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再訪武侯府
走出流芳堂,外面已是新月初上夜色降臨,正是初春天氣,雖然白天日漸和暖,夜裏還是十分寒冷的。
青梅裹緊了大氅,瞧着兩側月光下黑睽睽的樹幹花枝,幽靜安谧的夜色讓心裏漸漸澄明寧靜,她回想着顧夫人方才的嘴臉,心中湧起無限的悲哀。
曾經,顧夫人是她母親最親近的人,姐妹感情深重,所以她能不遠千裏趕赴邊關去看望妹妹,欣喜的定下婚約。那個時候,顧夫人待青梅母女倆必然是真心實意的。可如今呢?妹妹的遺女成了籌碼,若不是因為這個,恐怕到現在顧夫人對青梅都是不聞不問,任她自生自滅。
那麽如果,将來武安侯不再對她有憐愛照拂之心,顧夫人是否就會将她當做棄子,再度不聞不問,生死無關?青梅深思之下,只覺心中寒冷蔓延,肺腑冰涼透徹。
這樣的顧夫人,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姨母了。曾經的血緣親情,已在不知不覺中,被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給消磨殆盡,無處追尋。
青梅腳步輕快,到得琉璃院後同那兩位送她回來的媽媽道了聲謝,客氣着讓她們進去喝茶,兩位媽媽自然是道謝推辭回流芳堂去了。
叫綠珠關上院門,青梅擡起眼時就看到檐下的許氏手裏捧着狐裘快步向她走來,臉色焦急而擔憂。她的雙頰凍得通紅,顯然跟以前一樣,是站在屋外瞧着院門口等她回來,被冷風給吹的。
青梅心中一酸,竟不自覺的嘆了口氣。人心善惡親疏,歷久方能顯現,非關血緣時間,只關秉性心氣。血緣相親的姨母未必疼她愛她,許氏卻能為了舊主的托付而颠沛流離,對她牽挂擔憂關懷備至,唯恐她受委屈,這一切對比如此明顯。
她快步走上去挽住許氏的手臂,嗔道:“娘,你怎麽又在這裏等我?着涼了可怎麽辦。”說的是怨怪的話,聲音卻是柔軟親昵,帶着些撒嬌的意味。
許氏穿着家常的青布對襟襖,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夫人的叮囑又忘了麽?我只是奶娘。”
“她的叮囑我為什麽就得聽?”青梅湊在許氏耳邊撒嬌,“今兒永樂公主對果子酒贊賞得很,我提了要開酒館的事情,她也很贊同呢。魏國公家的姑娘還說,到時候還會來給我捧場!”
“就是那位魏欣姑娘?”許氏驚訝,“果真如此的話,我可得多少幾柱高香謝謝菩薩了!”魏國公府的富貴威勢許氏哪能不知道,若是這個魏欣當真和善的待青梅,可是天大的好事!
娘兒兩個都是開心,回到屋中便圍在桌邊商量起了開酒館的事情。
到得初十那天,難免要比平常起得早一些。雖然顧夫人千叮萬囑的叫青梅好生打扮一番,青梅卻沒怎麽放在心上——
華麗的金簪玉釵被棄在一旁,發間只別了一支細珠流蘇簪,另有兩朵海棠宮花。耳邊的紅珊瑚滴珠耳環被摘下,只墜了兩顆米粒大小的珠子權作點綴,淡淡傅粉描眉,就連胭脂都不曾用。顧夫人準備的一襲華麗的石榴紅金線織邊裙子被棄之一旁,換作天青色齊胸撒花襦裙,簡單雅潔,清麗明媚。
青梅對着銅鏡照了半天,然後沖着自己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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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她的本來面目,無須華麗繁複的衣飾妝容,亦不必勉強去做端莊穩重的模樣,雖然看着華美高貴,卻叫她失卻了靈氣,亦掩蓋了本色本心。
武安侯是父親的生死至交,青梅希望他看到的是真正的曲衡遺孤,而不是包裹在金銀錦緞中的顧府二姑娘!她對着鏡子擠擠眼,而後轉身向綠珠道:“走吧。”
