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榮華意冷落
青梅心中正自好笑,便見前面顧長清腳步一緩,問她道:“腳傷都痊愈了?”
因心有旁骛,青梅愣了一瞬才明白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反應過來時險些撞到他身上,忙往後縮了一步道:“都已好了。那天還要謝謝……二哥。”
所幸顧長清并沒回身,大抵也沒看到剛才她的窘迫情狀。他淡淡“嗯”了一聲,道:“往後走路小心些。”然後不再說話,如常前行。青梅偷眼瞧他的背影,心中有些茫然。他這是什麽意思?明白表示他記得那天的事情,順便關心一下表妹,然後呢?
青梅咬了咬唇,覺得自己腦子似乎有些不好使,也不再多想。不過他沒有跟顧夫人多說,這份情還是要記着的!而且既然他和魏離熟識,等再熟絡一點,應該也能向他打探下魏離的真實身份吧?
到得博古館附近,才有小厮迎上來道:“剛才三皇子派人過來,說是明天想請你去城外的寺裏賞雪。”
“賞雪?”顧長清擡頭看了看天色。蒼白的太陽懸在半空,雖然冬日的寒風裏這太陽沒人給半點暖意,但天氣也沒陰沉,明天如何能夠賞雪?他揉了揉酸痛的雙鬓,道:“派人過去回話,我明天會去赴約。昨兒采買的那些筆墨紙硯都收好了,叫侍書送到博古館來。”
那小厮應命去了,顧長清便帶着青梅轉個彎,進了後園。兩人一路沉默,先前顧夫人囑咐的“說說府裏風物”的話早已被顧長清抛于腦後。
顧府這片後花園并不小,迎面一株連理樹長得高壯繁茂,可以想象盛夏綠葉滿樹時是怎樣的蔭翳清涼。連理樹兩樹根間約有七尺,被做成個拱形門洞,倒也有趣。內裏花樹園圃交雜,遠遠的一大片牡丹圍着中間兩座小閣樓,在掩映的花樹之間格外惹眼。
悠揚的琴音傳來,顧長清指着西側臨水的閣樓道:“那是榮華學藝的地方,旁邊那閣樓原是我和大哥讀書所用,後來騰給榮華和英兒讀書,你便在那裏讀書吧。”
青梅應了聲是,随他走近閣樓,便見門口寫着杏花館三字。內裏隐約傳來人語,顧長清微微皺眉,正好綠珠掀簾走了出來,他便問道:“裏面是誰?”
“二姑娘身子好轉,今兒也過來讀書了,正聽先生講書呢。”
顧長清點頭,帶着青梅入內,寬敞的廳中和暖如春,筆墨氣息撲面而來——三面靠牆處是高可過人的紫檀書架,高低參差的擺滿了書囊卷軸,懸了許多形色各異的毛筆作裝飾。正中擺着張大案,上面摞滿了書籍,旁邊坐着個白須老頭。他的面前是兩張書案,一張後面坐着顧含英,另一張還空着。
兩張書案之間擺了個大盆,裏面的水仙綠葉青蔥。
那老頭見了顧長清,便緩緩起身道:“二郎來啦。”
顧長清忙走過去扶住他道:“張夫子數日不見,一切可好?”那張夫子掀須笑了笑,顧長清便叫青梅過去,道:“這是我的妹妹青梅,往後也來這館裏讀書,還要勞夫子費心。”青梅便忙拜見。
這會兒已有個姑娘拎着包袱進來,将其中筆墨紙硯在空案上擺好,顧長清再囑托幾句便告辭去了。青梅便在那膝蓋高的書案前坐下,因地上鋪了暖褥,倒也暖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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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夫子便問青梅都讀了什麽書,青梅只說自己勉強認得幾個字,并沒讀過多少書。夫子又叫她寫字看看,青梅依言寫了,那夫子便道:“字寫得倒好。”便又回身拿了書卷講起來。
青梅聽他講的是古時的歷史典故,忙從書摞中挑出來翻到他講解之處。這書賀子墨早已同她講過,賀子墨雖是個嚴師,講書時卻不刻板,引經據典的說起來很有意思,兩相對比之下,這老先生枯燥平淡的語調就十分無趣了。
倒是有些懷念賀子墨肚裏那些聽之不盡的典故了……青梅微微走神,便見張夫子拿戒尺敲了敲桌案,連忙回神。
一段書講下來,青梅聽得味同嚼蠟,待得張夫子離去,顧含英便朝她腼腆笑了笑道:“姐姐讀過這些麽?瞧着你并不太吃力。”
“我聽得雲裏霧裏呢。”青梅笑得謙虛,後面綠珠上前将桌案歸置整齊了,顧含英便道:“姐姐住在哪裏,咱們一同走吧?”
“我在琉璃院……”青梅話還未完,便見顧榮華掀簾走進來,也不看她們半眼,徑直走到書架上選了兩本書叫随侍的丫鬟拿着,而後向顧含英道:“走吧。”掃了青梅一眼,卻未邀她同行。
顧含英歉然看了青梅一眼,跟着顧榮華走了,留下青梅一臉不解——雖然顧榮華擺明了不想同她親近,可這态度也太明顯了吧?
