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隔離帶內的雨林燃燒了一天一夜,大概有一千平方米的雨林受到損毀,成為一片廢墟,遠遠望去,那片焦土像一塊醜陋的傷疤嵌在碧綠的玉帶上。
看着便令人心生難過,快要不能呼吸。
中了箭毒木的“見血封喉”毒的那位中年男子休息了一天一夜之後據說已經開始好轉了,這讓村中的人無疑是松了一口氣,替他高興。
經歷了這些,江綿竹在考慮離開了,她決定先和隊長表明此行前來的目的,隊長答應與否,他們都不會再待下去了。這個小村莊,不知是她的錯覺還是其他總令她有一種奇怪危險的感覺。
無論是何連峥,又或是上次集會時每個人眼裏的那種冷漠,都令她感到非常不舒服。
江綿竹趁晨光微微亮的時候出門,路過信號基站的時候,低頭看了眼手機,有黎瑤十幾個未接電話,幾十條未讀信息。
她笑了笑,點下了回撥。響鈴不過五秒,就被接起。
“喂,竹子是你嗎?”黎瑤略顯急切的聲音通過聽筒傳來。
江綿竹耐心回:“是我。”
“……你看見許蕭了嗎?”黎瑤暗戳戳地壓低了聲音。
江綿竹想到許蕭,心裏有些微暖意,輕笑回:“看見了,他現在和我在一起。”
“據說,他們公司要炸了,蕭哥在去雲南開演唱會的中途跑掉了,演唱會翹了,違約費就賠了好幾百萬呢,邱稚現在正哭爹喊娘,求天求地呢。”
“邱稚那小子也是,平時看着人精,結果關鍵時候居然能在高速路下車去買煙,讓蕭哥一個人開車跑了,把他丢在高速路上,哈哈我去笑死了。”
江綿竹一愣,她沒想到許蕭是這樣“逃”來的,一時心裏五味陳雜,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
可是總歸是他救了她,她不應該感激嗎?和他在一起,已經是她這輩子做過最無畏的決定了。
愛是什麽,她不大明白,可是她知道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的心就會為那個少年跳得急促,現在亦是,不過長大了,包着一層尖銳堅硬的外殼,将內裏的柔軟層層包裹起來,将自己縛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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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那麽一瞬,她心中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留在這兒,和他一起茍且,再也不被外人打擾。
不過也只是一瞬,她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嘴角微微勾上,她笑自己可笑又不痛快。
“喂,竹子,在聽嗎?”黎瑤對着話筒疑聲發問。
江綿竹回過神來,“嗯,在。”
黎瑤一聽到她的聲音又開始滔滔不絕說起來,
“你知道楚寧吧?”
“嗯,知道。”
“楚寧最近也在抽風呢,逢話題必帶許蕭,熱度炒了一波又一波。什麽緋聞她和許蕭也傳,什麽偶像,她竟然在綜藝節目裏面說許蕭是她自己的偶像,又上熱搜,我去,我真的被她的神操作給閃瞎了雙眼。”
“各種話題,洗地水軍,你知道現在網上都怎麽說嗎?”
“怎麽?”江綿竹把目光投遠了些,微微眯起了眼眸。
“網傳他們是國民CP。我靠,蕭哥答應了嗎,就成天在網上亂傳。”
“現在他們還收獲了一大批CP粉,那些粉絲是真的瘋狂啊,各種yy,各種剪輯,我看她們做那些視頻裏居然還有結婚的場景,簡直了。”
江綿竹心裏悶悶的,越聽越不舒服,眉心微蹙,捏手機的手指緊了緊。
她壓着情緒問:“還有嗎?”
“唉,竹子你也別太傷心,蕭哥又不是真的是他們說的那個樣子。他現在挺火的,身價也翻了不知幾十倍了,蕭哥在這個時候消失了,他們公司的人正想方設法找呢,對外面消息還壓着,就是不知道能壓多久了。”
“……你和他在一起,開心嗎?”黎瑤小心翼翼,試探性發問。
江綿竹深吸一口氣,又緩慢呼出,不痛不癢回:“就那樣呗。”
黎瑤松了口氣:“也是,你本來就對他沒什麽感情,如果以後蕭哥沒選你,你也不會難過的,對吧?”
江綿竹咬了咬嘴唇,半晌才輕笑着回:“不會啊,我他媽對這事娘們唧唧的還難過,說笑呢。”
“有緣則聚,無緣則散而已。”
“那就好。”黎瑤放下了心。
片刻沉默。黎瑤突然又問了句:“竹子,你爸爸是不是還有一個月出獄啊?……”
黎瑤緊張地握住手指,生怕惹她不高興。
江綿竹聽後,右手指甲都快陷入肉裏,而後又克制地抽出,手指握了握細細的手腕,平靜回:“是。”眼眶卻突然感到有些濕潤。
黎瑤在電話那邊喃喃自語:“是啊,叔叔判了九年,表現好減了有八個月呢,竹子你開心嗎?”
