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江綿竹的心被反複揉捏,痛與感動十幾次交疊,許蕭站在她的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江綿竹擡頭對上了他狹長好看的眼睛,星子皎潔,銀光皓月,他帶着溫柔包容,追随她來到這廣闊無人的天地。
空氣很冷,他的手很暖,大手捂住了江綿竹的手,他低低道:“我會退圈,是因為我厭倦這樣的生活,也是因為我想要守護你,好好愛你。”
“申嘉慧與公司的人都不會吃虧,我把嘉潇娛樂送給他們。以後我為你打江山,阿竹,aqui te amo.”
江綿竹咬緊唇角,克制住心中翻湧的情緒,可她知道,她輸了,她無法抗拒。
她抽出手轉身,埋怨地低吼一句:“誰讓你來這的啊?”
“怎麽就不肯放過我呢。”淚水淌過鼻尖,江綿竹深閉雙眼,心裏像浸了一塊厚重甜蜜的棉花糖,她快喘不過氣來。
許蕭釘在原地,喉結滾動,黑發耷在額角,顯得純良毫無攻擊力,他想上前抱抱她,可卻止步于此。
路易帶人來安頓他們,伸縮帳篷多了好幾個,趁早搭上了,許蕭的帳篷緊鄰江綿竹的。
他個子高,躬身入了帳篷裏,盤腿坐着顯得憋屈,從車上帶了本書,他翻着看,半個多小時,書頁不過翻了兩頁,腦海裏全是江綿竹的影子。
屈指折過書頁,長指捏了捏眉骨,他想她需要的或許是無聲的陪伴。
于是順手敲了敲帳篷,發出“咚咚”的兩聲,聲音在這夜裏彌散開來。
江綿竹在帳篷裏心亂如麻,久久不能平靜,盯着牆面,聽到了隔壁的敲牆聲,她坐起身來,對着窗外招呼了下在外面烤火的鄭逸,鄭逸走了過來,江綿竹悄悄遞給他一把糖,指了指隔壁帳篷,再在嘴前比了個no的手勢。
鄭逸會意,走到許蕭帳篷外面,敲了敲,許蕭拉開鏈子,他遞給了他一把大白兔奶糖。
笑了笑,許蕭接過,說了句“謝謝。”
他晚上沒怎麽吃飯,吃了幾塊壓縮餅幹加一個鴨翅膀,現在确實有點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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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長勻稱的手指剝開了糖紙,許蕭把糖丢進了嘴裏,手臂枕着頭,微微笑了。
一夜無夢,睡至天明。
淩晨五點多時,又匆匆吃了早飯開始上路。江綿竹仍是跟着路易,坐在第一輛車裏,許蕭和邱稚坐最後一輛車,這次換了邱稚開車。
邱稚開車不太穩,車內搖搖晃晃,許蕭卻一點沒怪他,挺直的鼻梁上架着眼鏡,一手搭在車窗上,大大喇喇地敞着腿,長腿曲着,挺随意的坐姿。
邱稚吹了個口哨,打趣:“哥,昨晚睡得很好嘛。”
許蕭垂了垂眼睫,低低道了一聲:“嗯。”
雲層翻卷,日出奔湧,這一溜的車迎着日出向前,晨曦救援隊的旗幟迎風飄揚。
他們原定路線是用五天時間抵達受困者所在的地區,所以帶了足夠十五天食用的物資。但昨晚被陷車一折騰,他們換了條路,路程要多些,估計得走六天。
而如果按照這種速度到受困者所在地區時已經過去了十天。
堅持十天對于那些敢于闖無人區的驢友來說不算什麽,因此這次救援的成功可能性很大,這也像一劑強心劑,激勵着這群小夥子。
因此不管每天前路遇到多少困難,他們都沒可能放棄。
許蕭邱稚跟着車隊,每天趕路疲累不堪,從晨昏至暮曉。大家吃的也多是速食食品,營養有點沒跟上,因此到了第三天的時候,已經開始有隊員出現高反了。
他們蜷縮在車裏,頭漲得疼極了,渾身無力,路易派人去後備箱裏拿了幾個氧氣袋,給他們吸,吸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江綿竹坐在後座,轉身扒在座位上,看着最後面的那輛車,泥土遍身,她想透過車窗看看他,可卻是徒勞,她沒有那麽好的視力,而且現在耳朵還嗡嗡作響。
連日奔波,一路上陷車無數次,身上全都沾滿泥土,頭發也髒,江綿竹現在自己都嫌棄自己。
而荒漠穿過了還是荒漠,枯黃的草仿佛榨幹他們的生命力,隊裏打鬧玩耍的人少了,暗自嘆氣的多了。
連天空裏的蒼鷹似乎也在對他們虎視眈眈,低低盤旋,一圈一圈,随着他們的行駛軌跡,仿佛只要誰掉隊了,就會立刻沖上前去,用尖利的喙将他吞肉飲血。
江綿竹很別扭,許蕭也是。他默默陪伴,卻從沒有以前親昵的舉動,他下車時總離她幾米的距離,為她擋去風災。
江綿竹心暖,卻也無法再近一步。
