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初入尚書府

顧尚書的府邸在皇城東側的太平坊。這附近的酒樓衣鋪皆裝修得貴氣大方,街道寬闊整潔,多有軟轎香車往來,兩旁柳樹下緩緩行走的侍女仆童也都是衣飾新鮮。馬車緩緩駛過,兩旁皆是高門大戶,迤逦的朱牆內花樹隐然,偶爾有飛檐小亭入目,與尋常市井全然不同。

高官貴戚的聚居地呀!青梅心內啧啧稱嘆。

馬車在清淨的寬巷中緩行,最終停在一處雄武的石獅前。兩扇朱紅的大門緊閉,匾上的“顧府”二字用了隸體,端莊工整。

門口早有小厮通報,敞開的側門處走出兩名仆婦,身後跟着幾名丫鬟。顧夫人下了車,便有人圍上來扶着顧夫人和顧榮華,後面的人也都跟上來,簇擁着顧夫人母女入內。見顧夫人帶了個陌生小娘子進來,衆人都是暗暗打量,顧夫人但笑不語。

入得門內是個極大的影壁,後面兩棵古柏參天,看着已有了些年頭。

繞過影壁進了內門,便是綿延的屋宇。

青梅在宛城時曾去過郡守府上,也是這般氣派華美,府內比這裏還要寬敞開闊,出入有青布小轎代步。顧府雖也氣派,比那裏的格局卻要小些。不過也是,京城寸土寸金,尤其這皇城腳下更是非同尋常,顧尚書雖身居高位,能有這麽個府邸恐怕也是很不容易了。

外側是顧尚書會客之處,一排六間屋子建得簡約端莊,入得內門便是許多個尋常院落,中間以曲廊相連,假山花樹掩映之間有清流蜿蜒。

青梅心中有些忐忑,緊緊的跟在顧夫人身邊慢慢走,最終被那群丫鬟仆婦擁入顧夫人的院落。因冬日天寒,流芳堂內已生了旺旺的炭火,進門後便有丫鬟接過她們脫下的大氅披風,顧夫人坐在鋪了錦褥的寬椅上,向紅香道:“叫大家都過來。”

那些仆婦們見顧夫人有話說,便安靜的站成了幾排,無數道目光向青梅飛過來。青梅她看了看身側的許氏,便見她的額頭也有層薄汗,大概也有些緊張。

少時,有位圓髻的婦人進了屋,手裏牽着個十四歲左右的姑娘,身後也跟着兩名丫鬟。紅香便在顧夫人耳邊道:“都在外頭候着了。”

顧夫人點了點頭,環視了一圈,拉着青梅的手向衆人端然道:“這是我的義女青梅,往後她便也是這府裏的姑娘,你們要小心侍奉着。”說着,目光掃過剛剛進屋的那位婦人,便見她溫順的臉上頗有訝然之色。看那婦人的衣飾打扮,本分溫順中卻隐然媚麗富貴,想必就是何姨娘。

堂內的丫鬟仆婦齊聲應是,顧夫人便道:“英兒也來見過姐姐。”剛才那婦人領進來的女孩聞聲而動,想必就是那位溫順沉默的庶女顧含英了。

顧含英身量苗條纖細,擡頭看了看顧夫人神色,便走至青梅跟前含笑道:“姐姐。”青梅連忙還禮。顧含英長得十分秀氣,沉默含笑時嘴唇微抿,神态溫柔可憐,倒與賀子蓮有幾分神似,卻比之更加楚楚動人。

旁邊顧榮華一直沉默着端坐在椅上,此時才招手道:“英兒,過來坐吧。”顧含英便乖巧的走過去坐在她的身邊。

吩咐完畢,顧夫人便叫人都散去,向紅香道:“琉璃院已收拾出來了吧,青梅就住在那裏。你明兒叫人給青梅做些衣裳,叫綠珠帶幾個小丫頭過去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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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香答應了,顧夫人看了看許氏和許懷遠,道:“許媽媽依舊在青梅院裏,這個孩子就撥到長清那邊吧,正好那邊也缺個伶俐的人。”

此言一出,別人并無反應,青梅心裏卻“咯噔”一聲——果然她擔心的沒錯,雖然當年許氏已被放出府去,此時在顧夫人眼中許氏卻還是是仆人,許懷遠自然而然被視作了下人。

在顧夫人看來,讓懷遠跟在顧長清身邊伺候是恩典,可是在青梅心目中,許懷遠可是弟弟!何況她并不打算常住在顧府,哪能就這樣讓許懷遠成了小厮?

