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兇神真面目
青梅上京也有将近半年的時間了,雖說平常不怎麽聽得到市井茶坊中的閑談,對于楚修明這位“兇神”的大名也是聽過許多次的——
出身武将世家,接連四代武安侯都是戰功卓著名震四方,楚修明打小就在這般環境中熏陶,年滿五歲就跟着父親去了邊疆,往後的時間多在沙場中歷練。他十二歲時就跟着曲衡去了戰場,十五歲時就率小隊親兵斬殺上千名敵軍,二十歲時,已是名躁一時的沙場新秀了。
今年楚修明已是二十七歲,多年來馳騁沙場,已是一名悍将。據傳他性情暴戾殺人如麻,曾在一夜之間獨力剿殺八百名敵兵,渾身每一處可都沾着鮮血。跟武安侯一樣,楚修明教子嚴明,去年就将不滿五歲的孩子帶到了邊塞,可見是個狠角兒。
更傳聞他長得兇神惡煞,臉上有道刀疤自左邊額頭劃打右邊下巴,觸目驚心,一眼看上去便是兇相,而他又是百戰不敗的戰神,故而得名“兇神”。
傳聞的真假青梅無從辨別,但在她看來無風不起浪,楚修明必然是個兇狠的性子才會招來這般傳言。且他征戰沙場十數年,塞北風沙冷厲如刀,他本人定然是粗粝悍勇,多年刀劍浸染之下長相大概也是兇惡的。
懷着這樣的心思,青梅不時的朝外面瞟過去。先頭進來了個身穿鴉青色長衫的男子,面容俊秀身材颀長,青梅猜度這大概是與楚修明同行之人,心中雖然訝異,目光卻還是好奇的往門口瞟。
然而後面并沒有人進來,反倒是這位俊秀的男子幾步走過來,朝楚夫人拱手道:“母親”。
後面問候顧夫人的話青梅并沒有聽進去,她只是無比震驚的盯着面前的男子,若不是有兩位貴婦在場,這會兒她的嘴裏必然是能塞個雞蛋進去的。
這就是楚修明,傳說中的兇神?青梅覺得不可置信。
怎麽可能!楚修明可是兇神啊!成天與黃沙利劍為伴,和一群軍中的粗漢子同起同居,手上沾了萬人鮮血,手下管着幾十萬的大軍。戰功卓著、悍勇無匹的“兇神”楚修明,怎麽可能是這副模樣!
面前的男子雖說不上是白淨斯文,但是氣質整潔面容俊秀,根本就是個溫良的美男子啊!
青梅覺得她簡直是在做夢。傳說中的兇狠冷厲呢?刀疤臉呢?
大概是她驚訝的表情實在是太過明顯,那邊廂楚夫人笑着叫她道:“青梅?”她被這一聲喚得回過神來,這才察覺自己的失态,扭頭看過去時就見楚夫人向她道:“發什麽呆呢,這是修明,不知道你記不記得。”
青梅連忙朝楚修明行禮,楚修明便招呼道:“青梅妹妹,一轉眼都已經長得這麽大了。”清湛的目光投過來,俨然鄰家大哥哥的模樣。不過畢竟是馳騁沙場的勇将,整個人還是有一種迫人的氣勢,卻讓人覺得心安而非威壓。
事實上,青梅哪裏還能記得他?三歲那年家破人亡,模糊的記憶裏,就連爹娘的面容都是遙遠而不清晰的,小小年紀的她如何能記得楚修明?這麽一想,青梅忽然意識到,當年她出生時楚修明就已經十二歲了,都能夠抱着襁褓裏的她哄來哄去了,額……
她腼腆的笑了笑道:“楚哥哥。”小時候大概就是這麽叫的吧,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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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修明笑了笑,而後向楚夫人道:“方才來的路上碰見父親,他說想見見青梅。”楚夫人便道:“侯爺還真是日夜挂念,半刻都等不得了。既是如此,我這邊就擺飯陪着徐妹妹和榮姑娘了,你們要好好招待青梅,可不許欺負她。”
這般說笑的語氣裏,楚修明便也笑了笑,而後向顧夫人告辭,朝青梅招了招手道:“走吧。”
好麽,初次見面語氣就這般熟稔了?不過也可見楚修明與父親交情不淺,大概小時候沒少陪她這個小女娃玩耍。心中不由覺得親切了幾分,青梅向楚夫人福了福,便跟着出去了。
這會兒将近午時,明媚的陽光灑在身上,讓人漸漸覺出融融春意。
青梅跟在楚修明身邊,發覺這位“兇神”全然不是她想象中的狠厲模樣。也許是因為有小時候的那段緣分在,這位大她十二歲的兄長倒是很照顧她,說話也和善有趣,叫人根本想不到“兇神”這個稱號上去。
不過,一旦到了戰場,他必定不再是這般模樣吧?青梅暗暗想,模糊的記憶裏,父親也是慈愛可親,可真正打起仗來,卻是叫敵軍聞風喪膽的。
武安侯府裏屋宇連綿,這次楚修明帶着青梅走在長廊中,就見兩旁并沒堆假山小丘,也極少花卉,入目的是各種果樹——棗樹、桃樹、梨樹、櫻桃、海棠、枇杷、橘子……這也只是青梅能認得出來的,其他認不出的樹還有十幾種,都可以當果園了!
