到她的唇邊,喂她喝下。

江綿竹逮住那點甘甜的水,不停往下吞咽,喝掉大半瓶,嗓子的幹裂才算被濕潤,好了不少。

她把水瓶推回給他。許蕭修長的手指捏住瓶身,仰頭,對準她剛喝過的地方,一點不在意地下了嘴,仰頭灌下。

江綿竹心跳漏掉一拍,她笑着問:“你怎麽來了呀?”

許蕭手指将瓶身一捏,瓶子便被捏成一團塑料,他将瓶子放在手中玩弄,挑了挑眉。

輕淡開口:“我不來,你怎麽活?”

“你還欠我那麽多,怎麽就敢死?”他紅着眼睛,嗓子嘶啞,死死地盯着她。

江綿竹心中又痛又甜,她笑着咳嗽出來:“我不想死,可是老天讓我死……”粗砺寬大的手掌突然蓋住了她的嘴唇,讓她把要說的那些對自己惡毒的言語吞咽了下去。

獨屬于男人的氣息靠近,他躺下身來,将她圈在他的懷抱裏。

低啞磁性的聲音“你要活到九十九,不能比我先死。”

江綿竹心上泛起一陣密實的疼痛與溫暖,她笑出眼淚,喃喃道:“好啊。”

冰涼的柔軟的唇印在她的眼角,溫熱的淚水又被他吻了去。

他帶着濃濃的疲倦與隐隐的痛意開口:“怎麽這麽愛哭,愛哭鬼。”

“我累了,我要睡一會了。”他的手臂抱住了她的背脊,溫熱滾燙。

江綿竹心中一軟,愛意瘋長,忽然就有抑制不了的沖動,想要抱緊他,狠狠地,像抱緊過去的自己。

她的手緩緩地攏住他穿着黑體恤的後背,輕輕在他耳邊說:“晚安,小跟班。”

他們相擁躺在草地上,以最親密的姿勢,用彼此的溫暖互相慰藉。

而夜空中是一片極美的星空,星輝滿天,灑在她與他的眼睑之上。

遠處的火焰小了些,原來是房子後面的雨林着火,木房被波及。村上的人全去雨林裏滅火去了,沒人來救他們,她只有他。

關駒晖林薇呆呆地看着他們,林薇看着那個男人的臉,怎麽那麽像許蕭呢,還想走近仔細确認,卻被關駒晖拉了回去,低低在她耳畔說:“沒看咱姐抱着他嗎,別去找罵啊。”

“現在先去借幾床毯子,這還有這麽多人呢,總不能冷着。”

林薇愣愣地點了點頭,和關駒晖轉身往有房屋的那片巷道走去。

江綿竹的手緩緩向上,抱住他的寬厚的肩。

只感到指間觸到了一陣溫熱的液體,黏滑稠膩。她将手指抽回,未近鼻尖,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她心慌起來,又用手去摸他的後肩,摸到一整片的滑膩液體,将T恤都已浸濕。

江綿竹驚慌地對着關駒晖喊:“駒晖,回來!”

“許蕭他受傷了!”她坐起身,跪坐在地上,看着他緊閉的眼睫,哽咽開口。

作者有話要說:

蕭哥回來啦~

來自蕭哥靈魂拷問:“我不來,你怎麽活?”

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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