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衛桓發現不對。

自與陸延分開後,他便率兵一路往東北,繞東直奔馬丘方向。

暗沉沉的夜色,月光在烏雲間時隐時現,黃土大地千溝萬壑,靠近隆起的山脈,更加之高低起伏。

大軍五人并行,沿着兩丘之間的溝壑快速前行,夜風蕭瑟且烈,枯黃卻尚未倒伏的長草矮樹“刷刷”搖曳,遮掩了一部分的腳步聲。

就這麽全速前行着,衛桓發現不對時間,比陸延那邊還要更早一些。

他是與破虜将軍龐危聯合行動的,兩人各自率軍一左一右,包抄圍襲西羌将領西陵及其麾下二萬兵馬。

二人約定了時辰,各自全速進軍。

這說是一左一右,但其實上桑領南麓這種地貌,注定他們得沿着溝壑左繞右繞。

衛桓每次戰前,都仔仔細細地将地形圖分析多次,确保牢記于心。這次,又添上了一個線路圖。

他記得很清楚,距離目的地還有二十餘裏的位置,有一個極彎曲的狹隘處,他們一度會和龐危距離很近。

大約是四五百丈吧。

說遠不遠,說近也不算極近,風聲呼呼,大約腳步聲是聽不見的,但煙塵,多少應能看見一些。

畢竟,腳下是土質極其疏松的黃土地。

正當衛桓打馬,快速轉過彎道,他往西邊瞥了眼。

然就是這麽不經意一眼,他劍眉立時一蹙。

秋風獵獵,拂開烏雲,那一線彎月露出全貌,朦胧的月關灑在莽莽的黃土地上。

上半夜無霧,視野極清晰,本應該隐隐有些浮塵湧動的西邊方向上空,卻非常幹淨,風一吹,黃草“刷刷”。

“停下!”

衛桓一突,立即揮手叫停。

他立即一踩馬镫,沿着幾乎垂直的溝壑,直接躍上坡頂。

這麽一躍上來,視線更加清晰了,只見正西方向,風烈烈地吹,四下皆寂。

“衛兄弟,怎麽了?”

徐乾下馬,也找了個位置攀上。

他剛才處在內彎位置,視線被遮擋住,且他個人武力沒有臻至衛桓這程度,目力有所欠缺,所以并看不見。

但一上到坡頂就不同了,他順着衛桓方向一望,心下一凜。

“……”

烏雲快速移動,彎月重新被隐于雲後,遠遠的西邊沉沒進一片沉沉的黑。

只兩人都看得很清楚了。

衛桓徐乾對視一眼,神色肅然。

“不對。”

龐危此人,最為紮實,叫他三刻至,他絕不會拖半分,所以陸延才安排他和年輕的衛桓搭檔。

也就三四百丈,衛桓輕身功夫了得,無懼這深溝丘壑,令全軍原地駐紮警戒,他親自過去看了一趟。

龐危一軍應走的那條道,幹幹淨淨,并不見半點行軍過後的痕跡。

為防差錯,衛桓還把前後幾條溝道到看過了,皆如此。

“不對,我們不能繼續按原路進軍。”

衛桓立即遣出哨馬,去尋找聯系龐危,同時他增派了人,去聯系陸延和其餘分兵。

夜色沉沉,濃如潑墨,一種山雨欲來的濃重危機感,衛桓毫不猶豫決定,立即放棄原來路線。

至于目标地馬丘,和徐乾幾人商議一番,大家俱認為,徐徐繞道,小心接近一看。

畢竟不知道龐危那邊究竟怎麽回事了,萬一他沒事,按照約定時辰發動攻勢,沒有合軍,很大幾率會全軍覆沒的。

當下再不猶豫,衛桓立即調整隊形,下令要繞路出發。

然就在這時,前方“嘚嘚”馬蹄聲響,卻是有哨兵來報。

眯眼一眼,這領頭的哨兵隊長,還是個熟人。

符亮。

符亮是騎兵營的,獨領一支是個小都統,在分配任務時,他主動來了左路,并借職務之便,分配自己負責龐危衛桓這二支。

他身邊這幾個人,要麽是苦心培養的可信心腹,要麽就是鄒平特地給他今夜用的。

符亮打馬過來:“前方探報,一切正常,西陵及其麾下二萬兵馬正繞馬丘往南!”

“一切正常?”

衛桓緩緩地重複這幾個字,倏地擡眼,目光銳如刀鋒,直逼符亮。

這目光太過攝人,符亮心下不禁打了個突,他心跳驀地加快,不動神色問:“是的,怎麽了?”

