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确認
入夜,蕭然只着素白單衣,一件黑底朱雀衣攤在桌案上,他對着上面的金線朱雀,執着筆在紙上毫無章法地描畫。
勾勒這朱雀中的圖,是他進入慶宮後,每天的必備功課。
“世子,六殿下來拜訪您。”
蕭然折起桌上的晉國世子衣,剛放妥,就聽見來人的腳步聲。
澤年抱着一沓書冊走來,見他單衣散發,便停足在寝室門口:“啊,抱歉,你這是準備就寝了?”
“不是,殿下請進。”
澤年于是走向他的書桌,将手上書冊放下,轉身沖他展笑。
“……這是做什麽?”
“幫你習些功課。”澤年拍拍袖口灰塵,“大慶史籍繁複,你來此不久,于國子監聽講不會覺得一知半解麽?這不,我挑了些必讀的好書來幫你補一補。”
蕭然挑了挑眉,心中不以為然。
不過爾爾入門功課,豈有難我之理?
“阿然可讀過了?”澤年拿起一冊詢問,眼眸微亮。
“……沒有。”
還是假作無知好了。
澤年眉彎:“啊,那我今後常常來講與你聽可好?”
蕭然微蹙了眉,本想一口回絕,又見他頗為期待的神色,不得已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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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歡眼笑,招他來讀書,又随口一問:“你今日可也有喝藥的?”
“午間灌了一碗,醫囑我都記着的。”
距當時出宮就醫之事,不過三日之隔。一想到自己曾涕泗橫流的模樣,蕭然便在心中無地自容,為此事倍感失顏。
不過,自那之後,他對這六皇子的芥蒂少了些。雖直覺對方瞞着自己什麽,也不再那樣板着臭臉。
某人說的不錯,來日方長,他還是需要盟友的。
澤年放下心,清了清嗓,翻開一頁左傳開始娓娓講述。蕭然作虛心受教,大有所獲狀,看着他瞎忙活還樂在其中的樣子,莫名覺得很有趣。似乎把此人耍一耍,于身心健康十分有益。
不過,他還是趁着他喝水時,忍不住一問:“六殿下,你的手指,傷好些了嗎?”
澤年滿不在乎地一笑而過:“阿然齒鈍,并無大礙。”
蕭然瞟過他纏着紗布的左手食指,垂眼藏好了愧色。
他又擡起頭,看了對方一眼,問:
“你這幾日在擔心些什麽?”
澤年手一頓,神情有些慌亂:“我有麽?”
蕭然見勢就收:“我胡猜而已,一股直覺罷了,六殿下別介意。”
“直覺?”澤年以杯口遮住唇角的心虛笑意,“貌似姑娘家才容易憑直覺行事,阿然你——”
他欲以玩笑躍過被他看破的不安,開口卻更像在調戲這小東西似的。
蕭然未有此感,而是輕哼一聲,笑裏五分譏诮:“在邊境,直覺是猛獸的武器。橘生淮南則為橘,原來在這裏也适用。”
澤年聞言放下水杯,有些訝異地細瞧着他。
這回輪到蕭然心虛,以為是方才說得尖酸了些,便假裝鎮定地避開了他的視線:“六殿下看我作什麽?”
澤年伸了手去,虛虛以指尖挑了他下巴:“吾只見可人面,不見猛獸形。”
眼見小東西吃癟,他心中頓掃陰霾,嗤嗤笑起。
這小東西帶給他的樂趣多多,今後還有待開發呢。
離去時,澤年拍拍他的肩膀:“我明晚還來,閑暇時可別忘了溫書。”看他立即愁眉苦臉的神色,澤年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回了隔壁。
隔夜,再隔夜……
籠紗中的燭火爍曳,時常在地上拉出兩個身影,間或夾着少年的笑聲和小世子的氣急敗壞怒斥聲。
七日後,他提前來敲門:“和世子說一聲,我今夜有事,便不打擾他了。”
宮人答應。他轉身看向天幕,伸了手攤開,細雨落掌,有雨絲入紗布,食指微麻。
他沒有傘,也懶得一借,邁開步伐便想離開。
“六殿下。”
那個帶着奶音的聲線在他背後響起,澤年腳一滑,連忙轉身而去。
那有着一雙同樣璀璨奪目的碧眸之人向他走來,手中握着一把黑面傘。
“天沉,會下大雨的。”蕭然将傘遞去,“六殿下,你帶把傘吧。”
澤年心突突急跳,看着他的眼睛楞神。
蕭然疑惑,手仍保持着遞傘的姿勢。他只覺不過舉手之勞,不知面前人心中如何波瀾四起。
半晌,他才接過,眉彎彎笑起:“阿然,多謝你。”
他撐開傘走向東宮,走了一會回首,望着那小東西的宮所,神情柔和。
無論那個人如何包藏禍心,如何歹毒,他都不會将此事遷怒到蕭然身上。
他對此篤定無誤。
作者有話要說: 齒鈍,音同遲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