“夫人會不會生氣啊……楚夫人送的那個釵要不要戴着?”綠珠看看青梅,又看了看旁邊被摘下的那一堆飾物——金簪、玉釵、玉镯、耳珰、玉佩……其實用這些裝飾一下也很美啊,綠珠默默的想。
“不用,精心收着就好。”青梅不容她猶豫,已對着鏡子轉了個圈兒,走出門外去了。綠珠見狀,連忙跟上去了。
到得流芳堂中,顧夫人乍然見了青梅這身打扮,臉色不由便暗了幾分,青梅只作未覺。飯後略略休息一番,顧夫人便帶着顧榮華和青梅往武安侯府去了。
年下裏的氛圍自然比平時要熱鬧許多,楚修明常年在外,難得回京一趟,這些天侯府外自然有無數登門的賓客,不過多為男子,少有女客。
這也難怪,武安侯不問政事多年,楚夫人也極少參與那些貴婦們的聚會,往來自然少一些。前些年楚修明娶了一房妻室,是一位翰林的掌上明珠,新婦入門,侯府又很是熱鬧了一陣,可惜那位少奶奶命薄福淺,在兒子三歲那年就抱病去世了。
而今武安侯府裏只剩下楚夫人和楚紅.袖兩位女眷,楚夫人近些年喜靜少動,楚紅.袖性子直爽不愛拘束,和京中貴女們的往來有限,是以內宅中的應酬是極少的。
顧夫人領着兩位女兒下了車馬,府門外早有楚夫人安排的仆婦迎着,進了府裏乘着軟轎代步,到得內院,便有人引她們到會客的暖廳中。青梅等人進去時,楚夫人和楚紅.袖正在廊下喂雀兒,一個溫婉富麗,一個英姿飒爽,暖暖的晨光平添幾分家常的溫馨。
見得她們進門,楚夫人将手中的精巧小銀壺交到丫鬟手裏,笑着迎了過來,後面楚紅.袖也跟過來,卻是意外的沖青梅笑了笑。
兩下裏見禮完了,楚夫人叫楚紅.袖陪着顧榮華,她牽着青梅的手,陪着顧夫人往暖廳裏進去。
因這兩天白日裏天氣暖和,這暖廳也就白天會客才用,是以門上的厚簾子早就被換成了輕薄的紗簾。穿着蔥綠薄襖的小丫鬟打起簾子,五人入內坐定時便有丫鬟奉上茶水,是青梅喜歡的六安瓜片。
這幾天春色未至,拜會往來時,無非設宴吃酒、看戲取鬧。暖廳坐北面南,東邊并未砌牆,而是設了扇極大的窗戶。窗外柳枝低垂,圍着個月形的小湖,這會兒湖上寒冰半消,正中間的八角重檐亭中人影綽約,絲竹聲依約響起。
武安侯和楚夫人都是性喜清淨之人,平日極少看鑼鼓喧天的熱鬧戲,今兒只請了個南邊來的青衣在亭中唱曲子,管弦聲自窗戶中送進來,倒別有味道。桌上放着果點蜜餞,顧夫人和楚夫人坐着聽曲閑談,三個女兒家便在旁邊聽着,偶爾插上幾句,便惹來幾聲笑語。
丫鬟們将一道道菜擺上來,青梅便慢慢的搛菜品嘗,楚紅.袖畢竟是主人家,不時介紹幾句,又評說那青衣的唱腔聲音。青梅聽她介紹,才知這位乃是南邊出了名的妙音娘子。
不知怎麽的,青梅就聯想到了妙手神功何久娘,想起那天叫她驚豔的百子鬧元宵,也想起了君離那張含笑的臉。
也不過是一兩天沒見,怎麽就覺得已經很久沒見他了呢?青梅有些出神。
楚夫人雖是愛清淨的性子,但既在侯門,應酬往來上必然有些本事。因此雖然以前顧家和楚家甚少往來,這會兒聽曲聊天,顧夫人母女又有意要讨她歡心,倒也熱鬧。
幾個人正說得高興有趣,廳外進來個仆婦在楚夫人身邊說了幾句話,那邊廂楚紅.袖便向顧榮華道:“近來新得了一幅鷹兔圖,說是長春山人的畫作,我卻辨不出來。榮姑娘擅長此道,能否幫我瞧瞧?”
顧榮華如何能不知道這是借口,聞言便道:“好啊。”
兩人出了暖廳沒多久,楚夫人便向顧夫人道:“修明剛剛會客回來,這會兒也到暖廳外了,他和青梅也有些淵源,就叫他進來?”
顧夫人含笑點頭,青梅咬了咬唇,目光不由得朝廳外瞟過去。
雖然她心底裏并不喜歡顧夫人的做派,但她對這位大名鼎鼎的兇神卻頗多好奇。何況,聽許氏說,楚修明年少時就曾跟着父親在邊疆住了段時間,她剛出生的時候,年僅十二歲的楚修明還抓來小白兔哄過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