她偷看了眼許氏和許懷遠神色,見他們都是乖順隐忍,心中不由一痛,便上前站在顧夫人身邊,軟聲道:“有件事想求個娘的恩典,還希望您不要生氣。”

顧夫人便問是什麽事,青梅笑了笑道:“懷遠從小聰明,以前咱們送他去讀書,很得先生的贊賞。到了京城後由國子監的賀先生引薦,已給他尋了麗正書院去讀書,平時要住在學舍裏,恐怕很少能回來。”

“哦?”顧夫人倒有些詫異,看了看許懷遠,默了會兒才道:“讀書識字是好事,這個你來做主吧。”青梅懸着的心放下,連忙道謝,許氏便拉着許懷遠磕頭謝恩。

這一番折騰下來已是酉時,顧夫人便留下何姨娘母女一起用飯。青梅暗暗觀察,雖然顧夫人并不太将這對母女瞧在眼裏,顧榮華對這位庶女妹妹倒是挺照顧。而顧含英也十分乖順的伏低做小,雖然受顧尚書寵愛,對顧榮華卻幾乎是言無不從,很投這位驕矜大小姐所好。

飯後閑坐着說了會家常,因顧尚書和顧長清皆有事在身沒回來,顧夫人便讓青梅往琉璃院去歇息。

想是顧夫人早有安排,琉璃院中諸事悉備,那名喚綠珠的丫鬟行事大方周全,兩個小丫頭也算機靈,做事倒也算妥帖。

青梅當然不敢以小姐的身份自居,被她們服侍着擦臉沐浴時十分的不自在。不過她初來乍到,今日已駁回了顧夫人對許懷遠的安排,此時也只安分行事,只是向綠珠道了聲“麻煩姐姐。”心底裏卻是越來越覺得奇怪——

這位綠珠行事機敏,原本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現下到她這憑空出現的小姐身邊服侍,并無不快之色,甚至隐隐有讨好她的意思。是她原本就不得顧夫人喜歡,想要趁機博人歡心,還是顧夫人另有囑咐,才讓她做出這般姿态?

另外兩名入屋伺候的丫鬟是金釵、玉釵,是一對兒孿生的姐妹,對青梅也算恭敬,并未有半點怠慢。

這樣的态度,反倒令青梅疑惑起來——

其實許氏很早之前就尋過顧夫人,若顧夫人真有心照料,即便礙着顧尚書不能見她,總還能接濟幫助許氏吧?可是那時顧夫人對她不聞不問,仿佛青梅并不存在,而今又是這樣天壤地別的态度,着實令人捉摸不透。

外間裏綠珠的呼吸聲均勻悠長,青梅翻了個身,腦海中思緒紛亂,終是困意襲來,沉沉入睡。

次日早起後往顧夫人處用完了飯,顧榮華自去女傅處學習女工琴藝,青梅卻被留在了流芳堂。

青梅如今穿的是賀夫人所贈的那套半袖襦裙,顧夫人看在眼裏,自然會跟許氏一樣想起青梅早逝的娘親,待青梅也十分慈愛。她叫丫鬟都去外面伺候着,便和青梅閑閑說着家常,許氏在旁陪着,顧夫人正好問起青梅讀些什麽書,對釀酒之事也有幾分好奇。

不多時,便有丫鬟在外回道:“夫人,二郎來了。”片刻後掀起的珠簾輕微作響,顧長清自侍女戲水的雲石屏風後走了進來。

他身上披着墨綠色的大氅,裏面藍衫整潔,隐隐露出玉佩一角。挺拔的身姿在堂中立定,顧長清躬身向顧夫人道:“給母親請安。”聲音動作從容沉緩,看起來比那日青山寺後山初遇時還要老練穩重幾分。

顧夫人笑着擡手道:“去老爺那裏了嗎?”

