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白色紗布上有一層暗紅色的血跡,暗紅色澤是凝固很久的血。林賀熟練地将紗布拆下,看了眼傷處,白皙修長的手指又去觸了觸那道傷口。

傷口大部分分布在左肩,現在已經結痂了,是一條長長的疤痕,可以看出是尖利器具刺傷的,應當是火場裏墜落的木棍之類砸傷的。

在那條新疤痕裏面還可以清楚地看見一道深深的淺色疤痕,讓本該光潔的皮膚顯得凹凸不平,猙獰不已。這應該是很多年前的舊傷,而那傷口之上的逆五芒星及那三個字母更顯刺眼,像在對他挑釁。

林賀不動聲色地又給那傷處纏上了一圈薄紗布,提了提眼鏡,淡淡說:“結痂了,痂皮掉落後就沒事了。”

“嗯。”許蕭淡淡地應了一聲,随後利落地穿上了黑體恤。

林賀擡眼看了看江綿竹,眉心微微蹙了下,脫口道:“綿竹,看什麽?”

江綿竹心一跳,快速收回了目光,轉過身,嘴角又勾上一個十二分完美的笑容,故作鎮定,“沒什麽。”

林賀淡淡打量了下她的表情,突然溫和地笑了,“那走廊裏有我的另一位病人,誤會了?”

江綿竹心一驚,面上卻仍是得體的笑,正要否認,就聽見林賀淡淡開口,“林大哥出來吧。”

江綿竹後退了幾步和許蕭站在一起,手被捉住,又與他的緊扣在了一起。心中的不安也弱了些。

只見慢慢地,那條溢出橘黃燈光的走廊裏現了個人影,影子慢慢變短,與剛剛所見的影子模樣重合。

“有客人來了?”硬氣卻平淡的聲音。

江綿竹擡頭,與他的視線相接,愣了三秒。

三秒之後,她松下一口氣,心裏的不安和緊張感也被驚訝替代。

那男人生了一雙銳利的眼睛,如鷹般,深刻老練。他右耳上纏了塊白紗布,有幾枚銀色耳釘嵌在小麥色的耳廓上,透過白色的紗布的縫隙顯露出來。

他左手手肘處也有一道傷口,被白紗布裹得厚實,血色從傷口處浸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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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綿竹看着他,他卻轉過頭對林賀露出了個流裏流氣的笑,不襯他的那雙深刻的眼睛,卻又毫無端倪可尋。

她見過這雙眼睛,一共三次。從身穿制服的警察到面前這個看似匪氣的混混。江綿竹握緊了手,平複下心中的疑問,面上做出不認識他的模樣,笑着對林賀提問:“林醫生,這位是?”

林賀波瀾不驚,慢條斯理地擦拭手中的刀具,溫和地笑,“林楓,或許是萍水相逢的兄弟。”

他笑得春風拂面,俊朗的面容襯着微笑,完美到無可挑剔。

江綿竹正要去握他的手,身旁的許蕭卻先她一步,上前去握住了他沒受傷的那只右手。

“許蕭,”他頓了頓,斜向右揚了揚下巴,

“江綿竹。”他嘴角勾起,揚上一抹舒朗的笑。

林楓痞氣地攬過他的肩,一掌拍下去,笑得酣暢,“相逢即是緣,以後多多切磋。”

他的一掌看似很重,落下去卻又只是輕輕的一拍,拍到了他的傷處也并不痛。

“可以。”許蕭微微笑,黑眸深邃。

林楓好兄弟似的攏住他的肩,許蕭卻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将肩膀解放出來。

林楓揚着嘴角笑得痞氣,眼睛裏的銳利也被遮擋,對着江綿竹點了個頭。

江綿竹感受着他平鈍的鋒芒,在心底暗暗佩服起來,面上也表露得滴水不漏,微微颔首,疏離客氣有度。

林楓也不尴尬,反而轉身去和林賀嬉皮笑臉地聊天,你一句我一句逗得一向溫柔有方寸的林醫生也笑出了聲。

江綿竹心中的石頭落地,至少林賀是可信的,便也不叨擾了,對着林賀帶點俏皮地笑:“林醫生,謝謝你,再見啦。”

“謝謝。”許蕭也對着林賀微笑。

旋即微微俯身,借着透過們縫隙灑進的日光,骨節分明的長指挑起了她粘在嘴角的一絲黑發,幫她拂到了耳邊。

江綿竹心中一暖,握住他的手,一同出了醫館。

已近日暮,落日挂在深綠的樹林之上,光線變得溫柔,橘黃淺金微粉色依次渲染開來,給村莊又鍍上一層平和的餘晖,萬物重歸平靜,仿若沒有白日裏的動蕩和喧嚣。

那唢吶聲也早已停了,給村莊披上平靜的假面外衣。

這天晚上,江綿竹多了個心眼,留着警覺,沒阖眼,果然等到一點左右,河邊那地方又躁動起來。

水推船的聲音,人推貨箱的聲音,踩在稀軟的土地上的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夜中聽得尤為清晰。

