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佛寺藏美酒

城樓上的兩人很快便轉身離去,青梅等那人影消失不見才收回目光,旁邊賀子蓮揪了揪她的衣袖:“姐姐想什麽呢?”

“沒什麽。”青梅握住她的掌心,看了看身畔的許懷遠和賀子墨,臉上掀起笑意。這才是她的親人和朋友,沒有隔閡,觸手可及。而那個人,卻是隔着湯湯護城河,隔着那一座光華流轉的花樓,隔着杞國最雄偉的城門。

他在城樓上,她在扶欄畔,他只能模糊迷離的看見他的身姿,而他注定不會看到人群中微渺不起眼的她。果真魏離說得沒錯,他的父親身居高位,能夠踏上城樓陪伴公主的,不管他是以什麽身份,出身定是足夠高貴。

青梅目光在花樓上流轉,心思卻飄回了梅子酒館——

她滔滔不絕的講着釀酒故事,他在旁邊認真傾聽;他執着酒杯默然品酒,她坐在帳臺後撥着算盤,偶爾目光相觸,便是相視一笑;那日郊外春光明媚,他踏着杏花疏影走來,黯淡了四野春光,甚至山坳處的那一片花海,始終盛美的開在她腦海之中。

在看到魏離人影離去的那一瞬,青梅恍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思——為什麽會不自覺的将目光投向角落裏那人坐過的地方?為什麽要掐着日子算他回宛城的時間?為什麽心中會那隐約莫名的期待?

原來,竟是如此。

可惜,相隔千裏。

看罷花燈往回走的時候,賀子蓮終究有些不放心,低聲問她:“你身子不舒服麽?”旁邊賀子墨的目光也飄了過來,青梅便道:“也許是吹了夜風着涼了,回去喝碗姜湯就好。”

伍玉簡笑着打趣:“喝碗暖姜酒也許更好。”

青梅便揚起笑臉,笑出一雙淺酒窩:“好呀,回頭我釀一壇姜酒給姐姐送去,每天喝着暖胃。”

幾人行了一段,因伍玉簡住在裏仁坊中,便分道而行。四人依舊如來時般并肩而行,興高采烈的誇獎今晚看到的稀奇花燈,又說那花樓如何盛美,初次站在皇城邊是如何激動。到了崇仁坊,賀子墨送青梅姐弟回家後才回自家住處。

中秋後賀子墨要等秋闱的結果,也不急着去國子監,正好帶青梅姐妹熟悉周圍環境。青梅因答應了伍博仁要送酒給他,又想着要給顧夫人送幾壺聊表心意,便往西市買了合适的釀酒器具,而後采買果子。

這時節并無青青梅子,她拿手的青梅酒自是釀不成的。轉了一天,青梅最終選了一包甜潤的紅棗,一包開胃的山楂,幾袋清甜的金梨,回去後細心整理切碎,再選了上好的黃酒,幾道繁瑣工序後細心裝入壇中。

青梅瞧着眼前一排十個壇子,臉上滿足的笑意掩藏不住。

因許氏擔心青梅荒廢課業,便又提起了想請賀子墨教導青梅的事,青梅趕在她去找賀夫人之前就攔下了,循循勸解:“賀先生現在要專心準備明年的春闱,咱們還是別麻煩他了。懷遠最近會去買書回來,回頭我和他一同讀書練字不就是了麽?”

Advertisement

好不容易能和賀子墨愉快的游街閑談了,再要是請他來教導課業,那張臉定然會馬上嚴肅起來,然後拿起戒尺在她面前敲個不停。青梅可不想再受苦了。

許氏聽她提及春闱,到底不敢打攪,這件事便放下不提。她原是為了打探顧府消息才暫居在此,等得空時便想法子探聽,除了和街坊閑談,還專門打聽過市井中靠賣消息生存的小乞丐,将顧府勾勒出一個大致的輪廓——

顧尚書的正妻顧夫人生有兩子一女,長子顧長安在雲州任正六品的長史,次子顧長清是個青年才俊,雖才二十歲的年紀,卻已做了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是無數人心目中的乘龍快婿,與青梅訂有婚約的正是這位。女兒顧榮華據說是個美人,性情不得而知。

因顧尚書為人中正,夫妻情深,據說只是在十幾年前收留了個孤女,納為妾室生了一位庶女,為人無從知曉。

許氏以前不過是靠着書信與顧夫人聯絡過,聽了這些便及時講與青梅聽。青梅趴在桌子對面,閑閑嗑着瓜子:“這麽說我有兩位表哥,兩位表姐妹。姑娘的性情不知如何,雲州那位長史自然是不在京城的,這位大理寺少卿……不會比賀先生還嚴厲吧?”

“嚴厲些才好呢,瞧你這坐姿,見了顧夫人你也這麽軟趴趴的?”

青梅吐吐舌頭:“到了那裏我會注意嘛,現在先偷個懶兒。”

許氏笑了笑也沒再說她:“打聽這些容易,要打聽顧夫人的喜好卻難了。這麽多年沒見過,我就怕她……唉,不知道她做的是什麽打算,咱們要走的路還長着呢。”

到得這時,許氏才真正意識到青梅面臨的境遇——

兵部尚書是何等人家?更勿論顧長清乃是個青年才俊,婚事上自然挑剔。青梅雖然聰慧,畢竟長于鄉野之中,如何能與京中貴女相比?若是顧夫人念着舊情,婚約作數讓青梅成了尚書的兒媳,可不得多學些處事待人之道,且要讨婆母歡心?

