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日清晨,江綿竹收到了一只小簪子,是一只柏木雕刻的蝴蝶,小巧美麗,白潤精致。發簪尾部還用極細的刀刃刻了她名字的縮寫上去。

卓瑪抱住江綿竹,小小的頭蹭在她的頸窩處,笑着開口:“綿竹姐姐,我喜歡你,這是給你的蝴蝶。”

江綿竹頗為感動,笑得溫和,将木簪對着陽光細看,可以看見蝴蝶那兩只有細細紋理的翅膀,迎着光,就快要飛起。

江綿竹把木簪緊握在手心裏,雙手回抱住卓瑪,卓瑪的身子瘦瘦的小小的,被她擁在懷裏。

她鄭重而溫和道:“卓瑪,我也喜歡你啊,比喜歡那些所有和你一個年紀的女孩兒都要喜歡,謝謝你。”

卓瑪大大的眼睛很漂亮,看人的時候像攏着一汪清澈透亮的泉水,清澈幹淨到了眸子裏。她看着江綿竹,眼睛一眨一眨的,微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姐姐,外面的世界怎樣的呢?”她自出生有記憶以來就在這個村子裏生活,跟着奶奶,奶奶前年去世了,她便從此孤身一人。

也有人說她是藏族的姑娘,從很小時就被寄養在這裏,終有一日要離開這裏出去看一看大好河山。

可是她目所能及的河山就是那條銀白蜿蜒的小河和滿目深綠的雨林。

江綿竹揉揉她的頭,緩慢道:“高樓林立,車水馬龍,鋼筋混泥土澆灌出現代人寄居的天堂,而每個人都在生活的泥沼中掙紮翻滾,變得不再純粹。”

卓瑪小小的手握住了她的,真誠地問:“姐姐,那你快樂嗎?”

江綿竹一怔,垂了垂眼睫,低低道:“總有人快樂的。”是不是她,又有什麽關系。

江綿竹和許蕭一起去了那條河邊,這條河在上游口處沿着雨林蔓延,還有一條分支,通向雨林深處。河水清澈湧得湍急,從上游至下游都有人在。

“這條河通往哪裏?”江綿竹彎身撿了塊月牙形的石頭,握在手中,柔滑細膩,側尾處有一個小圓形的缺口,她細細摩挲着,目光卻透過河流投向了密實不透風的雨林。

許蕭注視着河岸邊那一方岩石極多的陡峭地方,隐約有些暗紅血跡附着在上面。

他眯了眯眼,淡淡回:“外接湄公河,內連瀾滄江,直接通往緬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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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綿竹心一驚,擡頭發問:“你怎麽知道?”

許蕭閉了閉眼,長睫毛在日光下在眼窩裏打出一圈溫柔的陰影,高而直的鼻梁一側有細密的汗珠,薄唇輕啓:“推測。”

他湊近她的耳邊,低低道:“走私毒品。”

“而這條河在邊境線裏必然也是毫不起眼的,最好在雨林中,神不知鬼不覺就可以出境。”

江綿竹心咯噔跳了一下,渾身止不住顫抖,她咬着牙,輕輕道:“那我們怎麽辦?”

他們怎麽辦?他們現在面臨的是窮兇極惡的走私犯,而這個地方似乎脫離了法律的管束,他們孤立無援。

許蕭輕輕将她擁入懷裏,手指穿過她黑色的長發,淡淡道:“等待。”

西雙版納的八月底仍舊是三十好幾度的高溫,江綿竹的襯衫被汗打濕,心底卻升騰起從未有過的寒意,腦子裏快速閃過這些天他們所遭遇的事,似乎有一根若有似無的線将這一切穿了起來。

可又不甚明晰,在某個環節斷掉。

她驀然擡起頭,直視他深邃的眼睛,“林楓是警察。”聲音很輕,只有他們兩人可以耳聞。

“說明,上面已經有所行動了。”

她看着許蕭,希望在他臉上找出一絲欣喜,看了許久,卻是徒勞。

許蕭俊朗沉毅的臉上未起波瀾,只是嘴角勾了一個漫不經心的弧度,淡淡回:“我猜到了。”

“他眼裏有一種別人不易察覺的鋒芒。”

“但上面是否有行動的答案,我傾向于沒有。”

“林楓來這裏的原因不是為了掃毒。”

江綿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詫異問:“為什麽?”

許蕭的目光又投到了那片岩石極多看似平靜的水域,淡淡回:“以後,你會知道的。”

“不要多想,我們沒到最壞地步。”

江綿竹心裏松下一口氣,半開玩笑地提問:“小小,你怎麽懂這麽多,是不是經常看推理小說啊?”

