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舊事

原來兜兜轉轉，十多年過去了，離開了那個讓她絕望的地方，那些難堪的往事還是避不開，那些早已忘記了的悲傷、憤怒重新席卷而來，仿佛要把她淹沒。程曦頹然坐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面對程曦神色的變化，歐陽昊很是意外，卻摸不清緣由，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他可以确定，他在她的臉上看到了濃重的無奈、悲傷，還有痛苦。他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想來只怕另有文章。一時間他很是懊惱，為什麽自己對程曦的了解如此之少，無端勾起她的傷心事，卻絲毫不能為她排解，卻沒想過，自己從來不是一個因着別人的悲喜而悲喜的人，今天實在很有些反常。

就在兩個人相對無言的時候，電話鈴響，程曦也沒看歐陽昊，深吸口氣，接起來，“你好？”已經換成了平淡的聲調，聽不出情緒。

“小曦，是我，你在忙嗎？”話筒隐約傳出男聲，歐陽昊眉毛微動，有點兒不大舒服。

程曦并沒注意，語調卻放松下來，江文博，不論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或者說沒發生過什麽，他都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啊沒有，我沒事，你呢，怎麽有時間給我打電話？”文曉的事她還沒想好要怎麽跟文博說，多少還是有點緊張的。

“想聽聽你的聲音。”江文博的聲音不高，通過電話傳來，多了點溫淳的感覺。

習慣了這樣的口氣，程曦也笑，“我也想你了，你來看我吧，我有事跟你說。”瞟一眼歐陽昊，他的臉色似乎比剛才更難看，真搞不清他這是怎麽了。

“那我明天去好嗎？”江文博笑。

“開玩笑，你不工作了？”程曦撥弄着手機上挂着的懶羊羊挂件。

“沒有啊，我準備去你那裏工作了。”江文博慢慢的說，“公司要在北方拓展業務，我要長駐一陣子。”

“真的嗎？太好了！”懶羊羊的小豆眼差點被扯下來。程曦是真的高興，江文曉的閃電戀愛終于有人管了。

“男朋友？”歐陽昊看着程曦笑嘻嘻的把電話放進包裏，咬牙問，不知道怎麽了，覺得她那笑容特別刺眼。

“啊不是，差一點。”程曦随意的答話，也沒擡頭，仔細拉好拉鏈。

歐陽昊先是輕松了很多，可聽到“差一點”的時候又不爽了，便不死心的問：“怎麽那麽親熱？”

“哦，這個啊，你管不着！”程曦這才發現他情緒變得有些詭異，搖搖頭，不在乎的一笑，“有公交車過來，我先回家了，拜拜！”他的情緒怎樣是他的事，可跟她無關，她已經忘了他了，少年時的心動哪能在多少年之後再生根發芽的，再說，他讓她不可避免的想起那麽多早就封存在記憶深處的過往，真是

煩悶，看來以後還是不再見的好。

“放老實點！你哥要來了。”回家的路上想了想，程曦還是給江文曉打了電話，她不希望江文博把易揚打成殘廢，以她對江文博的了解，他做得出來。

“哦，啊？”江文曉聲音提高幾度，隐約還聽到易揚的聲音，在問“怎麽了，寶貝兒？”真是要命，程曦抓了把頭發，不過就是談個戀愛嘛，有必要這樣分分秒秒的粘在一起嗎，當年她跟秦天可是經常十天八天不見一回的——當然了，秦天一直說他們這就不像個談戀愛的樣子，或許她程曦壓根就是個冷血動物？

“你怎麽跟我哥說的？他來幹什麽？”江文曉有點慌。

“我還沒跟他說你的事呢，他自己打電話給我的，公司派過來常駐。”程曦翻翻白眼，不由得慶幸，幸好自己沒有個這樣的妹妹，不然氣也要氣死了。

“哎呀吓死我了，”江文曉松口氣，接着仿佛無比委屈的抱怨：“我哥真是的，重色輕妹，有事只告訴小嫂子，都不告訴我。”對于程曦和江文博之間的事情，文曉并不是太清楚，只是覺得兩個人并不是沒有好感的，而且這麽些年來一直彼此關心，情分總是在的，于是替他們可惜，只要有機會便明示暗示的想要撮合他們。

“你個臭丫頭，等我讓你哥收拾你！” 程曦自動忽略她的稱呼，不客氣的挂斷電話：“野丫頭管好你自己吧！讓姓易的搬回學校！”

自己的小說還有兩個章節要弄出來，程曦關掉手機，倒了杯開水坐到電腦邊。公寓裏安靜而溫暖，她喜歡黃色的燈，就是因為它比冰冷的白燈管來得溫柔，有暖意，像家的樣子。敲打鍵盤的時候她心中升起強烈的歸屬感，她可以決定手中人物的悲喜，多了不起。

