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舉家上京城

次日清早用過早飯後許懷遠去了書院,許氏卻把青梅叫到了房間,沉聲道:“知道昨天是誰要提親麽?是郡尉家庶出的小郎君,姚文遠。”

“姚文遠,我不認識他呀!”青梅覺得奇怪。

“怪就怪在這裏。你們并不認識,可姚家卻鐵了心要納你為妾,這是為何?青梅,那個姓姚的郡尉以前可是你爹的部下。”

這下青梅也覺出不對勁了,想了想道:“他們納我做妾,是想查我?查出了真實身份便好拿捏,若發現是誤會了,多個妾室對他們也沒什麽影響。”

許氏點了點頭,恨恨咬牙:“做了虧心事就會提心吊膽,哼,總有一天真相會大白于天下,到時候看他們怎麽死!”

“可是,當年誣陷父親的奸賊不是何廿海麽?”那個當朝太師的兒子,姐姐是皇後,兄長是尚書令,當年兵敗後便将責任推诿在她父親身上,還扣了個通敵叛國的大帽子。一想到如今他閑領官位逍遙法外,青梅便覺得恨恨。

“罪魁禍首是何廿海,這姓姚的郡尉怕是幫兇。當年你父親的部下都被處置,只有這個人,最初是受罰流放,沒過兩年就回了朝堂還官運亨通。哼!”許氏憤恨之下,臉上又有悲哀凄涼的神色:“可這些年何家身居高位,前朝後宮皆是他們的天下,也不知曲将軍的冤屈何時才能洗刷,唉!”

青梅小小的臉上有些黯然,藏着隐然的恨意。她向來樂觀明媚,待人接物總有清甜的笑意,仿佛心中全無煩惱,能讓她咬牙切齒憤恨的唯有這件事——

她的父親曲衡是本朝頗有名氣的将軍,他出身布衣卻練得一身好功夫,又勇猛善謀,從小小的兵丁做起,磨砺多年後積了不少戰功。後來徐珠慧眼識英雄嫁給他,到三十歲時時曲衡已經官知從三品的雲州都尉,駐守邊塞。

十二年前,北邊的那勒國驅兵進犯,曲衡率軍抗敵,本是穩勝無虞,卻在關鍵時刻壞在了何廿海的手裏。

那何廿海是個繡花枕頭,憑着他父親的蔭蔽到雲州混些戰功,卻從無打仗的經驗,混亂中不知怎麽就沖進了敵陣。他是皇帝的小舅子,曲衡自然收到過許多關照他的命令,便冒死率小隊親兵前往營救。

然後,何廿海得救逃脫,曲衡卻死在了敵軍手裏,随後杞國兵敗潰退,令皇帝大怒。

何廿海懼怕天威,便捏造罪名,誣陷曲衡通敵叛國,并搶先下手害死曲衡的家人與許多部下。徐珠拖着重傷奔逃至許氏處求救,才留住了小青梅的性命,她自己卻因傷重勞累而死了。

而朝堂之上,何廿海的姑姑是太後,父親是當時的尚書令,姐姐已入宮封後,兄長何九齡也是皇帝的寵臣,那件冤案便在層層幹預之下蓋棺定論。忠勇威猛的曲衡,由此背上了通敵叛國的罪名。

那時青梅才三歲,于那兵荒馬亂和追殺逃命有零星的記憶,後來許氏同她講過當年的事情,這件事便成了她內心最深的隐痛。

不是沒有想過為父親洗清罪名,可她一介負罪逃生的罪臣之女,又哪能對抗得過何家的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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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門雙皇後,父子兩相爺。何家在朝中根基穩固,勢力縱橫交錯,便連那幾位親王都得禮讓三分,她又算得什麽?

娘兒兩個默然相對,過了半天,青梅眼圈紅紅的仰起臉來:“娘,現在該怎麽辦?”她并不怕姚家強取豪奪納她做妾,怕的是身份被查出來,連累了奶娘和弟弟。那樣委屈擔憂的神态,再不似平日的神采飛揚。

許氏嘆了口氣将青梅摟在懷裏,垂淚低聲道:“只要待在這宛城,恐怕就逃不出郡守的手掌。”

屋裏一時靜默,青梅的雙肩在微微抽動,許氏想幫她擦擦眼淚兒,青梅只用力躲在許氏懷裏不肯擡頭。過了半天,她才擡起頭來,止住了哭泣,眼圈紅紅的滿是淚漬:“娘,咱們上京吧。”

雖然上京之後就要面對素未謀面的姨母和心思叵測的顧尚書,也許她開酒樓的夢想會碰到阻礙,甚至她的身份還可能暴露。可是心中也有些隐約的期待——如果際遇好一些,她再努力一些,會不會找到辦法洗清父親的罪名?

梅子酒館打烊謝客,已有三天未曾開門了。

長生和英子早晨來上工時見後院的門還緊緊閉着,只當青梅他們還沒回來,便在門外的石頭上閑坐等待。

到了晌午,巷間還是沒有人影,長生有些着急了,翻牆進院子裏看了一遍,但見院中除了不見白狗外一切如常。他轉遍酒窖、廚房和掌櫃的住處,不見半個人影,而竈間草灰冰冷,應是這兩天都沒開火。

長生翻出牆時有些擔心地問英子:“掌櫃們去看果子,說是昨晚就回來,怎麽還沒信兒?”

