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母子的隔閡

顧尚書穿一身栗色長衫端坐在椅上,梳着四方髻,蓄了寸許的胡子,青梅進去時他瞧着顧含英似乎正在問話。見了青梅進門,原本抱了青金手爐正在回話的顧含英住了口,顧夫人便笑向顧尚書道:“這就是青梅,我已認了她做幹女兒。”

紅香拿了蒲團放在地上,青梅便上前扣頭拜見。顧尚書似乎對這些事早已知曉,待青梅見禮完畢時囑咐道:“往後跟着你母親不要拘束,就跟在家一樣。”

青梅應了聲“是”,等顧長清問安過後,又給顧夫人請安。

屋裏炭火燒得旺,下面還有地龍,滿室暖和如春,氣氛卻有些清淡冷落,青梅也不再說話,挨着顧含英坐在下首。顧夫人在孩子們臉上瞧了一圈,向顧尚書道:“老爺剛回來,先進去歇會兒吧,叫何氏服侍你洗漱用飯。”

“這麽着,你就照顧孩子們用飯。”顧尚書站起身來,何姨娘跟在身後進了內屋。顧榮華等人起身送他進去了,顧夫人問顧長清道:“二郎在哪裏用飯?”

“兒子與三殿下有約,稍後便要趕去,不能陪母親用飯了。”

顧夫人點點頭讓他別耽誤了,便叫人去傳飯。一時飯菜布置好了,清晨做得清淡,是牛乳粥并幾樣糕點,另外蒸了點蛋羹。

顧夫人并沒有“食不言”的講究,關心了青梅和顧含英幾句,便開始和顧榮華商量:“昨晚這場雪下得好,正好後園的梅花也開了,後天請人來賞玩一天罷。你那些姐妹們,到時就由你來招待。”

“到時候在哪裏賞雪?”

“就在後園的瑞雪閣。咱們在閣中賞雪看戲,你們在隔壁暖廳裏組個詩會,也免得拘束。”

顧榮華又問要請哪些人過來,顧夫人便道:“請常來往的那些也就罷了,別落了吏部侍郎家就是。到時候你陪着溫姑娘,再看看她的品行吧。”說着又說些安排唱戲擺宴的具體事宜,青梅和顧含英聽她娘兩個商量,只在旁邊默默用飯。

末了,顧夫人才叮囑道:“到時候青梅和含英都去。”

兩人應了是,瞧着顧夫人和顧榮華還有事要說,飯後就先告退了。

姐妹倆出了流芳堂徑往杏花館而行,因風起時會有樹梢積雪吹落,便各自撐着青綢油傘,穿花饒柳,踩雪搖枝,一路賞玩過去。顧含英行到中途,叫貼身丫鬟銀屏先去杏花館中準備筆墨,青梅猜着她是有話要說,便也讓綠珠和銀屏同去。

顧含英待她們走遠了才道:“明天那些姑娘們起詩會,姐姐可要參加?”兩人此前敘過長幼,青梅比她大一個月,故以姐姐相稱。

青梅聞言笑了笑道:“我書讀得不多,哪裏能作詩,到時候恐怕還得跟大姐姐求饒。”

Advertisement

“姐姐過謙了。不過說起來,大姐姐到時候要照顧着溫姑娘,恐怕沒時間理會咱們呢。”顧含英掩唇而笑。青梅見她提及,便趁勢問道:“夫人很喜歡這位溫姑娘麽,還叫大姐姐着意照顧。”

顧含英抖了抖油傘上的薄雪,笑得有些隐晦:“聽說溫姑娘聰明大方,是溫侍郎的掌上明珠,夫人想把她娶給二哥,當然要照顧。”

這消息自顧含英口中道來,青梅倒是有些意外,只笑了笑沒說話。顧含英卻不打算就此打住,續道:“當初夫人将姐姐帶回來,我還以為……”掩唇淺笑時溫柔可愛,多了幾分女兒家打趣的俏皮,倒叫人不覺得這句話冒失。

青梅也以打趣的姿态輕輕将顧含英推了推,羞澀笑道:“夫人不過是瞧着和我投緣才認我做了女兒,接我過來住一陣子,妹妹想多了。”顧含英見她如此,便也知趣地不再多問,恰好杏花館近在眼前,便又說起了課業。

杏花館內一如既往的書香濃厚,長案前的張夫子搖頭晃腦的讀着文章,顧含英聽得有些困倦,青梅端坐在書案前看似聽得認真,其實是在走神。

貿然進了顧府,雖然有顧夫人彈壓解釋,卻也壓不住衆人對她的好奇心。府裏憑空多了位小姐,又得夫人殊遇,誰能不揣測打探?顧含英今日的舉動,恐怕是得了何姨娘的授意吧?何姨娘尚且如此,誰知道底下那些仆婦丫鬟們會有怎樣的想頭?

再往深了想,顧夫人帶她進府時,難道就想不到而今的情形?她執掌府中事務,難道不知道這些無端的揣測?可顧夫人卻對此不置一詞,不提過去的婚約,不提将來的打算,只說想盡姨母之責,好好的養護她。這種說辭誰信?

