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訪國子監
許氏帶着青梅和許懷遠暫時尋了個客棧歇下了。
按照青梅的意思,雖然顧夫人沒出閣前和她母親姐妹情深,性子也是寬容随和,可時隔多年之後,誰知她現在是怎樣的性情?顧尚書對青梅是怎樣的态度?
當年曲衡通敵叛國的罪名落下來,曲氏一族受到牽連,青梅的外祖家不就是很快就撇清了和曲家的關系,全沒半點舊日情分麽?這些年來,外祖家可從沒在意過她的生死。
何況這幾年裏許氏和顧夫人只有偶爾的書信來往,對顧府的事其實一無所知,誰知道顧夫人喜歡怎樣的女孩?顧府有怎樣的人物關系?若是三個人就這麽貿然地直奔顧府,未免草率。
許氏被青梅說服,娘兒三個簡單商量後便做了決定——
如今正是八月初,離顧夫人所說的十月底底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不如三人先租個院子住下來,許氏想辦法打探些顧府的細致消息,到時再前往顧府相認。
是夜三人帶着小不點兒歇在客棧。青梅想着賀子墨一家既然已經進京,若是能租在他們附近,兩家相互照應也會好些。于是第二天她和許懷遠去了國子監一趟。
因本朝注重文章筆墨,國子監已遷至皇城西側的成賢街上。整個國子監規模宏大,且地處僻靜,走近時但聞鳥鳴清脆,街邊并無閑雜商鋪行人,只有兩排碧綠的垂柳沉默着随風袅娜,而牆內則是一溜整齊的石碑,據說上面刻了歷年國子監學生的名字。
青梅姐弟到得國子監門口便被攔下了,坐在門口書亭中的是四個輪值的太學生。其中一個見了他們,便放下書卷走過來作揖問道:“兩位是要找誰?”說話從容溫雅,滿身的書生清秀氣。
許懷遠便也還禮道:“我想尋個叫賀子墨的人,不知方便麽?”
“賀子墨?”那書生顯然不認得,走過去問那三名太學生,幾人都是搖頭不知,那書生便進了門內,不多時便出來道:“兩位請随我來。”
國子監可是杞國讀書人心目中的聖地,許懷遠走進集賢門時心中不免肅然起敬,就連腳步儀容都整齊了起來。青梅雖然沒這樣的心思,不過畢竟是本朝最高的學府,便也略微肅容。
那書生引他們進門後便即右拐,在一口倒懸的銅鐘旁有一排四間的屋子,紅漆綠窗掩在一樹高大的古槐下,清淨幽涼。屋裏桌案俨然,有個年約四十的男子身着官服,正在喝茶,見他們進門,便将兩人打量一番,問道:“是你們要找賀子墨?”
青梅躬身應了聲“是”,那男子便道:“先在那邊坐吧,賀子墨待會過來。”說罷便拿了一摞試卷,拿朱筆慢慢的批起來。
許懷遠雖不知此人到底是何官職,但對他心存敬畏,目光始終随着那支朱筆游移。青梅倒漸漸放松了下來,四下打量這屋子,自然是滿滿的筆墨字畫,唯一與這文墨氣息不符的,就是角落裏的幾個酒葫蘆。
她心中正自好奇,便聽輕微的腳步聲靠近,門口人影一閃,便見賀子墨長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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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了是她們姐弟倆,賀子墨眼中掠過一道亮光,卻還是走到那男子跟前,恭敬行禮道:“伍博士。”
伍博士将他看了一眼,便颔首微笑道:“這次文章做得很好,昨天大小孟翰林來時看過,都贊不絕口。”說着便指了指青梅姐弟,“去吧。”賀子墨便即告退,向青梅姐弟招招手,示意他們出來說話。
國子監中寬闊疏朗,賀子墨領他們走到安靜的老槐樹下。正是秋風袅袅時,槐樹的綠葉枝桠之間綻開一串串紅白的槐花,細碎可愛的花朵綴滿枝頭,素雅的香氣四散彌漫。
賀子墨在槐花下站定,罕見地露出驚喜神色:“你們怎麽上京了?許伯母也來了麽?”
“我想到京城開個酒館,就來啦,正好讓懷遠尋個好的書院讀書。”青梅久不曾被賀子墨訓導,便少了幾分早先的畏懼之心,說話時也活潑靈動起來。
賀子墨點頭道:“若在京城中開個果子酒館,确實不錯。都安頓好了?”
“還沒安頓呢,母親想着既然賀伯母和蓮兒也在這裏,不如兩家住得近些,所以讓我和懷遠來尋先生,不知先生家附近是否有空的院落?”
“咱們住在崇仁坊裏,應該有閑置的院落。”賀子墨微微一笑,“懷遠又長個子了,可尋了合适的書院麽?”