“我也不知道。”英子也有些擔心,“前天那麽大的暴雨,聽說河裏發了水,有些山還塌了,埋了不少人……”她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只是緊張的看着長生。

長生取出腰間的旱煙吸了兩口,便又蹲在門前:“再等等看,許是遇上麻煩耽擱了。”

然而等了兩天卻始終沒信兒,這下不止是長生和英子,就連隔壁桐花客棧的老板們和常來的酒客都急了。尋人四處打聽了一番,聽說城外發大水後确實有些人下落不明……許氏她們,不會在那大水中喪生了吧?

酒窖裏的酒釀已經熟了,長生和英子将其搬到鋪子裏賣,只盼着主人家能回來。然而半個月過去,依舊音信全無。

長安街上漸漸傳出了梅子酒館的掌櫃出城采買果子,卻喪生于大水的消息。那些常來光顧的酒客們口耳相傳,也到了郡尉的耳朵。他派人将梅子酒館查了一遍,一應的器具家當都還在,還從隐蔽的抽屜裏搜出了幾張銀票。

于是郡尉放心了,這家人确實是不幸遇到了天災。至于那個姓曲的孩子,呵,天下那麽多姓曲的人,有什麽好在意的?便将此事抛在了腦後。

此時的青梅正站在京城繁華的街道上,幾乎是有些驚嘆的看着道旁的種種店鋪和往來客商。旁邊的許氏面含淺笑,許懷遠牽着小不點兒也有些看呆了。

那鱗次栉比的房屋,高低參差的樓閣,服飾各異的胡商,琳琅滿目的商鋪……雖則宛城也算是個富庶之地,比起這裏也實在是差得太遠了!目光掃過兩旁各色招牌,青梅很輕易地捕捉到了許多店名——流霞坊、玉瑞閣、夷白堂、甘露館……

走穿這條街道時就見到了四五家賣酒的店鋪,每家門口都擺着數口酒壇,門口站着盛裝媚麗的胡姬,或是清雅溫婉的酒娘,各自執着木勺小杯,舀滿了清酒邀請過往客商品嘗。

而閣樓之中出入的有華服貴族,亦有布衣百姓,偶爾有結伴的文人墨士走進去,便有作書生打扮的女先生相迎,一派風流富貴氣象。

這樣的京城,是青梅從未想到過的。

她自小對那昏庸的皇帝心存不滿,何況京城中還住着何廿海,住着權勢滔天的何家。京城對青梅而言是個令人煩厭的地方,她內心不自覺的将其貶低,并無好感,所以它心目中的京城是破舊而昏暗的,是充滿了權謀鬥争而讓人不舒服的。

可是,當真正站在這百年長街上時,陽光鋪滿了青石板的街道,道旁的櫻桃樹和柳樹夾雜投出斑駁的影子,明媚而清新。

青梅看着兩旁或古樸或奢靡的店鋪,看着那些酒樓中往來的客人,心思又活動了起來——魏離說京城中雖然酒鋪衆多,賣果子酒的卻寥寥無幾,如果她能在這條街上開個果子酒館,應會吸引很多人來吧?

她只管看着那些酒樓發呆,清亮的眼中有隐約的光芒閃耀,旁邊許氏見了,不由欣慰地吐了口氣。原本還擔心青梅會很抗拒這座帝都,看來……未必。

街上遙遙有鈴聲傳來,仿佛銅片緩緩相擊,清脆而富有韻律。鈴聲驅近,街上的行人便往道旁而行,将當中的路空出來。青梅随着人群讓在兩旁,偷眼去瞧那鈴聲的出處——

兩匹高頭大馬毛色油亮,絡頭攀胸無不華麗,後面的馬車寬敞大方,四角懸着流蘇香囊,車上雕飾華美靡麗,軟帳随風鼓起時可以瞧見裏面的豔紅色的衣袍。雕車還未靠近,便有幽香随風襲來,車下墜着的銅片依舊緩慢而韻律的相互撞擊出聲——叮!咚!叮!咚!

“是永樂公主的車駕!”旁邊有人出聲,便聽四周問安聲疊起,似乎這永樂公主很受愛戴。

一只柔白的手自軟帳中伸出,将那帳子微微掀起,裏面的盛裝女子向外含笑點頭,似乎是回應臣民的問候。

青梅隔着人群瞧過去,便見她容色美豔,身旁還端端正正坐着個肅容的男子,她想瞧得仔細些,那軟帳已垂了下去。那個側臉……青梅吃驚地瞧着那馬車遠去,心裏滿是訝異。剛剛驚鴻一瞥,那張男子的面容竟與魏離九分相似!

和公主同乘的應是驸馬吧?怎麽那麽像魏離?青梅呆了呆,便聽許氏在旁邊道:“想什麽呢?”

“我在想……”青梅回過神來看了看許氏和許懷遠,繼而挽住許氏手臂,湊過去綻出笑容,“咱們先別去顧府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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