退一步講,就算婚約作廢,許氏還是想着請顧夫人來為青梅的婚事做主,畢竟有了顧夫人做後盾,青梅的身份更好掩藏,将來在婆家也能有個倚仗。若是如此,青梅可不得好好表現,盡量博這位姨母的歡心?

如此關心則亂,許氏恨不得把顧府的一切都打聽清楚。她心裏暗暗盤算着,旁邊的許懷遠便道:“娘應該認識顧夫人身邊陪嫁的人,不能找他們探消息麽?”

“你傻呀!”青梅依舊趴在桌上,“那些人是顧夫人的心腹,母親若是找了她們,恐怕所有言行都得傳到顧夫人耳朵裏,到時候咱們成什麽了?”

許懷遠撇嘴:“不行就找其他人麽,只要是在顧府做事,多少會知道主母的喜好。別找顧夫人身邊的人就好了。”

“這才像話。最好是能慢慢觀察一陣,尋個沒法到顧夫人跟前傳話,口風也比較緊的人。娘就說是想進府裏做事,探個主人家的喜好情況,再送些銀錢也沒什麽。至不濟,就說咱們是遠房親戚,想打個秋風,嘻嘻。”

許氏在旁點頭,覺得這法子可行。

因青梅覺得許懷遠的課業不能耽誤,便經賀子墨推薦,尋了個麗正書院,每日裏去那上學。青梅一邊操心那幾壇果子酒,閑了時便上街看各家酒肆的賣酒情況。

她去的酒館多是伍博仁說過的,很容易便能碰上他。這一日兩人又碰上了,伍博仁問青梅覺得那家的就如何,倒有些考問的意思,青梅便詳細答了,聽得伍博仁樂開了花:“小青梅果然有眼光!這家的酒還不是最好的,城外的寺裏有個明遠和尚,他手裏的酒才叫好喝!”

伍博仁推崇的美酒竟然在和尚手裏?青梅覺得有趣。是以伍博仁約她同往時,青梅便欣然答應了。

伍博仁的為人和性情許氏也有所了解,又聽賀子墨說他曾是官名清正、很受愛戴的京兆尹,便放心讓青梅去了。

明遠和尚是城外青山寺的一名掃地僧人,年紀已過六十,據說曾是個天涯浪跡的劍客,也是伍博仁的至交好友。後來不知怎麽受了情傷,萬念俱灰之下出家為僧,想着潛心向佛。奈何他沒甚慧根,讀了幾年經還是沒啥進益,覺得這事情實在枯燥,便自請掃地去了。

起初他偷偷喝酒時也被方丈責罰過,哪知他屢教不改,在伍博仁的美酒誘惑下染上好酒的習慣,嘗遍美酒後不過瘾,便自己在住處釀酒。

方丈憐他孤苦一人,除了好酒外倒也沒犯過錯,責罰了幾年後便放任不管了。

而今的明遠和尚一襲灰色僧袍,身子卻是健朗,藏在角落的小屋裏摞着十數個酒壇,香氣醇厚。他從中舀了幾種酒出來,倒在樸實無華的木杯之中,喝得伍博仁贊不絕口,青梅嘗了幾杯,這酒醇厚綿柔,是她所難比肩的,也盛贊不止。

嘗罷美酒,伍博仁自與明遠和尚敘舊閑談,青梅瞧着後山景色有趣,便去閑逛。

青山寺的後山上長着滿坡的楓樹,秋後風來,漫山的楓葉正漸漸變成紅色,夾雜着高低參差的綠樹和漸漸轉為純黃的樹葉,風景美不勝收。

秋日朗照,涼風徐徐,青梅覺得惬意便沿着山坡漫行,遠遠聽見幾個郎君在說話:“梅家的小娘子待會定要來這裏賞風景,哥幾個,待會別跟我搶。”

“搶什麽,就你那膽色,跟那小娘子說句話都能臉紅結巴,倒不如讓小爺去,興許還能和她看對眼,成就一段姻緣吶。”那聲調語氣,一聽便是個無賴纨绔。

而後的聲音倒有些熟悉:“何兄生得好,自然入得小娘子的眼,不如你就娶回去做個美妾?哈哈!”然後是最初說話的那人反駁,說梅小娘子怎能為人妾室……

青梅站在那裏,微微皺眉,剛剛那聲音好熟悉,在哪裏聽過呢?猛然想起這是姚修武的聲音,青梅不由微驚——姚修武可是個難纏的主,聽剛才對話,跟他同行的都是纨绔,萬一碰上了倒是麻煩。何況自己是假死上京,旁人發現倒也罷了,若被姚修武識破豈不糟糕?

聽着他們的聲音正是向她走來,若是沿着腳下的青石徑進退難免相遇,青梅忙翻過低矮的青磚小牆,想走下斜坡直接到下面的山徑上。

山坡中多有碎石塊斷樹枝,她扶着樹木緩緩下行,盡量将自己藏起來。

耳聽得笑聲漸而遠去,青梅松了口氣,精神一旦松懈,腳下稍稍不慎就覺那碎石往前滾了滾,而她的腳也随之往下。驚慌之下,青梅忙抱住了旁邊楓樹,另一只腳想要踩實地面,卻覺一陣劇痛傳來,險些令她痛呼出聲。

她強忍着穩住身形,然後扶着楓樹坐下,情知是扭到腳了。

腳裸處鑽心的痛傳來,青梅看一眼尚且遙遠的山徑,懵了。這可如何是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