江綿竹走近窗邊,看着那河岸邊,心中有一種危險的想法。

那河岸邊有手電打出的燈光,她隔得遠,看不大真切,但卻感受得真切。

她掏出手機,打開相機,對着那地方拍起來。相機裏只有漆黑一片,漆黑中隐約現着點白光,江綿竹看錄不到什麽,正準備關掉。

結果忽然聽到那邊的濃黑墨色裏點燃了一點紅光火星,“嘭”的一聲槍響随之而來。

江綿竹心頭一震,忽然,卧室門口處傳來一陣吱呀聲,門被打開了,她聽見皮靴踩在地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江綿竹心裏一陣發毛,抓起窗戶旁的水杯轉身就要往前砸,卻被身前的人先行抱住了腰,擒住了她的手。

她心快要跳出來,肩都在顫抖,不停地喘息,手心熱出一手的汗。

摟住她腰的那人大手攀上奪了她的水杯,慢慢地安撫地拍她的肩,抱住她,頭蹭在她的耳邊,輕輕咬着她的耳垂,低低道,“噓……”

江綿竹手一軟,搭在他的身上,發脾氣似地軟軟地捏了下他的腰。

許蕭抱住她,将她從正對着窗戶那面拉到了窗臺側面,細細地聽着外面的動靜。

倏而,急促的腳步聲從底下傳來。

手電的光四處射,還射到了窗戶邊,江綿竹一凝眼,往側面靠了靠,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她透過一個小拇指大的縫隙看地面,摒住呼吸。

樓下約有十幾個人,都是青年人,手裏拿着行軍手電,腰間別着木棍,為首的人是何連峥,黑色鴨舌帽擋住了大半張臉,嘴角狠厲地勾上。

手裏的木棍對着前面那個畏縮的小喽啰模樣的年輕人,就是狠狠的一棍下去,打在那個青年人的背上。

他一揚木棍,腰間就有一件黑色金屬器具反光,那光閃了她眼睛一下。

但她看清楚了那是一把手.槍,锃亮的黑色機身,冷酷的線條看着就使人膽寒。

饒是感受着許蕭環抱的溫暖,她現在也覺得腳底升寒,渾身止不住顫栗。

那挨了一棍的年輕人直直被打跪下,渾身一陣抽痛。

何連峥發了狠,手裏的木棍揚起又要落下,卻被身旁的一個人抱住了手,急切安撫道,“峥哥,峥哥,別氣,這崽子我來收拾。”

何連峥朝着那跪在地上的人吐了一口唾沫,對着那人又是重重地踢了一腳,剛好踢在那人的胸上,那人被踢摔到地上,重重的一聲。

“媽的,你他媽算個什麽東西,敢給我反。”

何連峥又連續在那人身上踩了幾腳,锃亮黑皮靴來回摩擦着地上那人的胸膛,活生生踩斷了兩根肋骨。

“信不信,老子一槍斃了你。”他作勢就要掏腰間的手.槍。

方才抱他的人連忙上前來攔住他,“峥哥,我來我來,別髒了你的手。”

手電的光打在了那個人的臉上。江綿竹呼吸一滞,看清了他的臉,他是林楓,而他的手臂一點都看不出受過傷。

林楓又對着地上那個年輕人踢了幾腳,雨點大雷聲小,樣子做得十足。

“你他媽還不認錯!”他惡狠狠開口。

地下那人連忙連滾帶爬跪在地上,顫抖着求饒,“峥哥,我錯了,峥哥,我錯了,我錯了,饒命!!!”他對着何連峥一連磕了好多個響頭。

血從嘴角流下,在燈光下格外刺眼。

何連峥看着他狠狠開口:“你他媽給我滾到緬甸去。”

“別他媽讓我再看見你!”

那人連忙繼續磕頭,大喊:“謝謝峥哥饒命……”聲音凄厲悲楚要将夜撕破。

何連峥扔下手中的木棍,向前走了幾步,驀的停下擡頭對着江綿竹所在的窗戶看過來。

他邪笑着,舌頭抵住牙根,惡厲猖獗,那條右眼上的傷疤,被手電照出,猙獰可怖。

江綿竹心上的恐懼又開始瘋長,看着那笑,顫抖不已,手死命地抱住許蕭,指甲陷進了他的肉裏。

許蕭忍着痛,不發一言。

何連峥移了眼,大步朝水泥樓房走去,另外的十幾個人也跟着他走了,不一會就已恢複了平靜,而遠處河岸邊的聲音也消弭了,四野重新陷入長久的寂靜。

江綿竹睡不着,許蕭便陪着她,一同擠在另一間小的卧室裏。

他們緊緊抱住彼此,江綿竹感受着他的溫暖,手枕在他的手臂上,近乎貪婪地呼吸着他的氣息。

許蕭吻了吻她的額角,低低道:“別怕。”

江綿竹的心被一種沉重的愛意包裹,她沒預料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也沒能預料到自己在他們這段感情中愈陷愈深,心被這樣一個堅韌溫和的男人占滿。

她閉了閉眼,溫溫回:“我們會有明天嗎?”她怕的是,他們不會活着回去,不會有明天。

“會的。”堅定,篤定,溫和有力量。

江綿竹蹭了蹭他的手臂,窩在他的臂彎裏,閉了閉眼,壓下心中的懼意,輕回,“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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