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表白

“伺候六皇子的宮人怎麽這麽少?!”

平冶在澤年屋裏沖着一幹人撒氣,衆人慌忙下跪,連太醫都停了手行禮。

“是我不喜歡太多人打擾。”椅上的澤年無奈,“殿下你坐下,喝口茶消消氣?”

平冶背着手落座,不出聲,五指緊握。

澤年命大,沒傷筋動骨,就是腳崴得有些嚴重,其餘皆是皮外傷,他自己認為不礙事。

但平冶出奇地憤怒。逆鱗被宵小刮過,怒氣壓在幾寸心中,使流出的血全部森然。

澤年的腳剛包紮好,屋內的人就全被轟了出去,東宮心腹守在門外。

平冶彎腰,伸手想去碰他的腳。

“哥?”他收回腳,“我真沒事,金剛之骨哩。”

平冶瞪了他一眼:“你對蕭世子當真是好到性命不顧了?”

澤年咳了一咳:“哥,此事明擺着是有人設計你與世子出現隔閡,此刻安撫拉攏他還差不多,可你怎麽好像真不待見世子了?”

平冶在房間裏怒氣沖沖地團團轉:“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那...到底是如何?”

“杜戶部那老匹夫!他杜氏門閥葉茂,上到杜淑妃,下到看門奴,染指了我大慶皇饷多少?!端睿王二公子陶少卿上折參他一個遠方親戚刮民掠商,折子被一壓再壓,五日前被我親手呈到父皇面前。”平冶怒極反笑,“沒想到杜氏倒有這樣大的能耐,敢在明心衣上動手腳!”

動手腳啊……他搓着食指,同樣沉着眼不語。太子難動,世子易害,不僅想傷太子和世子乃至小公主,還想令世子今後難以與東宮結盟,先置他于不利之地。

“一是害人性命,二是破壞東宮羽翼,三是警告挑釁,”澤年用食指揩着鼻尖,“殿下,您決定如何應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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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冶腳步一僵,緩緩走到他面前,垂着眼看着他,眸中複雜。

“我……準備迎娶杜戶部二女為太子側妃。”

“什麽?”澤年大驚失色,“那杜家女……不說她別的,今年都是二十一的人了,還嫁過一次,聲名狼藉,你娶她,豈不是......豈不是……”

“是什麽?”

“牛糞污了牡丹,山豬拱了白菜!”

平冶低笑一聲,坐到他旁邊,捉住他左手在掌中把看:“六兒,你也知道的,我母後艾氏一族本是盛族,任哪一帝王娶了這樣權財兼足的大族之女為後,都是要先借勢,後削權的。早年裏,又因杜家陷害,艾家死的死,貶的貶,漸漸衰敗不堪。值此困境中,只有我母後及時誕下嫡長子才能保住母族。”他苦笑一聲,“可整整六年裏,母後沒能誕下一個健康孩子,我在千呼萬喚中誕生,序齒卻只排到五,能保住儲君之位,已是不易了。”

“東宮母族勢微,其他皇子卻門閥壯大,權派根深。我步步維艱,可用者鮮,這偌大宮中,唯一能、唯一敢與之親近、說些知心話的,也只有你了。”

平冶将他的手抵在額心:“六兒,五哥不能再拖了。”

再拖下去,他怕連這少年都護不住。

“殿下,”他握住平冶的手,“我與您同在。”

蕭然回來時,天已傍晚。他沒有回自己屋子,而是去敲皇甫六的門。

宮人開,裏頭的人長發随意挽着,正坐在榻邊,看着攤在膝上的一本薄史。他兩手纏了紗,翻書頁時頗不方便,也沒有妥帖的宮人在一旁伺候。聽見聲響,他擡了頭,見是他,絲絲縷縷笑意便從眼中唇角溢了出來:“阿然來了?過來讓我看看。”

蕭然默不作聲關了門,屋內只剩他們二人。

澤年見他直勾勾盯着自己,有些好笑:“你緊巴巴地盯着我做什麽?”

蕭然走近,變聲期間的聲音有些沉:“你今日,為什麽要救我。”

他笑意不減:“你騎射那樣臭,我不拉住你,誰知道你會摔成什麽慘樣。”

“那你自己就無所謂了?”