今夜,符亮的心情一直都處于亢奮之中,血液在血管中快速流動,興奮的情緒幾要透體而出。

在衛桓愈發接近目的地時,達到頂峰。

這種壓抑着的激動,即将成功的亢奮喜悅,讓他的表現得總得和平時總有幾分不同。而衛桓攝人目光一掃來,他雖快速按捺調整,但那一瞬,總露出一點慌。

衛桓眯了眯眼。

符亮,鄒平,今夜的不同尋常。

……符石!

進軍路線圖!!

電光火石間,三個貌似毫無關聯的點,瞬間就被串聯在一起!

衛桓倏地擡頭,死死盯着符亮。

“拿下!堵住嘴巴,符非符白親自去,不許這幾人再發出半點聲音!”

符非符白應了一聲,立即領着軍士沖了上去,兩三下捆住。

“姓衛的!你幹什麽?若延誤軍機,你……嗚嗚!”

捆得紮紮實實,符非符白親自動手,将這位嫡兄的嘴巴堵了個嚴嚴實實。

雖不解,但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皆升起些不好的預感。

衛桓打馬上去,居高臨下,瞥一眼仍在劇烈掙紮且目露憤恨的的符亮。

你最好,不要真是通敵叛軍。

他吩咐符非符白,直接用布袋蒙住這些人的上半身,只露一雙腳,拖拽在馬後帶上即可。

舉目眺望沉沉夜色,他下令:“繞道,迂回前行,盡可能放輕腳下!”

……

衛桓一支,便離開原定路線,十分小心地靠近目的地馬丘。

他遣身邊幾名身手最好的親衛,讓他們充當臨時哨探,小心将馬丘情況探明。

大約五裏地上下,衛桓按下兵馬,令原地休憩。

等了半個時辰,結果終于回來了。

“……前方,前方有伏兵!”

親衛門氣喘籲籲,既驚且憤:“還有火油!羌兵設下埋伏,一旦我們按照原定路線進軍,進入伏擊圈,就引爆火油桶!”

他們必全軍覆滅!

衆人大驚失色,徐乾暴怒:“好歹毒的心思!”他切齒:“他們必定是得了我們進軍路線圖了!”

符非急問:“衛将軍,咱們該怎麽辦?”

危機迫在眉睫!

不要以為躲過火油陷圈就沒事了,親衛伺機捉了幾個小解落單的西羌兵,打暈帶了回來,剛剛審出,留下設伏的一萬兵丁只是一半人,另外一半連同另一支分軍去突襲另一路定陽軍。

約三萬之數。

完事以後,會先趕會這邊,确定火油陣無纰漏,然後再趕去另一處。

一旦發現衛桓沒進火油陣,全力搜索,召集援軍之下合圍之下,衛桓這邊只有八千人,九死難生!

立即遁逃?

時間不夠!

按幾名羌兵的口供推斷,那邊該差不多結束往回趕了,目标太大來不及的。

另一個,既然西羌提前得了路線布置周全,難道就沒有預料類似纰漏嗎?很可能還有後手。

遁逃是下下策。

衛桓心念電轉:“先解決這一萬伏兵!”

一打亂敵軍計劃;二,削減敵軍人數。

即便後面真遇上合圍,多一萬和少一萬也差遠了。

八千對一萬,衛桓道:“我們設伏,将敵軍誘入。”

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

決定一下,當即也不遲疑,方才休憩期間,衛桓另有遣人查探附近地形,此去東邊三四裏有一處盤地,非常利于設伏。

他命将幾名俘虜的甲衣剝下,吩咐遴選會些羌語且膽大心細的兵士。

符非符白毛遂自薦。

衛桓點了符非,讓他帶人去。

而他則率軍立即趕往東邊盤地,迅速布置。

……

沉沉夜色中,天幕黑漆漆如同一團濃墨,秋蟲聲嘶力竭地啞鳴着,不但煩吵,而且叮人。

貓在草叢中伏了半夜,又冷,腿腳又麻,羌兵們不禁有些心浮氣躁。

開始有些零星抱怨,怎麽目标還不來?

領軍騎将蒙洛皺眉喝令:“噤聲!”

他看天色略略估摸:“差不多,敵軍快要到了,都仔細些,不許露聲息。”

下面精神一振,安靜下來緊緊盯着前方。

時間無聲而過,也沒太久,忽響起一陣馬蹄聲,不過不是從伏圈口前的路來了,而是從後方。

是己方的哨兵。

一身塵土血腥,這兩名哨兵急聲呼喊:“不好了!定陽軍識破我們計謀,及時聯合另一支反戰我們,如今我方正處于下風!”

