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罪刀
澤年迅速回了中宮,換回衣裳回了住處,剛坐下不久,小愛便風風火火跑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按住澤年肩膀給他狂梳頭束發冠:“公子!太後說要見你!我得給你打理打理!”
“……”
又不是醜媳見公婆,為何要打理?
聽聞太後曾任邊關主将,率赫連家沖鋒,定然是個厲害高人。澤年思索着,推開小愛遞來的繁複華服,自己翻箱找了一件騎射穿的獵服,束腕收腰,整整發冠便跟着小愛走。
此時在禦書房中,蕭然惴惴不安地看着自家母親,讨好地說:“母後,您看,朝臣可都還在宴席上呢,您是不是該先去宴席上認認那些人臉?不必這麽急就召見我相好……”
赫連栖風正飲一杯茶,贊道:“中原居央之地,所出的果然都是好茶,不似邊關粗糙。”
蕭然讪笑稱是,又問:“對了,沐兒怎麽沒同母後一道來?她還留在家裏?”
栖風品茗:“我令沐兒執掌赫連家主令,她已在邊關操練軍種了,暫時走不開。”
蕭然吸了一口冷氣:“母後,沐兒才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兒,您怎麽就令她吃這等苦?”
栖風挑眉看他:“十五歲又如何?你兄長十五歲在慶宮步步造殺機,你十五歲在慶朝刑部任職,十五歲很小?”她搖搖頭,“你小叔撂擔子,自然該有赫連家的後輩頂上。”
栖風又看了蕭然一眼:“說來也奇,我赫連家中,女兒多數比男兒強。”
蕭然連忙點頭拍馬屁:“是,您更是其中翹楚。”
澤年到了禦書房時正聽見這兩句,暗自覺得好笑。待入了殿,看見一個着墨綠勁衣的碧眸婦人,便合手行禮:“拜見太後。”
這母子倆都将他從頭到腳地打量,蕭然心癢,栖風好奇。
“起身。”栖風含着笑站起,負手來到他面前,笑問:“年幾何?”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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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曾習過武?”
“習過。”
“善。”栖風從腰上解下兩把小刀,擺在澤年面前,“選一把,與我切磋一番。”
“不可!”蕭然自己沖了過來,“母後您若有戰意,不如兒臣來陪您?”
“不才冒犯了。”澤年并未理他,選了一把小刀,躬身向栖風行禮。
“好得很。”栖風笑着推開蕭然,拔了刀在殿中站好,刀尖直指澤年。
澤年拔好刀對峙,後背發寒。
他還是太低估這位太後了,這眼睛分明笑意不歇,卻着實叫人膽寒。
栖風上前一步揮刀,澤年格擋住,兩人便開始在這金碧輝煌的殿中刀光撲朔。一來一往之間,看得蕭然冷汗滑鬓。
栖風驟然翻刀換指,一個斜挑将澤年的刀擊出。只消再貼近一分,她的刀便可輕易割斷對方的腕部經脈。
蕭然一驚,咽了一口唾沫。
澤年捂住手腕向她行禮:“太後骁勇,不才慚愧。”
栖風只笑:“你該知曉,這是個警告。”澤年靜了片刻,不卑不吭答:“不才領教了。”
蕭然急了:“母後……”
栖風轉頭看向他:“阿然,給這位公子一把更好的刀,方才那刀是晉地仿格,他怕是用不順。換了刀,我與公子再來一個回合。”
“這不行!”
“不才願與太後再切磋。”澤年搶在蕭然面前,隐約有不服輸的氣勁。
栖風笑:“聽見沒有?”
蕭然咬牙:“那兒臣讓人去挑一把來。”
“不必,你這禦書房不是藏着一把嗎?”
蕭然臉色瞬間蒼白,澤年皺眉,不知他母子二人何意。
栖風收刀入鞘,邁步向書案而去:“依你性子,重要之物總是會放在身側。”她撫過桌案,摸到一處浮雕時,屈二指解了機關,只見一個小暗格內,正嵌一把刀。
“比如你困這位公子于宮禁,比如你藏這把意義非凡的刀于掌下。”
栖風撫過那把自家兒子曾日夜貼身的做工極精良的禦刀,指尖勾勒着刀柄上的六字,緩緩向澤年走近:“我兒所藏果然是世間少有的神兵,公子可要以此繼續作戰?”