卻看見許蕭眉目微蹙,臉色變了,眼眸中的情緒是坦然,早有預料與厭惡。

四周的村民突然推攘躁動起來。

江綿竹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看了一眼,胃裏立刻翻江倒海,馬上就要吐出來。

她只看了一眼,眼睛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隔絕光線,隔絕一切景物,只餘漆黑一片,而看見的那副畫面刻在了她的腦中。

她看到了一具漂浮在水面上泡得發白的醜陋屍體,頭的一側有一個大洞,應該是槍洞,腐肉外翻。屍體眼球凸出,快要掉落,卻連了一絲皮肉在空洞腐爛的眼眶裏。

渾身彙聚了最濃重的死氣,像一只惡鬼,等待着索命。

這具屍體應該就是昨晚上槍聲的“犧牲品”,是那些罪不可赦的走私犯中的一人。

江綿竹掙開了許蕭的手,俯身到一旁去嘔吐,胃液倒流灼燒着她的喉管,極不舒服。

她吐了很久,緩過神來,餘光瞟了一眼那個地方:那屍體已經被打撈起來了,一群人圍着屍體唏噓不已。

許蕭皺了皺眉,大步朝她走過來。江綿竹扯着嘴角對她微笑,卻被他捧住了臉。

他低頭,吻在了她的眼睛上面。

柔軟,冰涼,微微幹燥的觸感。江綿竹心下一顫,淚水就不自覺流了出來。

她顫抖着,卻不敢移動分毫。

只聽見他用低啞的聲音輕輕安撫,“忘掉。”命令又帶着化不開的溫柔。

江綿竹的腦中閃過那副畫面,她顫抖着點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在許蕭的牽引下走回了那棟木屋,一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消化掉被告知卓瑪被何連峥的人帶走了的這個事實。

江綿竹從兜裏掏出了卓瑪今天早上送給她的木簪,她握在手心,用力握住,木簪陷入肉裏,手掌傳來不可言喻的刺痛感。

但還遠遠抵不上心的痛。她只覺自己快要窒息了,像溺水的人,卑微地渴求最後一絲空氣,拯救這殘破的生命。

她眼眶紅得可怕,耳邊回響的是一句一句的“綿竹姐姐,我喜歡你。”

而她現在卻落入了惡魔何連峥的手裏。

許蕭沉默地把她抱在懷裏,緊緊地,死死地。江綿竹能清楚地聽見他急促的心跳,還有他的那句,“她還有救。”

淚水終是掉落了,愈加洶湧。

木樓裏林薇關駒晖的手機都被那人收了,他們的卧房也被弄得狼藉一片。

江綿竹平複好情緒,就被關駒晖拉出來了。

“姐,那群人什麽來頭?”關駒晖額角有血,看來應該是打了一架。

江綿竹遞給他餐巾紙,:“先別問這麽多,以後你們躲着那群人走。”

“帶着卓瑪的時候,那群人有說什麽嗎?”

關駒晖接過餐巾紙,擦額角的血,撓頭想了想,“好像是說什麽‘獻雛’。”

指甲蓋陷進了肉裏,江綿竹壓住憤怒,面上表現得平淡,淡淡道:“沒什麽,你們別四處走。”

“手機沒了,用我的。”她掏出自己的手機扔給他。

關駒晖接過,沒心沒肺笑嘻嘻回:“謝謝姐。唉,其實我那手機也舊了,準備換呢,收了我也不心疼,嘿嘿。”

江綿竹點了點頭,沒再和他廢話,徑直出了門,在基站附近,用許蕭的手機編輯了一句話,發到了一個名叫“suber”的網站上面。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發完這句話,江綿竹就回了木樓,她進了卧室,就看見許蕭坐在床前,手裏拿着一張白色卡片,上面有黑色水性筆畫出的幾個英文字母。

“chick”(雛)

江綿竹敲了敲門,許蕭擡了眼,淡淡道:“進。”

江綿竹走過去靠坐在床邊,輕輕道:“我發了。”

許蕭手指捏着那張白色的卡片,撇下了一小塊邊角,“嗯。”

“IP我改過了,我們只能等待。”是他低啞沙啞的聲音。

那個網站是在緬甸臨近國界線建立的一個暗網,有很多見不了光的交易都是在這上面進行的,龐大密不透風,進入的要求極其嚴格。

還是許蕭托了他會黑客技術的朋友黑進了網頁,發了這條消息後就銷毀帳號。

“這消息是想表達什麽?暗示何連峥不講信義?可是他們與毒販之間是有利益鏈關系的,這能起作用嗎?”江綿竹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這只是牽制,這批貨在這裏待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天,我們必須在這十天內拿到證據,通知警方。”許蕭長指敲了敲木桌,淡淡道。

“可是,這基站是他們修建的,我們的網絡是在他們的監控之下的,沒有秘密。”

“所以,他們最晚明天會來請我們。”許蕭淡淡轉了轉眼珠。

江綿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直直凝視着他的雙眼,“有把握?”

“沒有。”淡淡,不含情緒的聲音。

他們現在一點都不清楚對方的實際情況,被困在這裏,不能出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江綿竹心裏沉了沉,但一想到卓瑪那雙清澈幹淨的眼睛,便狠下了心,決定孤注一擲。

許蕭回握住她的手,貼近她的臉,在她耳邊低低說:“他們本來或許後天才會來找我們,現在提前了,怕嗎?”

江綿竹感受着他的溫暖,搖了搖頭,堅定道:“不怕。”

她還要去救卓瑪,且主動出擊總比任人宰割好。

他們這晚上将窗戶密封得嚴實,在那個很小的卧室裏,互相擁抱着彼此,靜靜仰望着黑暗。

而這夜,那些聒噪的聲音再沒響起,是一個寂靜得不平常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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