躺在床上時已近深夜，程曦忍不住想起歐陽昊和顏君，一個一回國就來本市，一個一接電話就急急趕去，成年男女，幹柴烈火，能發生什麽？

原來什麽都沒有變，她沒有，顏君沒有，而歐陽昊，她不知道。

不知道的東西就不去想，明天太陽依舊升起，誰離開誰不能活呢，更何況是個從來沒得到過的人。

第二天太陽還真是照常升起，窗外春光明媚，叫人心情豁亮。程曦雖然喜歡雨天，卻恨透了寒冷，冬天總是太過漫長，熬來不易。

想到該給媽媽打電話了，便撥過去，電話很快接通，卻是鄭叔叔，“是小曦啊，我去叫你媽媽，她在院子裏活動呢。”程曦頓覺索然，只是拿着手機，機械的等着。

“小曦啊，”媽媽的聲音非常輕快，微微帶着點喘息，“你這孩子總算想起你媽了。”

“瞎掰，我可是時時刻刻惦記着我親愛的母

親大人，可惜你現在有人疼有人愛的，就不管我了。”程曦一邊撒着嬌，一邊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你這熊孩子，戲弄老太太呢？越大越沒個正形。”媽媽嗔怪，“有啥事快說，我正跳舞呢。”

“媽，你現在過得好吧？鄭叔叔對你很好是不是？”程曦忽然很感動，被媽媽的笑意感動，或許那麽多艱辛之後，久違的幸福又回到媽媽身邊了。

“傻孩子，又怎麽了，我現在很好，你鄭叔叔也很好，我們只是擔心你，這麽大了沒人照顧。”媽媽頓了一頓，笑呵呵的說，“讓你表姐介紹一個吧，還是你同學，叫我說，同學不是更好，知根知底的，你怎麽還不滿意呢？”

“媽，你好就好，我沒事，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我找男人的事兒啊，你就別管了，你也管不了。”媽媽滿是柔情的幸福樣子有點刺激到她，程曦故意說得破罐子破摔。

“哼！我就知道，上回跟我又反省又表決心的，都是糊弄我！”媽媽的記性異常的好，上回不過是随口瞎扯的，她還記住了，并且作為關鍵時刻打擊她的武器。

“好嘛好嘛，我錯了，你大人大量，我肯定去相親，好吧？”

“你媽真的是為你好。你……要是因為當年的事有了陰影，媽可怎麽辦呢，都是上一輩人造的孽……”媽媽的語氣低落起來，“閨女，不是所有人都那樣的，你比你媽我聰明能幹，不會像我一樣下場的，怎麽也得試試啊……”

程曦知道媽媽又要說到傷心事，連忙岔開了話：“媽——您說什麽呢，我可沒什麽陰影，這不是沒遇着好的嘛，只要遇上了我主動追人家，行了吧？”

媽媽哼了一聲，也不再糾結于此，“哦對了，那人，他去找過你沒有？”程曦馬上明白她指的是程建國，那個她該稱為爸爸的人。

“很久沒見了，他也忙。”有多久呢，一年多了吧。

爸爸自然有他的嬌妻愛子，媽媽呢，總算走出了那段傷痛的陰影，大家各有各的幸福，真好，沒有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程曦不想讓自己不開心，那太對不起這明媚的陽光，洗了澡，坐在窗臺上曬太陽。溫暖的陽光灑在臉上，濕漉漉的頭發慢慢變幹，程曦不由得閉上眼睛，靠在飄窗玻璃上，覺得心裏的潮氣也在一點點散去。

歐陽昊剛開到程曦樓下就看到了她，就那麽一動不動的坐着，曬太陽？像寵物幹的事呢，可她偏曬得那麽惬意，仿佛這種天氣就該幹坐着曬太陽，不然就浪費了。

歐陽昊嘴角挑起，或許除了寸步不讓的刺兒頭，她還是個可愛的女孩子。他也不動，車子熄了火，一樣的坐在車裏曬太陽，看着她。突然意識到，最近好

像很喜歡一動不動的看一個人啊。看過了還會想念，這不昨天剛見面今天就又巴巴的過來了。

過了許久，程曦忽然跳下窗臺走進房間裏，歐陽昊便鎖了車上樓。

程曦來應門的時候正在打電話，透過防盜門的貓眼看到來人，很是意外，不過還是開了鎖，讓歐陽昊進屋，又示意他把門關好。

歐陽昊反手帶了門，看她比劃的意思是不用換鞋，便直接進了小小的客廳，打量着房間，卻豎起耳朵聽她說話，“你有什麽面子能讓我看的？”

“我弟弟？他是我媽生的嗎？”程曦有點尖刻，可一點也不願意改，“那個女人的兒子，跟我有什麽關系！”

“我是你的女兒？你一腳踢在我胸口的時候怎麽不記得我是你女兒！”

程曦的聲音大了點，鼻音變得濃重，有點濕嗒嗒的哭腔，歐陽昊覺得心一下子提起來，有點發疼，便站了起來，走到程曦身邊。

看到歐陽昊靠近，程曦向旁邊挪了一步，語氣平靜了些，冷淡的對着手機說：“沒什麽事兒不要給我打電話。”