澤年臉色慘白地盯着那刀。
這是屬于他皇甫澤年的刀。十二歲時,蕭塵用這把刀刺入心窩,不久後,此刀被皇甫飛集所奪,再尋不回。
而後在去年——蕭然用此刀,當着他的面,殺了他兄長。
澤年踉跄着後退,最終什麽也說不出,轉身便向外潰逃。
那殘酷的夢魇涉境而來,提醒他酷烈現實。
蕭然伸手去抓他,被栖風拽回。
“母後!您為什麽……”
栖風捆了他一掌,冷冷地看着他:“很好,你說你愛一個男人,我可以不管,可此人是皇甫餘孽,你說你要為他不立後妃?荒唐!蕭然,你扪心自問,你對皇甫家所為,能令此人和你在一起嗎?而他視你莫不是仇敵?你竟敢留一個這樣深不可測的人在枕畔?看看你自己,還像蕭家與赫連家的後輩嗎?”
“我……”蕭然雙眼通紅,“他恨我,算計我,害我傷我都好,我只要這個人,我只要他。”
栖風沉默片刻,不知如何說她家中這幾個男人。
丈夫可為複晉之業,以死換小兒名正言順歸晉,籌劃陽謀;大兒子甘願在慶宮為質,費盡心思取大慶寶藏之圖,以死帶回;小兒子亦是攪得天下殺戰動亂,連她弟弟都在局中不可避免。
他分明算計陷害那人,卻還要苦苦綁在身邊。若真愛,何必當初猶豫不決為大業而犧牲;若真心懷大業,又何必留此人強求糾葛,為何不斷之絕其心礙,以除其風浪?
說到底,他太貪心了。江山不可棄,愛人也必不能缺,不似他父兄那般果決狠心。
可世間哪來那麽多圓滿?
“你若真要留他,也該早點讓醫者看看他身體。”栖風恨鐵不成鋼地踹了他一腳,“你光顧着情愛,卻不顧念他身體的嗎?”
與之交手時,栖風好奇他緣何臉色如此差,對招之中,其中怪異便很清楚地暴露了。
氣血逆行,經脈枯朽,一個有不錯根骨和底子的二十二歲青年到如此地步,八成是中了某些毒。
偏偏這蠢兒子看似愛之深關之切,卻粗心至此。
栖風放回了刀負手離去:“我回宴席上了,你自己看着辦。”
蕭然呆了一瞬間,而後奪門而出,直往東宮奔去。
到了廢棄的禁地,他果然在那裏。
蕭然看見他不知從哪要了一柄刀,正瘋狂地砍着東宮宮門上的大鎖,一旁的宮人不敢上前。
澤年迫切地想砸開鎖沖進去,即便裏面的主人一個個都已不在。
一口血湧上來岔了氣,他刀尖一錯,沿着宮門尖利地滑下,頓時失了支力跪倒在地。
他拄着刀仰首,看着那把鎖,和面前巍峨堅硬的宮門。
他這一生,半生沉在冷宮的出生中,半生陷在東宮的夢境中。
無可逃離。
蕭然的手突然覆在他手上,放了他手中的刀,伸了另一手來揩着他眼角。
澤年轉頭看見他。
這一生裏的好與甜是他,壞與苦也全是他。
為之奈何,為之奈何。
蕭然扶起他:“回去吧,明日你就可以見到你的汐兒了。他們都已不在這東宮裏,我帶你走吧。”
是了,兄長不在,明心不在,只剩汐兒還困着。
他還有事要做,為了兄長唯一的子嗣,還不能謝罪。
澤年推開他磕磕撞撞地走回去,蕭然在他三步之外,不離不近。
是夜,蕭然擁着他同塌而眠。
“明日,你明日一定要看太醫。”他吻在他後背上,“答應我。”
“還有,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想睡了。”他打斷他,掙不開他的手也就不掙了,背對着他,閉上雙眼。
“我陪着你的。”蕭然擁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