青梅摳着毛筆的竹管,微不可察地冷笑。

她的這位姨母,委實有趣。不過這位姨母是母親生前最親厚的人,青梅雖對她有芥蒂,心底裏還是想親近些,此時心中滋味難免複雜。

一堂課昏昏沉沉的聽下來,張夫子一拍戒尺,叫兩人把今日的講解的內容抄寫兩遍,揣摩熟透,而後扶着拐杖出去,自然有人送他回住處。

這邊廂青梅揉了揉昏沉的鬓角,任由綠珠收拾起筆墨。她和顧含英一同出了杏花館,外面冷風侵來,倒令精神稍振。

冬日天寒,杏花館旁的月形小湖中水冷冰薄,湖對面是一片嫣紅的梅林,盛放的紅梅交織如錦,在白雪之中更增嬌豔。顧含英指着梅林道:“明天要用的瑞雪閣就在那片梅林後面,景色很不錯。”

青梅遙望紅梅,想着明天若真要起詩會,她臨時脫逃未免難看,倒不如提前跟顧榮華說一聲,免得她到時刁難。何況明日宴請姑娘們所用的酒水應是由顧榮華來安排,這果子酒能否露相,還得看她的安排。

思量既定,出了連理樹小圓門,顧含英自往住處去,青梅帶着綠珠往琉璃院去。途徑一處垂花拱門時卻走上另一條曲廊,沿着這條曲廊走,過了幾處水亭便能到達顧榮華居住的錦繡閣。

錦繡閣外有一片不小的花圃,此時花圃中只餘枯枝殘葉,為雪覆蓋。花圃旁拿怪石堆了座假山,旁邊是幾棵高大的雪松,繁盛的枝葉堆疊如一座綠塔,襯在假山白雪旁邊別具風姿。

因顧榮華不喜旁人打攪,閑雜仆婦極少到此,錦繡閣外便格外清淨無人。

青梅同綠珠沿着掃淨積雪的鵝卵石小徑緩行,途徑假山時瞧見那怪石奇絕,山洞曲幽,覺得十分有趣。

她正想駐足細觀,卻聽一道壓低的聲音傳來:“二哥難道打算就此跟母親生分了麽?”語氣急切,頗有怨意,竟是顧榮華的聲音。

青梅聞言一愣,便聽顧長清的聲音冷淡傳來:“是她背信棄義在先,如何怪我。”接着是顧榮華氣惱地回答:“原本就是她家道突變,就算那時有婚約,母親又怎能讓你娶一個罪臣之女?你因為這個和母親鬧,實在太不講道理了!”

兄妹倆争論的聲音愈來愈近,似乎是正在從假山另一邊走過來。青梅無意中聽得對話,不免有些尴尬,瞧了瞧身後的綠珠,她正低頭瞧着腳尖恍若未聞,青梅尴尬之下,倒不知該進該退。

青梅駐足遲疑的片刻,顧長清兄妹已行到了拐角,顧長清的聲音頗為嚴厲:“曲将軍那是冤案,這事你清楚!我們非但不能幫他洗刷冤情,居然還……”聲音戛然而止,他瞧着站在不遠處的青梅,愣住了。

随後而至的顧榮華也沒料到青梅會到這裏,先是一愣,随即瞪了青梅一眼,顯然是對她有怨氣。

青梅心中覺得尴尬,至此也終于明白了顧榮華對她的冷落從何而來——顧長清母子因她而生嫌隙,顧榮華對她焉能不怨?

她看了看身後沉默着假裝不存在的綠珠,收了青綢油傘,一咬牙迎上去綻出點笑意:“大姐姐,我正想找你。”轉而又向顧長清行禮道:“二哥。”

顧長清“嗯”了一聲,面上有些不自然,瞧着青梅的笑意時終是沒再多說,只向顧榮華道:“既然你們有事說,我先行一步了。”說罷朝青梅點了點頭,大踏步走了。

留下的青梅明知顧榮華此時對她很有怨意,卻還是得硬着頭皮走上去道:“大姐姐。”

顧榮華站在原地不動,只是将目光落在青梅身上,神色有些複雜。

假山間微風吹過,揚起松枝上的積雪飄過來,落在臉頰上時有些冰涼,姐妹倆立在雪中,一個白錦鬥篷,一個銀紅大氅,相對無言。

安靜了片刻,青梅有些後悔今日貿然往錦繡閣來,正想着要說些什麽,就見假山後轉出個身影,是顧榮華身邊的小丫鬟雁兒。她将個翠藍緞面海棠袋包裹着的手爐交在顧榮華手中,道:“姑娘怎麽在雪地裏站着,小心着涼。”

顧榮華接過手爐,随口道:“叫你取個手爐怎麽這麽慢。”說着走向青梅,“找我什麽事,說罷。”經過青梅身邊時腳步卻未停,徑直往前走去。

青梅瞧她态度冷淡如舊,只好叫綠珠拿着傘,幾步跟了上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