楚修明指着遠處一棵櫻桃樹道:“其實以前你來過府裏一次,我記得那時候那棵樹還小,就零星結了幾個櫻桃,你和紅.袖争着要搶。那時候你連站都站不穩,這會兒大概都能爬樹了。”
青梅從未想過她和楚紅.袖還有過這樣的緣分,被這話逗得一笑,撅嘴道:“我可不會爬樹,長了這麽些年,我依舊只會吃櫻桃。”
“等來年櫻桃熟了,你盡管過來就是了。旁邊那些樹上也都有好果子,到時候叫紅.袖摘給你。”
兩人說着話來到武安侯所在閣樓中,外面依舊護衛森嚴,然而有楚修明的一番笑語在,青梅瞧着那場景時卻覺得輕松了不少。
閣樓的門是敞開的,楚修明卻沒進去,而是帶着青梅拐到後面,就見武安侯正在一片極大的空地上揮舞長槍。他而今也是漸近花甲之年,身子骨卻十分硬朗,一杆長槍舞得虎虎生風,整個人靈活猛勁,叫人想起老當益壯。
青梅跟楚修明站在場邊,待得武安侯練罷了,青梅便笑着贊好。武安侯将手中的長槍交在楚修明手裏,到青梅跟前道:“這麽打扮更好看。”
三個人到得敞廳當中,便有仆婦擺上飯菜,武安侯叫青梅坐了,道:“今兒叫你過來,是想讓你和修明敘敘舊,也是十來年沒見了。”青梅便笑着點頭,她三歲前的記憶雖然模糊朦胧,來的路上由楚修明講了些她小時候的趣事之後,倒似乎隐隐約約記起來了一些。
武安侯也算是上了年紀的人,加之曲衡離世多年,他當年交好的朋友也各自零落,不免會念舊一些。吃飯時說着當年的趣事,倒叫人心生感慨。
席間自然是有酒的,武安侯與楚修明習武之人,在軍中有軍法限制着不得喝酒,此時以酒佐菜,吃得開懷。不過畢竟喝多了對身體不好,青梅便向武安侯道:“楚伯伯,前些天釀的果子酒啓封,這回我給您和夫人帶了一些,盒子有點沉,還在外面的車上放着呢。”
“哦?那我可得嘗嘗你的手藝。”武安侯一招手,便有家丁上前聽命。沒過多久,一名身形粗壯的家丁便拎着兩個酒盒大步走了過來。
武安侯耿直老練,自然和永樂公主的端貴細膩不同,因此青梅并沒有費心思去挑選酒壺酒杯,只将酒液裝在了老人家喜歡的葫蘆當中。那家丁打開盒蓋,一排排的酒葫蘆碼得整整齊齊,青梅從中選了三壺金梨酒,雖然味道未必別致,卻是人人都能喜愛的。
将酒葫蘆遞給武安侯和楚修明,他們各自品嘗過後,武安侯點頭道:“老頭子這輩子沒喝過果子酒,今天一嘗,倒是新鮮。嗯,這味道着實不錯。”
青梅便淺笑着道:“我知道楚伯伯更愛喝醇厚的燒酒,這果子酒就是嘗個新鮮罷了。另外還有紅棗酒,可以讓夫人和楚姐姐養身子。”旁邊楚明遠便問道:“我聽父親說,你想開個酒館?”