澤年瞧見他緊握的兩手,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你這是……擔心我?”終于被我感動到了?

他雙眼放光,想着若是令這小東西軟了心,那可真是意外大獲,不容易哪!

但眼前的少年卻冷笑了:“多管閑事,我用得着你救?!”

澤年不知他為何大發脾氣,伸出傷手想去勾他手指順毛,卻被他一把揮開,疼得抿唇咬牙。

“蕭然,你……”

“我都是騙你的!”他後退一步,頰邊緊繃出鋒利弧度,“我會騎射!會中原文典!比那些狗屁皇子都強!我不過是僞裝出樣子叫人放松警惕罷了,包括你,我都只是在欺騙、利用你!”

那麽見他中計,不該是撫掌一笑麽?為何見他受傷要憤怒,又為何要坦白?

他還在大吼大叫,澤年青筋直跳,不管不顧地将他拉過來一把抱住:“蕭然!夠了!”

蕭然瞬間停下,兩拳緩緩松開。

“你說是六殿下殺了我兄長?”

“後宮是我母妃的天下,沒有什麽秘密能逃過杜家的耳目。”

他于心冷笑,根本不信。

“看來世子不信哪。”

“三殿下一面之詞,蕭然無從定奪。”

“其實我對另一事深感好奇,聽聞世子最厭龍陽之好,那世子是如何能與我六弟以友相稱四年的呢?在他居心不良的前提下?”

“看來……世子對我六弟的情愫還是很特別的啊。”

澤年知道他人前人後兩套,只當他是寄人籬下的自我保護,卻不知道他于自己面前也在僞飾。多少夜晚,抱了一堆書史典籍巴巴地去他那讨嫌,詳盡完備地給他講功課,唯恐他因文理不熟遭人嗤笑。

卻原來他在講時,這人在心裏不屑和偷笑?

“好,當真好極了,你騙我是吧蕭然?待我傷好了,你看我怎麽收拾你……”

“皇甫澤年,你是個斷袖。”

澤年本咬牙切齒,聽此僵住了

蕭然推開他,面上毫無怒氣,怒火來得快去得也迅速,他陰冷着一張棱角未足的臉,眸子裏的碧色仿佛在湧動,眼神叫澤年一時慌亂無措。

“你是個斷袖。”他說着,語氣是篤定,不是詢問。

皇甫飛集說了那麽多,他樁樁不信,但這一點篤信無疑。

這四年的無數夜裏,這個人不知多少次赤腳散發來敲他的門,見了他便癡癡怔怔地看着他眉眼,反反複複問來問去不過是一句:為什麽要死。

他第一次面聖,高高在上的帝王也說:“你的眼睛與你兄長別無二致。”

他總是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不吭,而後緊緊抱住他,像在确認什麽一樣。

“你喜歡男人,你喜歡我哥。”蕭然看着他發白的臉,一步步後退。

因為你忠于大慶太子,你要拉攏晉國蕭家和邊境将族赫連家,更因為你喜歡蕭塵,所以你對蕭然奮不顧身的好。

他欺瞞皇甫六,皇甫六愚弄他。都是粉墨滿面,假戲滿身。

“你讓我……”

“惡心”二字未出口,他便被皇甫六再次拉了過去,還未來得及反抗便被壓到了床板上。

薄書落于地,攤開的紙頁記錄的是晉國風物的象征千枯花。

蕭然覺得天旋地轉,窒了呼吸空了頭腦僵了身軀,虛缈浩大的天地之間只聽得到、感受得到兩個此起彼伏、幾乎同率的心跳。

心髒泛起激烈到近乎撕裂的痛苦,無形的血汩汩滿溢,巨大的恥辱摻着一點不可思議的細微甘甜。

澤年艱難地憑着紗布滲血的兩手撐起身體,散下的長發打着柔軟的卷,盤在蕭然兩側。

他看着石化似了的少年,一時唇焦口燥,一時害怕憂懼,滿腔熱血恨不能噴出三尺以證赤誠。

“我……”

“我不是喜歡男人……更不是喜歡你哥,我是……我是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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