“戰況危急,西陵将軍令分兵援!”

這邊只是埋伏,主要用的火油,預備一萬兵馬只是慎防有變,要抽調,也是行的。

說罷,他呈上一枚令牌。

令牌是己方的,只卻被戰火焚過,焦了一片,看不大清。

訊兵哭:“标下萬死!突圍時,已損了幾人,……”

這情況也不奇怪。

蒙洛低頭看了眼焦黑一片的令牌,有些遲疑。

正在這時,又一陣急促馬蹄聲,幾名渾身是血的哨兵沖出,其中後面兩個一到地方,就栽下了馬。

領頭那個高呼:“速援!速援!”

蒙洛一個箭步上前,栽下馬那兩個已傷重斷了氣。

心下一凜,他再不遲疑,立即下令,留一千軍士再原地執行埋伏任務,其餘人,立即随他增援。

“快!你等領路!!”

“是!”

符非高應一聲,跨過兩名羌俘屍首,翻身打馬,立即引着九千兵馬往東邊盤地而去。

……

風聲呼呼,枯黃長草矮樹“刷刷”搖擺,疾奔到一個位置,前頭帶路的幾個“己方”哨兵,忽就一撥馬頭,連連打馬,竄入側前方的草叢。

蒙洛心下一突,驟留意身遭地形,是個如深鍋一樣的盤地,他們正身處鍋底。

“不好!”

中計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上方突然舉起一排火杖,驟往下一扔。深秋的枯黃長草最易燃,即使沒有火油,也“噼裏啪啦”火勢快速蔓延。

馬先驚,羌兵一慌,盤地上方爆起一陣喊殺聲,潮水般的定陽軍從上方掩殺而下。

衛桓一馬當先,直奔敵方騎将,長刀橫掃,寒芒驟閃,不過一個照面,便将蒙洛斬于馬下。

主将一死,九千羌兵瞬間大亂,衛桓眉目冰冷如刀鋒,長刀一指:“全殲!殺無赦!!”

縱馬一殺入,瞬間撕開一個血口。

“沖啊!殺!!”

吶喊聲震天,全軍聲勢如虹,猛虎般撲向士氣盡失的西羌軍,不消半個時辰,就結束戰鬥。

盤地血腥沖天,屍首倒伏處處。

衛桓立即下令,馬上整軍。

迅速給傷員包紮,略略收拾趁手物事,而後列隊整軍。

趁着這點空隙,衛桓吩咐符非符白,将符亮幾人拖至盤地口外。

……

那一線彎月隐了又現,黃土地上血腥沖天,被濺了斑斑褐紅的茂盛長草和巨石旁,衛桓背面而立。

風聲呼呼,兵馬喧鬧就在不遠處,這處避風地卻格外地靜。

靜得讓人膽戰心驚。

符亮蒙住上半身的布袋一被取下,立即就發現,幾個手下已身死。

剛死的。

符非符白親自動手,幹脆利落一刀,頸間鮮血汩汩。

“嗚嗚……你們,你們想幹什麽?!”

符亮色厲內荏,一被拔下塞嘴的布,立即厲聲诘問。

鮮血沿着黃土地流淌,淌到他的身邊,淌到他被捆綁的雙手處,黏黏的,還熱着。

忽一陣突如其來的悚懼搠住他的心髒,他無法控制地顫栗起來,他強自鎮定,死死盯着前頭三人。

“啪!”

一記又狠又急的耳光,把符亮整張臉都扇歪,符非咬牙切齒:“你竟敢通敵!!”

多少的将士的命啊!

且符亮不但通敵,他還是竊取了父親保管的路線圖通敵?

一旦敗露,他符家還有活路嗎?!

父親,他和符白,還有二人的生母,就連符亮的母親楊氏,姓符的統統都要背上通敵反叛的惡名,被當衆腰斬而死!

死無全屍!

符非和符白怒不可遏,這嫡兄往常只是令人讨厭,沒想到啊,真沒想到!

兩人連扇了符亮十幾個大耳刮子,仍不解恨,衛桓轉過身來,冷冷道:“好了。”

符亮怯懼忽一頓,倏地擡眼看他,這一刻目中恨意迸發,是他!都是他!

“姓衛的你怎麽不死!!你為何就要到我家來!!你這個……呃!”