許懷遠便答道:“還沒有。到時候恐怕又要麻煩賀先生。”面對這位名躁宛城的才子,他的臉色有些腼腆。
“應當的。”賀子墨的目光在青梅發間的細簪流蘇上停了會兒。國子監中空靜少人,有幾片槐花随風飄落在青梅漆黑柔亮的發間,仿佛離別那日,院門前的紫藤花打着旋兒落在她肩頭發梢,柔軟地觸動心扉。
他微微出神,便聽青梅道:“時候不早了,就不打擾先生了吧?”賀子墨便點頭答應,将他們送到了國子監門外。
回去後許氏便帶了青梅姐弟前往崇仁坊,略一打聽,輕易便尋到了賀子墨家門口。賀子蓮開門見了是她們,怔了片刻後便即歡快向內喊道:“娘,你快來看,是誰來啦!”說着向許氏問好,又同許懷遠打過招呼,便拉着青梅的手噓寒問暖,眼圈兒漸漸紅了。
青梅原本還是歡喜雀躍的心情,見她如此,不知怎的也有些鼻酸眼澀,心裏卻還是忍不住的高興,握緊了賀子蓮的手,入內給賀夫人問安。
兩家再一次先後遷居,又都遷到了京城,自是感嘆緣分神奇。敘舊問暖之後,賀夫人便帶他們打聽了一圈,最終租下了賀家斜對門的一處院落,兩家相距不過百步。
賀夫人順便也将幾位街坊簡單介紹給了他們,左邊的一家姓李,兩夫妻帶着三個孩子,也是租住。右邊的人家是做生意的,花了銀子買下院落,裏面裝飾得倒也有趣。
青梅昨天住宿吃飯時已感嘆過京城物價之貴,此時聽了那院落的高昂租金時倒也不那麽驚訝了——
宛城的那套院子地處熱鬧的長安街,前面有鋪子可以做生意,後院還有個極大的酒窖,另有住人的屋子并廚房,每月租金是六兩銀子。而今的院子離街市并不算近,附近只有零星幾家窄小門面的鋪子,只賣些常見的零嘴果點,院子裏三間屋子,廚房比先前窄小些,租金卻要五兩銀子!
青梅付過租金,送走了賀子蓮母女,許氏便在屋裏啧啧感嘆:“照這個價錢,咱們那點積蓄根本經不起折騰,虧得不用在這住太久。”
“娘你別擔心嘛。”青梅伶俐地算起了賬,“每月五兩,一年就算六十兩。懷遠尋個書院讀書,每月二兩盡夠了吧?再加上日常的開銷,咱們三個就算住一整年,也不過一百多兩銀子。等咱們開了酒館做好生意,可不就轉過來了?”
“哪有那麽容易,何況十月就得去顧府。”許氏雖是嘴上否認,倒也放下心來——
梅子酒館在宛城開張的時間不算短,攢了這幾年,除了院裏那些家當和滿窖的美酒帶不走,他們身上還是有一千多兩銀子,雖算不上很多,想開酒館時卻也不至于捉襟見肘。
青梅算得興頭上來,繼續道:“按這價錢,買個鋪面恐怕開銷會很大。如果租個臨街的鋪面,每月恐怕得有十五六兩銀子,再雇兩個人幫忙,一年二百多兩。再算上買酒缸和果子的錢……”
許氏在旁聽了,不由笑着打斷她:“安分些吧,還沒見過顧夫人,你就打起了開酒館的主意?咱們剛到京城,還是先安頓下來再說。”
“我明白。”青梅蹭在許氏身邊,“過段時間我到京城的各酒館轉轉,看看他們賣酒賣得如何吧?回頭等咱們開了酒館,心裏好歹也有個數。”她眼珠子轉了轉,終究還是有些擔心,“我就是怕姨母不許我開酒館。”
雖說杞國并無士農工商的等級之分,可顧夫人身居高位,不管當年的婚約會是否作數,終究不會喜歡她抛頭露面地去招呼各色客人吧?
青梅雖不喜歡顧夫人,但那畢竟是母親的親姐姐,許氏說當年姐妹倆感情甚篤,顧夫人待徐珠是極好的,青梅也不好輕易違逆了她的心意。到時候就算青梅放不下摯愛,執意要開酒館,恐怕也只能躲在後院釀酒,鋪面的事還得委于他人之手。
不過如果能夠釀酒,就已很滿足了。青梅忐忑而期待。
許氏知她心願,只得安慰道:“顧夫人并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她以前就知道咱們開了酒館,卻從沒說過反對的話,想來并不會太介意。”
過了會兒賀子蓮母女過來,竟是請人搬了些日常用物送過來,幾個人忙活了整個下午,将院落歸置整齊,一齊在院裏用了飯後各自歇下了。
因青梅等三人初到京城,加之過幾天就是中秋佳節,娘兒三個不免要上街買些零碎物品備用,又将周圍鄰居認識了一圈,幾天折騰下來也頗累人。休整一晚恢複了精神氣,青梅便迫不及待的提出要去逛逛京城的酒館。
許氏笑她猴急,又不放心讓青梅一人前去,便讓許懷遠陪着,姐弟倆看看京城酒館的行情,順便也散心閑游,采買些合心意的東西回來。
京城中賣酒的地方不下數百家,姐弟倆出了崇仁坊,便是離住處最近的五合街。這條街夾在崇仁坊和桐陰坊之間,因桐陰坊中住着的多有北域客商和異國旅人,這條街上也分外熱鬧,除了常見的黃酒,還有北域傳來的烈酒和葡萄美酒,細算起來不下十數種。
青梅挑着感興趣的慢慢品嘗,閉了雙目細品其中滋味,正自惬意時便覺有人輕輕拍她的肩膀。
愕然睜眼看過去,便見眼前是個年約六十的老頭,腰間懸着個古樸精巧的酒葫蘆,下巴上蓄着寸許的花白胡須,正眯眼含笑看她。他身旁站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大概十六歲,正含笑将她看着。
那酒葫蘆自是十分熟悉,而老頭這張臉……青梅驚喜之下笑逐顏開,甜甜問候道:“伍爺爺!”沒想到,竟然會在京城遇到這個老酒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