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碩大的雨點密密匝匝地砸了下來,而那一塊沼澤地裏,沒有人敢輕易涉足。
江綿竹走近,仔細看了下那裏面的幾人。隔了他們十幾米遠,有兩個模樣年輕的男人跪坐在中間的小窪地上,而他們身側似乎還躺了一個人,像是已經不醒人事了。
雨點砸在臉上肩上,砸在裸露在空氣裏的皮膚上,疼而涼。江綿竹的頭發被雨浸濕,她雙手作喇叭狀,對着沼澤地裏的人喊了一聲:“能堅持嗎?”
那兩人面色蒼白,臉上橫七豎八地淌滿了雨水和淚水,看來已經十分疲倦了。
隊裏的隊員都在想辦法,而雨卻越下越大,噼裏啪啦,夾雜着雷聲,轟隆的聲音在這蒼茫的天地間異常響亮清晰。
有人嘗試着小心翼翼邁步跨進沼澤,可一只腳剛踏進去,使了一點力,他便開始下陷,只得放棄,把腳拔了出來。
視線被雨模糊,隊員都渾身濕透了,雨水順着頭發衣領依次流下來,淋成了雨人,大家都焦急地撓頭想辦法。
一部分人回到停車的位置,去翻車的後備箱,找工具。
許蕭率先抱出來了一捆麻繩,其他隊友也懂了,紛紛把後備箱裏的麻繩抱了出來。
在滂沱大雨中,一截一截的麻繩被牢牢地栓在一起,結成了一條足夠長的繩子。
許蕭找了塊小石頭,綁在繩子末端,奮力将繩子朝沼澤中央扔了過去。
雨聲雷聲和着人的吼聲,“抓住繩子,不要放手,我們拉你們過來。”鄭逸用盡力氣吼道。
那兩人之間的其中一個人抓住了繩子,開始往沼澤裏走,而繩子這端是五六個年輕小夥子。
雨水流進眼睛裏,泥水飛濺,亮紫色的閃電劃過天際,烏雲翻滾,偌大的荒原上只有他們年輕堅定的身影。
邱稚過來招呼人回車裏躲雨,不一會,雨中便只剩下他們幾個人。
江綿竹渾身濕透站在一旁,平靜沉默地看着許蕭的身影,黑色襯衫濕透,貼緊身體,隐約可以看見流暢的肌肉線條,清瘦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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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忍不住跑了過去,和他們一起幫忙拉繩子。
救這兩個人前前後後用了四十多分鐘,第一個人是自己緊握住繩子被拉回來的,而第二個人則是行至一半精疲力竭,丢了繩子開始往下陷。
天漸漸黑了,狂風暴雨,冷到了骨子裏。
而許蕭站了出來,脫了衣服,用繩子綁住自己的腰,下了沼澤地,一步一步艱難地往前走,一點一點往下陷,等到了那個受困者面前時,泥土已經浸到了胸口的位置。
許蕭一手摟住那名被困者,一手緊緊握住繩子,腳還用力往前走,努力地帶着那名受困者在沼澤裏前行。
江綿竹死死抓住繩子,淚水混着雨水,她快瘋了。
拉繩子的小夥子換了一批,她死死地用盡力氣把他們往後拉,幾乎是哭着喊出:“許蕭,你混蛋!”
剛剛進沼澤的時候,招呼都不打,攔都沒攔住。
“要是敢死,我恨你一輩子!”手指被粗糙的繩子磨出血跡,可以看見裏面的白肉,和着雨水,疼痛無比。
“江綿竹,我娶你啊!”嘶啞的聲音,用盡力氣。
江綿竹心跳幾乎停滞,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冷雨落進眼睛嘴巴裏,她深閉雙眼,在心底對自己說了一句,“好啊”。
漫長的十五分鐘像過了一輩子,他們從沼澤裏脫困。江綿竹丢掉繩子,迎着那個泥人抱了上去,埋頭抵着他堅實硬朗的胸膛,能聽得見他一聲一聲有力的心跳,比雷聲響,比雨聲烈。
她擡眼隔着雨氣朦胧認真地看他的眼睛,溫柔而深情,在漆黑無邊的黑夜裏是唯一的星星。
許蕭低低笑了,胸膛微微起伏,大手沾滿了泥土,輕輕抹了一把她的臉,低低帶着寵溺開口:“死不了,別恨我了,愛我吧。”
江綿竹嘗到眼淚苦澀的滋味,把頭埋在他的肩窩裏,緊緊抱住他,像抱住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
像只過了一會,又像過了許久,他聽見她輕輕地說:“好,我愛你。”
天地萬物通通失色,那一刻他只為她一個人心動。
薄而冷的唇堵了上來,她和着雨水和着淚水,盡力地回吻。輕輕地咬住他的下嘴唇,舌尖抵入,輾轉纏綿,兩人渾身都熱了起來,像一團燃燒的火,要燃成灰燼才能結束。
他摟住她的腰,輕輕地掐了一把,她環住他的後頸,細細的手腕搭住,指甲微微陷進肉裏,親吻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熱烈更瘋狂。鼻尖萦繞着彼此的氣息,恍覺浩浩蕩蕩的世界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大雨依舊,雷聲愈響。
她躲在他的黑色路虎車裏,脫去了濕衣服換了件幹的羽絨服,依偎在他的懷裏,看着窗外的雨,好像又看見了他們重逢的場景。
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又好像回到了西雙版納雨林遙遠的村子裏,互為依靠,是彼此的光。