衛桓根本不會廢話,倏手一動,腰間薄刃刷地拔出,寒芒一閃。

幹脆利落,符亮只覺喉間一涼,聲音戛然而止,喉頭“咯咯”兩聲,倏地倒下。

怨恨的兩目還瞪得大大的,死死瞪着衛桓。

人已死透。

“稍後,你們親自處理,将他拖進裏頭去。”

衛桓冷冷盯着死不瞑目的符亮,在得知符亮真通敵的時候,他就是個死人了。

他必須死。

便宜他了,還占一個戰死的名聲。

符非符白鄭重應了,兄弟兩個心裏明白,這事必須處理好了,通敵一事得捂住盆地的血腥當中。

衛桓一開始就沒讓人看清符亮,還好,處理不難。

“呸!”

符非狠呸一口,這個惡賊,也配姓符?!

……

将後面的事交給符非兄弟,衛桓打馬回去。

徐乾問:“衛兄弟,接下來要如何?”

他如今是萬分信服衛桓,一見人就急急過來。

他們現在是還未曾徹底脫困的。

“先去解決了那一千伏兵。”

然後,他們就得了火油。

衛桓并未打算遁逃,一來,遁逃并不保險;二來,也是最重要的,危險,往往伴随着機遇。

他們即便成功遁逃了,若定陽軍大敗,他們也是喪家之犬。

需知西羌得了左路進軍路線圖,後續必然有全盤進軍策略的,一旦得手,定陽軍全線殲潰可能性非常之大。

這個計劃的關鍵,就是衛桓身處的左路軍了。

那若左路軍沒有大敗被全殲呢?一旦成功反殺對方,敵方計劃即立即流産。

屆時,大戰是勝是負,尚在兩可之間。

甚至,更有可能的是,丁洪張濟那邊已經得迅了,并做出相應的應對。若這邊情況一旦翻轉,想必,他們會抓緊機會的。

屆時,一戰足可定乾坤。

“此處,就是上佳的設伏之地。”

冷風烈烈,衛桓垂眸,看足下這個血腥遍布的盤地,“我們可如法炮制。”

再次使用誘敵之策。

這一次,可是真實很多了,看這遍地的西羌兵屍首。

而這回,盆地中就會放上西羌精心準備的火油桶。

一入,必死。

徐乾擊掌:“好!這計策極好!”

沙場刀頭舔血,誰想成喪家之犬?誰不想建大功一躍而起?

徐乾等人心潮激蕩,大聲應:“是!!”

只不過看了看己方這數千人,仍覺太少了些,數萬西羌軍很可能進不完,若短兵相接就會是苦戰。

衛桓吩咐:“你立即遣人,去迎先前遣出的哨騎。”

這好幾支的分兵,未必就每一支都被全殲的。

一邊遣人去迎哨騎,一邊命麾下兵士火速直奔西邊,迅速解決那一千羌兵,處理好現場,然後搬運油桶。

一切都在緊促進行中,在哨報探得西羌大軍正往這邊趕來時,終于傳來了第一個好消息。

找到龐危了。

龐危這一支分軍遭遇突襲,他率軍血戰,最後成功突圍。死傷雖很大,但他本來麾下人馬要多些,有一萬二,如今還剩約莫八千。

他遇上來尋的哨騎後,已一并跟着急趕了過來,兩軍旋即彙合。

非常好!

衛桓:“足夠了!”

他立即命符非再次領人出發,這次是直接接下蒙洛腰間的身份令牌。

迅速布置,又再次遣人往外送訊。

一萬精兵無聲蟄伏,靜靜等待,數千兵馬則在盤地裏頭舞動兵刃,“铿铿铮铮”兵刃交擊極其激烈。

沉沉夜色中,遠遠,急促的行軍顫動迅速由遠而近。

西羌哨騎奔進盤地入口一看,大驚失色,立即轉頭報訊。

越來越近,馬蹄聲“嘚嘚”一名黑甲大将領着三萬西羌軍潮水般沖入。

很迅速地,交戰的“雙方”默契從另一邊出口沖出。

“不好,中計了!”

只是已經晚了。

“嗖嗖嗖”火箭如同飛蝗,篤篤篤射在隐在長草中的火油大桶上。

一息。

“轟”地一聲,猛爆出一聲巨響,炸開赤黃火焰沖天而起,瞬間将整個盆地淹沒。

衛桓居高臨下,端坐馬上,“刷”地抽出長劍,指向剩餘在盤地口外已大亂的萬數西羌兵,冷冷:“傳令,全力進軍!”

作者有話要說:呼!成功破局了!

愛你們!明天見啦寶寶們~(*^▽^*)

還要感謝下面給文文投雷的寶寶噠,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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