扔了電話，她軟軟的靠在牆上，眼淚大顆的滑落。歐陽昊什麽都沒有想，走過來扳過她的肩膀按進自己懷裏。程曦也不抗拒，抽着鼻子靠着他。歐陽昊感覺到懷裏的身軀正在顫抖，下意識的擡起另一只手，環上她的腰。

程曦的哭相并不好看，不是嬌美的兩行清淚，而是毫無儀态的一把鼻涕一把淚，于是她推開歐陽昊，去桌上找紙巾，很大聲的擤鼻涕。

兩人剛才的距離終究近了些，程曦不知是情緒未平還是怎麽，臉頰泛紅，咬着嘴唇不說話，歐陽昊覺得屋裏空氣都要停止流動了，身體燥熱起來，退後一步坐在小沙發上：“你哭起來真難看。”典型的轉移注意力話題，他并不算一個憐香惜玉的人，除了短暫交往過的兩個女朋友，他從沒主動碰過哪個女人，更別說抱了，可程曦呢，已經連着讓他破例好幾次了。

程曦卻難得的沒有反擊，只是坐在凳子上，靠着小飯桌，悶聲回了一句，“又不是我叫你來看的。”

“如果你還想發洩又怕樣子醜，我可以馬上到門外去給你把風，保證不會有人看到。”歐陽昊說着便站起來，往門外走。

“別貧了，我今天沒心情。”程曦拉住他，然後馬上放手。

歐陽昊看一眼她的手，挑了挑眉，站在她面前，“幹嘛這麽折磨自己？”

“你不會明白，不是我要折磨自己，是他不肯放過我。”程曦并不在乎歐陽昊聽到了多少，那些舊事新事她不會主動講給他聽，可也沒必要刻意隐瞞。

歐陽昊是什麽人，剛剛聽來的只言片語和之前從陳志遠那裏得到

的信息足夠讓他拼湊出完整的前因後果，他所意外的，不過是那些舊事發生的時候，他和她終日擡杠，從沒發覺她有什麽不一樣，到底是他太遲鈍還是她太過剛強呢。嘆口氣，他說：“你不一樣？也并沒有放過他。”

歐陽昊近在咫尺的臉讓程曦很有壓力，她站起來去給自己倒水，順便也帶了一杯給歐陽昊，“我失眠，所以咖啡和茶通通沒有，不好意思。”

歐陽昊接過來，她的神色已經正常，卻冷淡得遙遠起來，是那種人在你面前、靈魂卻怎麽都抓不住的遙遠。歐陽昊偏偏就很想抓住，這到底是怎麽了呢，一時陷入思量，不知不覺的喝完杯中的水。

“不要說你來了我連杯水都不給你，你坐也坐過了，水也喝過了，可以走了。”程曦冷淡的下逐客令，就準備開門。

歐陽昊臉色瞬間變了幾變，還是笑了，“你趕我走啊？也太絕情了吧。”

“我沒開玩笑，你可以走了，以後也不要來了，男女有別，不方便，同學聚會的話叫我出去就好。”程曦确實很嚴肅，拉開了門。

“你是很讨厭我嗎？以前你就針對我，現在我來看你，你問都不問一句就趕我走！”歐陽昊覺得很受傷，很生氣。

“我需要知道嗎？我是你什麽人，有這個必要嗎？”程曦也有點生氣，“誰知道你佳人在懷風流快活完了跑來我這裏炫耀什麽！”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什麽時候‘佳人在懷風流快活’了？”歐陽昊哭笑不得，“不過，剛才還真是佳人在懷，不然現在開始風流快活？”抓住對方的話做文章，對他來說太容易了，一邊說着，一邊勾起程曦的下巴，十足惡霸調戲良家婦女的樣子。

“好不要臉！昨天晚上就是這麽攻城拔地的吧！”程曦也不掙脫，“真可惜，我不要別人用過的！”

歐陽昊的手揚起來，卻只是輕輕放下，“沒看出來你要求還挺高，你不就想知道我跟顏君怎麽回事嘛，看看你別扭的。”心中有種什麽東西在動。

“誰稀罕！你們男歡女愛幹柴烈火情意綿綿，關我什麽事！”程曦覺得有點心虛，她就是很想知道吧，可自己有什麽立場過問呢？

“我啊，我去接了她，送到賓館，陪着吃了宵夜，然後就回家睡覺了。”歐陽昊本想胡謅一段豔事，可話到嘴邊變成了實情。雖然他很想逗她，可在這個時候，面對這個問題，他一點兒也不想刺激她。

這個決定是對的，很明顯程曦的臉色和緩下來，也沒有馬上說什麽。

歐陽昊忽然發現有些事情可以串起來想，靈光一現之後，心情豁然開朗。于是心動行動，他把程曦抓過來，低頭吻下去。

程曦猝不及

防，大睜了眼睛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