許蕭用幹毛巾幫她擦頭發,她縮在他的懷裏,輕輕地逗弄他的衣服拉鏈。
邱稚一個人在前座,抱住自己瑟瑟發抖,覺得自己實慘。
這場雨下了很久,一整晚都沒有停止,直到次日七點多才停止。
一晚上他們抱着彼此,相擁而眠。
日出的時候,他們下車,看到那片沼澤,遠遠地看着,一群禿鹫立在沼澤中央的空地上,将那位不知道名字的驢友的屍體分而食之。
她渾身發冷,血肉屍骨擺在她的面前,她有點想吐,轉了身不肯再看下去。
而那兩個被救的人,大哭着跑向那裏,撿石頭去扔那些禿鹫,其中一個腿上還帶着傷,歪歪扭扭地,突然一下他跪俯在地上。
淚水從空洞的眼眶裏流出來,他們的聲音悲慘而絕望。
路易沉默地站在一旁,手裏緊緊握着昨天在荒土裏找到的餘柔的手鏈。
她也曾來過這裏,也曾在這片土地上死去,她的屍首也曾以這樣的方式被禿鹫分食,什麽也沒帶走,什麽也沒留下。
路易無法抑制地掩着面哭泣起來。這片土地上有一些悲傷的人,他們承受着刻骨銘心的死別,可卻無能為力。
隊裏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這是天葬。”大家才隐了隐情緒,對着那放屍體的地方虔誠地鞠了一躬。
一行人收拾好行裝準備折返,大雨卻又突然毫無預兆地下了起來,墨雲翻滾,天地又重新陷入了漆黑和大雨之中。黑暗中不辨前路他們沒法再前進。
這場雨一下四天沒停,隊員靠着物資在車裏撐了四天。
第五天的時候,太陽升了起來,萬物又恢複了生機,原野上可以看見藏羚羊奔跑覓食,這群生靈美麗而自由。
可他們物資已經耗盡了,隊員只能忍着饑餓繼續上路。
前進不過半小時,就看見了三輛警車沿着空曠的荒漠駛了進來。
那一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他們拯救別人,也有人拯救他們。讓人肅然起敬的人從來都值得尊重。
出無人區用了四天,他們曾路過了一片荒地,裏面有一個五米寬長的圈,裏面埋了一堆屍骨,是早些年巡山隊犧牲了的人的屍骨。
十幾年前,這片土地因為偷獵者沾上了數不清的鮮血,槍聲遍響,有很多人為了保護藏羚羊犧牲了。
但他們并沒有因為害怕犧牲就放棄保護藏羚羊,而是負重前行勇于獻身。
在很多人的努力下,藏羚羊的數目不停增加,到現在再難在可可西裏裏聽到槍聲了。
他們下車致敬,以最虔誠的敬意。
離開可可西裏時,晨曦車隊和江綿竹許蕭他們一起做了一面大大的錦旗送給值守救援他們的森林公安。他們笑着說不用,卻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歲月靜好之下是無數人的負重前行。
晨曦救援隊還會繼續營救,繼續活躍在大西北,但隊員們表示,以後一定會事先查好天氣預報了。
江綿竹笑着和他們一一告別,最後輪到路易,她輕輕抱了他一下,微笑道:“你已經帶餘柔回家了啊,不要再遺憾自責愧疚了。”
“她愛你,所以希望你更好。”
擁抱結束,她轉身離開。路易看着她的背影,手指捏住手鏈,輕輕地說:“是啊。”
江綿竹和許蕭邱稚一起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她聽邱稚說了在川藏線上遇見窮游女的事,消了前些天因為他身上有女人香水味的芥蒂。
她開始認真地考慮他們的未來,怎麽平和的過日子,怎麽讓他不再被粉絲侵占私人空間,這實在是人間一件難事。
九月初六,他們回了成都,去還車,車子被損壞不少,租車的人不幹了,許蕭就直接買了,又開着車帶着他們回了燕市。
江綿竹回了家,竟看見異常和諧的一幕,聞蘭在給她爸燙衣服,他爸則微笑地坐在一旁看電視。
江綿竹心中一暖,敲了敲門。江父看見是她,連忙迎了上來。
江綿竹笑着進了自己的房間,窗明幾淨,房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東西也整理得規整,窗臺上還有一盆吊蘭。
江綿竹放下背包,眼眶一熱。她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家的溫暖了,還好一切都不算太晚。
當天江綿竹出門,重新辦了張卡,晚上回家的時候,把卡給了聞蘭,卡裏有五萬,她讓聞蘭接過,聞蘭不接,最後硬讓她收下了。
她們之間說不得親昵的話,但行動上都在體恤對方,再沒有以前的反唇相譏,惡聲挖苦。
這是她很久以來想要的簡單溫馨的家。
夜晚的時候,她接了個電話。是黎瑤的電話,黎瑤哭着說,她和張皓分手了。
接着在電話裏向她吐了一晚上的苦水,淩晨四點的時候,江綿竹帶着黑眼圈出門,打車去主城區的一家酒吧裏,帶回了醉得不省人事的黎瑤。
黎瑤吐了好幾回,江綿竹盡心盡力照顧,覺得自己也沒轍了。
愛情是一個複雜的名詞,總有人為之死去活來,反複折騰,精疲力竭。
第二天下午黎瑤醒後第一句話是,“我的他,不見啦。”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幾章完結了,有點快hh【托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