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姐妹起争執
隆冬時節,顧府各處屋裏都生了旺旺的炭火,博古堂中雖沒有地龍,卻也十分和暖。青梅早已将大氅解下,此時瞧着顧榮華那神情時,身上不由得泛起含寒意。
那是怎樣的眼神?質問般咄咄逼人,鋒銳的目光仿佛要将她穿透,那背後隐藏着的,是不甘和嫉恨!仿佛醞釀壓抑很久的怨艾終于找到出口,赫然噴發了出來。
青梅只覺得這樣的顧榮華陌生極了。
其實從那天青梅從永樂公主府裏回來後,顧榮華就待她格外冷淡,時至今日,這份冷淡終于變成了明顯的憤恨與鄙棄。青梅也終于明白過來顧榮華對她的恨意源自何處——并非是為了顧長清母子間的隔閡,而是為了君離!
當初顧榮華被宮裏的兩位魏貴妃看中,險些嫁于君離,誰料後來卻被君離執意推拒。這也罷了,顧榮華大抵是認為君離眼光太高,傷心黯然時也可以此安慰自己。
可後來呢?自打青梅到了京城,君離駕臨顧府的次數愈來愈多,不止特意召見了青梅,還幫她牽上了永樂公主這根線,多番照顧。而在今日,君離特意将青梅召入博古館裏說話,等顧榮華帶着苦心搜尋的古書前來時,卻只換得那樣冷漠的态度,親疏立別。
驕傲自負如顧榮華,怎肯甘心?
她的容貌在京城貴女中頗有名氣,家世雖比不得那些侯府與國公爺家的千金,比起長在鄉野的青梅要高貴太多吧?更勿論她常年養尊處優,由此生出的那份尊貴氣質更是青梅所不及。連她都入不了君離的眼,憑什麽曲青梅就能得君離青睐?
這樣的心思下,顧榮華看着青梅時已不止是逼問了。
咄咄質問的語氣仿佛一把利劍刺入青梅心中,加上顧榮華那樣冰冷鋒銳的态度,終于将她心中僅有的半點姐妹情分斬斷。既然顧榮華視她為敵,還處處冷落針對,她何必再枉費心思去維系本就不存在的姐妹情?
青梅冷笑了一聲,道:“這跟大姐姐有關系麽?”
“怎麽沒關系?”顧榮華進逼向前,“你是我母親的女兒,這樣上趕着到三殿下跟前去獻媚,丢的是我顧家的人!”
到底是誰在獻媚?青梅冷笑,顧榮華她探得君離來訪後就巴巴的趕來,如開屏孔雀般擺弄風姿,就以為人人都跟她一樣?
經與賀子墨的長談後,青梅本就對顧府生了隔閡,此時對顧榮華更增厭惡,于是冷聲道:“三皇子召我過來,不過是問為永樂公主釀酒的事,你若不信,大可問二哥。”
“二哥?他早就被你給迷住了!你爹做出那樣不要臉的事情,你揀了條性命還不安分,居然學得這樣狐媚子……”顧榮華大概真的是氣憤妒忌得昏頭了,走到青梅跟前,步步緊逼。
“顧榮華!”青梅瞬時憤怒的漲紅了臉,連名帶姓的大聲厲喝出來,狠狠将顧榮華推得踉跄退了兩步。要不是殘留的理智令她心存顧忌,恐怕這會兒已經一巴掌招呼在了顧榮華的臉上——
Advertisement
他的父親猛将忠魂,容不得顧榮華這樣侮辱!
青梅緊緊攥着拳頭,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如果顧榮華再敢侮辱父親,哪怕只是一句,她也會毫不猶豫的出手!哪怕此時的她還寄人籬下,那一巴掌揮出去,很可能斷送她在京城開酒館的夢想,斷送她為父親翻案的那微渺希望。
對面的顧榮華顯然未料到青梅敢這樣對她,不由一愣,她何曾被人這樣粗暴的推搡過,待站穩腳跟時也是心頭火起。她正想開口斥罵,屋門處人影一閃,就見送客歸來的顧長清已回到屋中,臉色冷如三九天氣的寒冰,對着顧榮華厲聲道:“道歉!”
“道歉?”顧榮華扭頭看向顧長清,嗤笑道:“憑什麽!”