江綿竹深吸一口氣,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開心。”開心啊怎麽會不開心。
可是在她的心裏,她父親明明一直是無罪的啊,可她也只能開心,不開心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黎瑤又和她聊了些有的沒的,她全都一一平靜回答,最後黎瑤囑咐她要好好照顧自己,別受傷,江綿竹便把這些天的經歷都化為輕飄飄的一句,“我好着呢。”
挂掉電話,江綿竹擡眼看了看天,天不知何時已經陰了,雲層厚重,灰撲撲的,像要将她一口吞掉。
應該是要下雨了,她暗暗想。
正要向前走,身後的牆根處出來一個人。他戴了頂黑色棒球帽,把額間的碎發擋住,只露出一張俊朗立體的臉,瘦削的下巴上冒出了點青灰色胡茬,但還是很帥氣。
江綿竹收回了手機,看着他,眯眼微微笑了,“怎麽來了?”
許蕭長腿向前跨了幾步,站在她面前,低頭看着她,深邃的眼睛裏印出她的一張臉。
他似乎帶着和自己較勁的固執,啞着聲音問:“我們是在一起了吧?”
江綿竹看着他的眼睛,點了點頭,唇角上揚,“是啊。”
“怎麽不帶我?”他的聲音低啞,帶着點壓抑的怒意。
“你受傷了,多睡會比較好。”江綿竹鎮定自若回。
“你的傷呢。”
“我是輕傷,不礙事,你不一樣,你的傷比我重多了……。”
忽而,許蕭一把擁過她,将她抱在自己懷裏,頭埋到了她的頸窩裏,貪婪地聞着那一方有洗發露清香的氣息。
江綿竹一怔,她能清楚地聽到他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溫和有力,快要從他的心裏跳到她自己的心裏,她閉了眼,雙手慢慢回抱住他的背脊。
“我們不是勉強……”她低低開口。
我們在一起不是勉強,是什麽呢。
雷聲轟隆從雨林的另一邊傳來,将這寂靜的四野劈裂開來,雨點就灌了下來。
親吻肌膚,涼而浸。他們互相擁抱,在雨中,在無人的寂靜中。
許蕭帶着狠絕,紅着眼開口:“你要敢跑,無論到哪裏我都要捉你回來。”
江綿竹輕輕笑出聲來:“我跑哪去啊,我不會跑的。”她一把一把拍着他的後背,心中卻在微微顫抖,戰栗不已。
和隊長的交談比想象中的順利,村中不答應修鐵路,他們想要保持自己的一方平靜土壤。
江綿竹也同意了。再待下去已經沒了意義,所以他們決定明天就走。
經歷了這麽多從前都沒有經歷的,也算是長見識,至于那些危險,以後開玩笑吹牛扯皮的時候再談一談,也未免不可以成為一番佐酒的笑點。
一行人收拾好了行李,只待第二天一早離開。
卓瑪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江綿竹,她十五歲了,卻純真美好得像一個孩子,只及江綿竹肩高,江綿竹走近輕輕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卓瑪眨着大眼睛,認真問:“綿竹姐姐,你真的要走了嗎?”
江綿竹伸出手指輕輕揉了揉她耳朵後的那塊白紗帶,點點頭,“恩。”
卓瑪不舍地用頭蹭了蹭江綿竹的肩,“姐姐,我舍不得你。”
江綿竹微微笑,輕輕說:“畫板拿出來。”
卓瑪立馬跑到房間裏去拿畫板,江綿竹捏了捏食指,擡頭就看見許蕭深深地看着她。
她點頭笑了笑,輕輕說:“你唱歌給我聽,好嗎?”
許蕭長腿跨了幾步,走上前來,貼近她的耳邊輕輕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低低道:“我唱歌很貴。”
江綿竹耳尖一紅,心裏酥酥麻麻的,臉上沾了點紅暈,輕輕回:“我沒錢,那就別唱了吧。”
“烈風溫柔,吻過你眉睫……”他輕輕在她耳邊哼了句。
這聲音是真的好聽,低啞磁性的聲音性感撩人,江綿竹耳朵紅了,鼻間全是他的氣息。
下一秒,耳邊的溫暖沒有了,他後退了一步,無奈地看着卓瑪。
江綿竹看見他這樣,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招手讓卓瑪過來,然後極輕極輕地回了句,“好聽的。”
在臨窗的木桌上,她耐心地教卓瑪畫畫,黑色鉛筆順着陽光的軌跡慢慢地描繪出了一枝矜貴美麗的玫瑰,花瓣微阖,露珠在上面打轉,迎着陽光,奪目綻放。
許蕭在側面看着他們畫畫,唇角也不自覺上揚,長指掏出手機,對着眼前這幅畫拍了張照片。
她和卓瑪與玫瑰都入了畫,忽成美好人間。
那天晚上,江綿竹半夜驚醒,在寂靜的黑夜裏聽到了一聲沉悶的響聲。
這響聲很尖銳卻又很沉鈍,像是獵.槍的聲音,生生把夜的靜打破。
她坐在木床上,身邊的林薇睡得正香,低頭看了看腕表,差五分鐘到淩晨三點,擡眼望了望木窗外,心跳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急促。
她走近窗邊,聽到一些密集的腳步聲,從河岸的那邊傳來,由遠及近,急促帶着沉重的喘息聲。
目光掠過那棟與他們僅隔五十米的水泥房,她看見了一雙深刻的眼睛,與她對視了十秒。
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來,江綿竹感覺頭有點暈,顫抖着雙肩,回到床上,縮回被窩。
她閉上眼,徒勞地與夢魇做鬥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