她只顧看着那空蕩的簾幕出神,旁邊綠珠道:“榮姑娘近來心緒不大好,她就這脾氣,姑娘別介意。”
青梅便道了聲:“沒事。”
回到琉璃院中,趁着沒人時和許氏說了此事,許氏也是不解道:“咱們初來乍到,并未得罪過她,若她是為了那件事心緒欠佳,也犯不着冷落你呀。”那件事自然是指顧榮華被三皇子退婚之事了。
青梅也是想不透,轉而道:“我瞧今日顧二哥和夫人說話,兩人似乎是有些疏離隔閡。唉,這府裏的人怎麽就……”她習慣了一家人親密無間,陡然碰到這種境況,難免感慨。
許氏也是不解,按此前打探到的消息,顧長清是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對顧尚書也十分孝順,怎麽和顧夫人的關系卻如此尴尬?她嘆了口氣:“大戶人家本就關系複雜,人心難測,你現在見識了也好。”
娘兒兩個說了會兒話,都是唏噓不止。
晚間到流芳堂去用飯,顧榮華的态度依舊不鹹不淡。青梅倒也不在意,依她的計劃,等和顧夫人磨合得差不多了,她還是要想辦法搬出顧府去開酒館的,那時顧榮華的态度對她又能有什麽影響?
短暫的人生裏有那麽多正經事要去做,青梅才不想跟這位驕矜的大小姐浪費時間。
不過這麽拖下去也不是個事兒,還是得想辦法盡早搬出去!
青梅在顧府裏消磨了七八天的時光,天氣漸而轉寒,有薄雪飄落,空氣愈發清寒。用過早飯後,青梅并沒去杏花館讀書,而是向顧夫人道:“娘,有個自幼交好的朋友生病了,也不知現在是否好轉,女兒心裏記挂,想出府去看看她。”
“那朋友就在京城?”顧夫人道有些意外。
“她們前段時間剛搬來京城,就住在崇仁坊中,是個知書有禮的人家。”
“那叫綠珠跟着你吧。”顧夫人略微皺眉道:“市井之中魚龍混雜,那些人還是少來往的好。”
這話聽在青梅耳中略有些不舒服,她自然是不敢茍同的,便也沒應聲,只是道:“琉璃院裏還在歸整東西,怕是離不開綠珠,就讓奶娘陪着我吧?”
顧夫人微微沉吟,旁邊紅香便笑道:“琉璃院以前是我派人去打掃整理的,那裏我也熟悉,姑娘盡管放心帶綠珠去吧,我照應着就是了。”這麽一說,顧夫人便也同意,向紅香道:“正好青梅的衣服快趕制出來了,你叫人都送過去。”
這一句落錘定音,青梅再沒法推辭,只得含笑謝過。顧夫人又叮囑綠珠好生照顧青梅,态度殷切。
青梅出門時,紅香還叫人安排了輛馬車送她過去,青梅便帶着許氏和綠珠同行。到得賀家住處,綠珠上前拍門,賀子蓮見了後面的青梅,歡喜地挽着她的手臂向裏走,瞅了瞅跟在後面的綠珠,悄聲問道:“都還好麽?”
“很好。”青梅笑了笑,“你們呢?”說話間進了屋,賀夫人便給許氏和綠珠倒茶。她們雖未請丫鬟幫忙,母女兩個整日裏閑着無事,便将屋子收拾得十分整齊。綠珠最初還略有幾分挑剔的神情,進屋後瞧見裏面上等的筆墨紙硯和滿壁藏書,才收起了原本隐然的輕蔑态度。
青梅和賀子蓮挽着手在裏間說話,賀子蓮問青梅事情如何,青梅便道:“顧夫人見和我投緣,就将我認作了義女,這些天都住在顧府裏。”
賀子蓮知道顧府是青梅家的親戚,聞言也不做多想,只是道:“你走了之後魏離來過兩次,雖然每回都是路過,卻會在你家門前站會兒。他還問我你去了哪裏,我就說不知道。”
魏離還特意來找過她麽?青梅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有些為此而欣喜,可想到兩人身份懸殊,心中便會油然生出些空落。
京城中那樣多的高門大戶,論起身份來,她只能低到塵埃裏去。以魏離貴重的身份,能記着她這個朋友已屬難得,還可奢求什麽?
賀子蓮又問道:“你以後都要住在他們家麽?”
“當然不會!”青梅連忙搖頭,“我還想開酒館呢,哪能困在那府裏。住在那裏悶得很,我還是喜歡在外面,可以找你玩,還能上街閑逛。”賀子蓮聽了深以為然,便問她打算怎麽辦,青梅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道:“本姑娘自有安排。”
這一趟出府,青梅一則是确實想念賀子蓮,再則也是為了取走先前釀好的果子酒,順便将那院落退了。
等她和賀子蓮說完了話,許氏早已将事情辦好,三人依舊上了馬車往回走。因青梅不便将小不點兒帶到顧府,只能繼續将它寄養在賀家,那狗已長大了些,跟在青梅身後十分不舍流連,倒叫青梅眼角酸澀,磨蹭了好一陣子。
馬車行到顧府門口,青梅拎着幾個酒葫蘆率先跳下了車轅——從小愛自己動手蹦跶,她依舊不習慣被人攙扶着,嬌弱矜貴的小姐模樣她實在是學不來。後面綠珠和許氏下了車,青梅便往府門而行,映入眼中的挺拔身影卻叫她腳步一頓。
青石長巷中積雪薄淡,有冷峭的風掠過。顧府清冷的大門前停着幾匹棗紅色健馬,和顧長清一起踏雪而行的那人身披鶴氅足登皮靴,不是魏離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