“你剛才說的那是什麽話?”顧長清顯然也是生氣了,變成了真正的“鐵面”,目光中添了幾分壓迫力,如兩把重刀壓在顧榮華肩上。
然而顧榮華哪是能輕易服軟的?聞言哼了一聲道:“哥哥都已跟溫姑娘定了親,怎麽還惦記着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說着瞧了青梅一眼,語氣中全然的酸意,“人家都去攀三殿下的高枝兒了,哥哥你又算是什麽。”
這番話的意思自然明白不過了。青梅和顧長清早年有過婚約,雖則兩家心照不宣的不提此事,可心裏都是清楚的。顧榮華的意思,自然是說顧長清為了那指腹為婚的約定才向着青梅了,而青梅又想着攀君離的高枝,顧長清的熱臉就貼着了冷臀部。
這話不止酸意滿滿,語含挖苦,那挑撥離間的居心都有些惡毒了。
顧長清聞言氣惱更甚,猛地上前一步拽着顧榮華手臂道:“跟我去流芳堂。”也不容顧榮華分說,竟是大步往外走去。顧榮華哪裏能跟得上他的步伐,被拽得身子一晃,忙跟了上去。
旁邊青梅此時也是氣憤盈胸,瞧他兄妹倆先後出去,自然也跟上了。
今兒的事,不管怎麽說都是她顧榮華無理在先,就算鬧到顧夫人那裏,難道她還能偏袒?青梅氣得臉蛋尚且紅紅的,快步走出屋子,就見院裏幾個丫鬟小厮面面相觑,侍書咬唇站在檐下不說話,綠珠正滿臉焦急的等她。
再往前看,顧榮華已經被顧長清拉出了院門,她身邊的丫鬟檀莺追在後面,口中喊着:“二郎,二郎你放開我們姑娘……”
青梅快步往外走,綠珠跟上來問道:“姑娘,他們這是怎麽了?”見青梅急急的行走不說話,忍不住問道:“姑娘是和榮姑娘吵架了麽?”剛才青梅厲聲喊出“顧榮華”時,大概她也聽到了。
何況顧長清送客歸來都能聽到她們姐妹的争執,院裏的丫鬟們難道就聽不到?
青梅只管氣鼓鼓的往前走,綠珠緊緊的拽住青梅的手,苦苦勸道:“姑娘先消消氣,你若就這麽去了夫人那裏,恐怕還是會和榮姑娘吵起來。你可千萬要穩住,不能叫她捏住把柄啊!”
青梅聞言一愣,不由得轉頭看了綠珠一眼。
雖說兩人相處了這麽久,青梅心裏畢竟還是防備着綠珠的,早晨的時候還給了她臉子瞧,而今聽得她這麽勸說,倒是心中一軟——其實細辨起來,綠珠待她還是挺誠心的,至少在這種時候是在為她的處境考慮。
這麽一想,堵在心頭的那口氣稍稍散了些,她瞧着顧榮華被拽着狼狽疾行的模樣,冷笑了一聲。
後面綠珠見她面色緩和,便低聲勸道:“姑娘走慢些吧。”
“嗯。”青梅嗲了點頭,也漸漸回過味兒來了。顧長清和顧榮華不管怎麽吵,那都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妹,到了顧夫人那裏,不管誰有理誰沒理,首先論起來的當然是個“情”字,有了血緣親情在,顧夫人略一調停,兄妹倆必然是要和好的。
而顧家人關起門來論情說理,她一個寄居府裏的外人自然是不好攙和的。
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青梅只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她放緩了腳步,帶着綠珠到了流芳堂時就聽裏面靜悄悄的,來往仆婦面色如常,見了她還會問候一聲“二姑娘”。
走到門前,木魚兒便掀起簾子請她進去,裏面換了一架紫檀木鑲嵌玉石的圍屏,紅香聽見動靜繞過來,臉上堆着笑道:“二姑娘來啦。”
“紅香姐姐。”青梅淡淡招呼,不卑不亢。
往裏面瞧過去時,就見顧夫人坐在鋪了秋香色團花錦褥的紅木圍榻上,顧長清和顧榮華一左一右的站在她的身邊。顧長清臉色比先前和緩了許多,顧榮華的眼圈兒卻是有些發紅,只管盯着圍榻後頭的紅木嵌古鏡插屏。
青梅心中猜得大概,卻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悲涼。不過她并不打算低頭認錯,因此也不故作姿态,只小步往前走,低頭抿着唇。
顧夫人臉上堆起笑意,招手叫青梅緊貼着她坐在圍榻上,拉着她的手笑道:“剛才的事情長清已經跟我說了,全都是榮華不對,我叫她給你賠禮道歉。她這兩天心緒不大好,你也別介意。”
青梅立起身道:“青梅不敢。”也許她應該做着樣子說一句“我也有錯”,但那句話她說不出口,于是只管垂首站在那裏,臉上愠色未消。
到得而今,青梅也算是看開了。前十幾年裏,她總以為世間雖有壞人,可人心都是肉長的,大多數人還是會講道理、待人良善,是以得饒人處且饒人,若有了沖突,她受點委屈陪個不是也就過去了,來往之間無非情、理二字。
這兩個月中見識了顧夫人的态度,又通過賀子墨的敘述猜得顧尚書夫婦的打算,她總算明白,在顧府中輪不到她來講理,管用的唯有利字。
她對顧夫人有用,是以就算她犯了什麽錯,顧夫人也不會太過追究。反之,她在顧榮華眼中百無一用,不管她怎麽委曲求全、嘗試交好,顧榮華都不會善待于她。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委屈自己?
青梅咬了咬牙,便将目光挪向了顧榮華,靜靜的站着不說話。
顧夫人原以為青梅會像往常那般委曲求全,客氣推辭一番,那樣的話她正好為顧榮華尋個臺階下去,所謂“賠禮道歉”也不過随口一提罷了,自然不會真的讓顧榮華低下高貴矜持的頭顱。可顧夫人萬萬沒想到,青梅會是這樣的反應——
清亮的眸中不帶多少情緒,甚至連那幾分愠色都消失無蹤,只管靜靜瞧着顧榮華,明擺着是要等她開口道歉。
顧夫人有點發懵,青梅不給臺階下,難道真要讓顧榮華賠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