“是這麽打算的。京城現下賣果子酒的并不多,口味也是參差不齊。我想着開個果子酒館,客人應該會不少。先前我在宛城開的梅子酒館可是小有名氣呢。”清亮的眼中漾起自信驕傲,明媚的笑容更增春光。
“聽着倒是有意思。紅.袖愛喝酒,可燒酒喝多了容易醉又傷身子,這東西她會喜歡!”楚修明舉起葫蘆又喝了兩口,眼中含笑道:“小丫頭長本事了啊。”
如此氛圍之下,青梅自然是比較放松的,聞言得意的笑了笑。
待得飯罷,武安侯囑咐青梅常來玩耍,楚修明依舊送青梅往暖廳裏去。這邊廂也是剛換上甜點軟糕,四個人坐在一處閑話家常。青梅帶來的果子酒也分了幾壺過來,楚夫人見了青梅便笑着招手叫她坐到身邊,道:“上回侯爺還說想嘗嘗你的果子酒呢,真真好味道。”
青梅便腼腆的笑了笑道:“夫人過獎了。先前我說想開個果子酒館,就是想賣這些的。”
“我瞧着不錯,咱們青梅機靈可愛又聰明,這酒可比京城裏那些旁的果子酒強了幾十倍。”楚夫人笑着摸了摸青梅的頭發,忽視了顧夫人眼中閃過的那一抹驚詫。
青梅聽得誇贊,清麗的臉上笑意如花綻開,旁邊顧夫人卻為難道:“果子酒确實是不錯,可我想着青梅年紀還小,該先将心思用在念書上。酒壇粗糙笨重,不适合女孩兒家去做,這些事情交給旁人去做也就是了。”
楚夫人仿佛聽不出顧夫人對這件事的抵觸和瞧不起,只是道:“這有什麽,青梅喜歡就成。”
顧夫人卻還是不死心,陪笑道:“青梅畢竟疏于教導,依我看還是先養在閨中好好讀書學女工,正好有榮華在,姐妹倆也好作伴。至于釀酒的事情,等她再大些也不遲。”畢竟還是退了一步。
然而楚夫人卻是寸步不讓,只含義莫名的笑着看了顧夫人一眼,道:“女孩兒家何必非要養在深閨,沒得白白糟蹋了大好年華。青梅既有這樣的志氣,只管放手去做也就是了。”說着不再等顧夫人說話,擡頭問楚修明:“侯爺怎麽說?”完全忽視了旁邊顧夫人難看的臉色。
聽得“白白糟蹋大好年華”幾個字,顧榮華也是面色微變,擡頭時見楚紅.袖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眼光中幾分奇怪笑意,心中不由惱怒,卻是沒敢發作。
那邊楚修明便回道:“父親說,青梅有故人的心性志氣,他很喜歡。”武安侯雖沒當面說這樣的話,但他既然欣賞曲衡白手起家憑本事掙得功名,見故人遺孤有這般心氣時,哪能不高興?
何況武安侯府以軍功傳家,對事情的看法和态度自然與別家不同。能讓侯府的千金楚紅.袖前往沙場殺敵,青梅開個酒館抛頭露面又算什麽?比起那些個将天地限在內宅中的閨中弱女,楚家更喜歡有志氣的姑娘。
既然武安侯都發話了,當着楚夫人的面,顧夫人又能怎麽說?她還指望着借青梅這根纖弱的藤蔓,找着由頭跟武安侯家多往來親近,再想法子幫顧尚書把侯府拉向二皇子的陣營呢。
臉色在瞬息間千回百轉,顧夫人看了青梅一眼,心裏有些惱怒她的貿然行動,然而當着楚夫人也不敢發作,終是笑得一團和氣:“既然如此,那就開個酒館吧。”
青梅忙點了點頭,這一趟來武安侯府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不提青梅等三人告辭後,武安侯一家人的商量打算,單說顧家的馬車上,顧榮華當了一天陪襯,又被楚紅.袖隐隐奚落,此時便沉着臉坐在角落中閉目養神。顧夫人臉色十分難看,忍了半天終于開口怨怪道:“怎麽突然就和侯爺提了開酒館的事?事先也沒跟我商量。”
青梅表情無辜:“我以前就跟姨母說過想開酒館呀。今天侯爺嘗過酒之後贊賞了一番,楚将軍說京中沒有這樣好的果子酒賣,就說起了我可以開個果子酒館。”她頓了一頓,補充道:“這也沒什麽,我只管叫人釀酒,酒館裏面我少去一些也就是了。”
畢竟是官宦人家,極少有人能像武安侯那般看得開,顧夫人在意的是臉面。先前對青梅釀酒和開酒館的事萬般不情願,還不就是怕這事兒傳出去,會叫人說顧尚書府上的人滿身銅臭,怕跌了她的身份。這一點青梅很清楚。
既然這麽要臉面,當初又何必接她入府,還将她當成府裏的姑娘來介紹給衆人呢?想利用她拉近跟武安侯府的關系,又半點都受不得臉面被影響,顧夫人還真是打得好算盤,青梅心中暗暗撇了撇嘴。
顧夫人的面色漸漸和緩了一些,青梅續道:“先前去公主府的時候,公主和魏姑娘也覺得開酒館的主意不錯,說到時候會來捧場。”
把這些個人物抛出來,顧夫人還能怎麽說?她強自平複了心緒,握着青梅的手道:“這事也就罷了,我真正擔心的是你。上回貿然跟公主說你會釀酒,就招來了那般差事,這回也沒跟我商量……我就怕你年紀小不懂事,有些話說錯了場合,對你有害無利。”
這般說教關懷的姿态擺出來,青梅也不好再犟着了,便點頭道:“青梅記下了。”
到得顧府的時候已近黃昏,顧夫人今天陪着楚夫人說話難免會比較費精神,也沒心思再留顧榮華和青梅用飯,叫她們各自回去歇下,旁的事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