“聖上昨晚的聖旨,雲州一帶最近有些小事,要父親去了一趟。今晨他從宮裏走了,過段日子再回來。兒子回府後就先來了這裏。”他說完了話,眼神往青梅臉上一掃,有幾分訝異之色。青梅心中畢竟忐忑,臉上便有些惴惴不安,顧長清看了兩眼,便問道:“這位就是嫣表妹?”

顧夫人點頭道:“我認了她做義女,以後就是你妹妹了,名字叫做青梅。”

顧長清道:“兒子知道了。”便朝青梅點了點頭。

他的話音落下,屋裏便靜了片刻,娘兒兩個竟都尋不到話說。

顧夫人端了茶杯撇着浮沫,青梅隐約覺得她舉止中有些不自在,便聽顧長清道:“母親吩咐我采買的筆墨紙硯都已選好了,現下都在博古館放着,待會送到妹妹那裏麽?”

“既然已買好了,就送去杏花館吧。我有些乏了,你同妹妹說說府裏的風物也好。”

青梅聞言便站起身來,顧夫人臉上還真有些疲色,向她道:“榮華最近練習琴藝,杏花館裏的老先生正好閑着,你往後便去那裏讀書。長清也不是外人,若有疑惑,問他也是一樣的。”

到得此時,青梅已十萬分的确信顧夫人是要忽視當年的婚約,她也樂得心照不宣地忘記此事。接下來麽,她打算選個合适的時機禀明姨母,搬到府外去開個酒館。此時沒摸清顧夫人的脾氣,她還不敢貿然提出來,只得暫時依了顧夫人的安排。

早在宛城時,青梅就十分向往在京城開酒個酒館。可京城是什麽地方?這藏龍卧虎之地哪是她能輕易立足的?不過若是能有尚書府的名頭壓着,不管暗裏她和顧家關系如何,明面上就能省去很多麻煩,是以青梅并不打算和顧夫人鬧僵。

何況,雖然青梅對顧夫人頗多芥蒂,然而自打見面起,天然的血緣親情是無法隔斷的。

顧夫人是她的姨母,是她母親一母同胞的姐姐,跟顧夫人在一起時,她也會說起以前姐妹倆的事情,讓青梅跟她走近過往的溫馨點滴。而瞧着那和模糊記憶中相似的眉眼時,青梅會覺得,她離早已去世的母親又近了一點。

出了流芳館,許氏自回琉璃院去了,綠珠陪着青梅,跟在顧長清身後慢行。

顧府中院落參差,冬日裏百草凋盡,寒梅未綻,只有幾棵松柏挺立,廊下的金絲籠裏雀鳥輕鳴。

顧長清走在前面,青梅跟在後面暗暗打量他的背影——挺拔高挑,看着比魏離稍微寬厚些,只是沉默不語時叫人不敢親近。難怪會得“鐵面”之稱,這副生人勿進的模樣還真能令人生畏。

若真要她嫁給這樣一位鐵面郎君,青梅心裏還真有些疏離畏懼。不過人家青年才俊,是多少豪門貴女想嫁的人物,肯定也是看不上她的吧。青梅閑行時不免走神。

沉默着走了片刻,顧長清似乎想起了些事情,問綠珠道:“杏花館那邊天冷,妹妹用的手爐暖褥都備好了麽?”

綠珠腳步一頓,回道:“事情匆忙,還沒來得及備下。”

“我取了文墨帶妹妹過去,你叫人早點過去安排。”他同顧夫人說話時恭敬沉穩,帶有幾分疏離,同丫鬟說話時也是用背影,語如命令,綠珠聽了便忙應了,顧不得同青梅說話,匆匆一福就走了。

青梅暗暗咋舌,看樣子這顧長清在府裏倒是很有威儀,綠珠似乎有些怕他?游廊間仆婦來往,有些還說笑幾句,見到顧長清時也都斂容行禮問好,看得青梅愈發好奇——這位大理寺少卿不止為官冷面,在家裏難道也是出名的冷面?

心中正自好笑,便見前面顧長清腳步一緩,問她道:“腳傷都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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