荒無人煙的無人區裏,動物恣意奔跑,藏野驢不會迷路,走得卻也慢,她總能看見那些慢悠悠可可愛愛的驢子,吃草轉悠,偶爾哞叫,頗有現世安穩的錯覺。
藏牦牛也曾跑過來撞過他們的車子,小夥子們更多的是驚叫起哄歡呼,沒多少害怕,可牦牛不依不饒,锲而不舍,把車皮都頂凹進去,還不願離去。
路易靠着車窗抽煙,笑着看那一方熱鬧場景,他不心疼車子,能讓這些連日奔波的小夥子歡心一下也并無不可。
十幾個大小夥圍着那頭牦牛,笑得捂着肚子,有人奇思妙想,化身鬥牛勇士,不知從哪找了快紅布出來,往那牦牛眼前一晃,再往前跑,大步奔向枯黃草原,而明豔豔的紅色布條像一團火燃燒在空曠的天地間。
牛是色盲,對移動物體更感興趣,竟也追了上去。
那小夥子丢了布,跑了回來,藏牦牛也就離開了。
一行人嬉笑着繼續啓程。
江綿竹暈乎乎的,嘴角卻也噙着笑意,看着純粹無私的天空,覺得自己的靈魂在荒野上盡情呼吸,世俗的一切全被抛諸腦後。
車隊去往無人區更深處,又過了大概半天,車隊行駛進了一片黃沙覆蓋的荒漠地帶,入目之處全是沙粒,草木不生,氣候也變得異其炎熱幹燥。
車輪駛過些微松散的沙丘,很容易就陷進去。路易開車探路,一路上陷了五六次。
衆人幫忙,江綿竹下車找到承重繩,卻看見車隊最後方的路虎車動了,繞過身後的六輛車,駛到了最前面,開車前行代替他們探路。
江綿竹一看見這,立刻就丢掉了手中的繩子跑上前去,沙子進了靴子,腳趾被磨出水泡,她忍着疼,追上了那輛路虎。
“咚咚”兩聲,江綿竹扒着車窗,對着裏面大喊:“許蕭,你是不是瘋了!!?”
“給我停下!”江綿竹跑到車前,以身子擋住了前路。
車速很慢,剎得及時,車前杠剛剛觸及江綿竹的膝蓋,沒有受傷。可她後腳卻感覺到了下陷的吸力,沙子在流失。她後脊背繃得筆直,不寒而栗。
金屬車門被打開,黑色皮靴着了地,許蕭下車,長腿幾步跨到她身前,大手一把摟住她的腰,冷聲道:“要命不要?”
“這麽喜歡攔車?”還攔的都是他的車。
江綿竹的下巴抵着他的肩窩,她在微微發抖,啞聲說:“把車開回去,前面的沙在下陷。”
許蕭感受着她柔軟的腰肢,半晌才開口低低道了一句:“謝謝。”
江綿竹卻率先脫離他的懷抱,掙了出去,大步往後走去,走到車隊所在地,她鎮靜微笑地與路易交談,許蕭長久地注視着她的背影,她滿帶飒氣,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許蕭低頭長指輕點了下鼻尖,淡淡笑了。她還在生氣,但沒有之前那麽生氣了,他們會和好如初的,他深信不疑。
路易經常深入無人區,也大致懂得裏面的地形特點,和江綿竹聊了幾句後,便大致敲定了後面的行駛路線。
車隊往後退,換了個路口進入,繞過剛剛那一片地方,果然一路平穩,當天日落時便出了那片荒漠。
而在荒漠幾十千米遠的地方發現了一條河,河中帶着些沙石,是黃河的分支。沿着這條河一直往上走,就可以到達黃河源頭。
短暫的休息之後,繼續趕路又過了近一天才到達那個衛星求救信號的所在地。
一行人下車開始四處搜尋,大喊,“有人嗎?”
找了半個多小時卻什麽也沒看見,大家都有些氣餒了。
許蕭也下車幫忙尋找,也是一無所獲,後面他找車隊的人借了部衛星電話,打電話報了警。
邱稚:“??!!”
“哥你幹嘛?”
許蕭把衛星電話還給那個人,看了看四周,淡淡開口:“未來四五天會有強降雨,我們會被困在這裏,汽油物資用完了只能等人來救。”
邱稚心想不會吧這麽倒黴,但又很疑惑他哥是怎麽知道未來這裏會下雨的,嘟嚷着問:“你怎麽知道?”
“看天氣預報。”平淡無波瀾的一句話。
邱稚:“……”
那你為什麽不早說啊啊啊!
“我沒想到他們會待這麽久。”許蕭淡淡補了句。
邱稚無奈:“好吧。”
而之後的一下午全用來找人了,在日落的時候,終于在一片沼澤地裏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兩個人。
江綿竹轉身剛想叫路易,就看見路易蹲在一個小土丘面前,一只手掩面哭泣,一只手裏還緊緊捏着一樣東西。
他将悲傷定格,江綿竹怔怔地看着他,心頭一酸。
她擡了擡眸,一眼就瞥見十幾米遠的他,個子高高的,鴨舌帽帶着,黑色耳釘改成了銀色的碎光細小閃綴。是很年輕很惹小姑娘喜歡的裝扮。
她忽然覺得幸運,至少他們沒有經歷過完完全全失去對方的痛苦。
雷聲忽然在天邊炸開,轟隆一聲,萬物沉默,有人在對視,有人在流淚,有人在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