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跟入了邪教似的,可怕!好像不掉幾斤肉分分鐘就要以死謝罪一樣!”

“哪有那麽誇張,減肥是好事啊。”王芝懶洋洋地說。

“領導到底受了什麽刺激?”魏晉問,“你是不是發好人卡給他了?”

“朋友卡。”

“……” 魏晉心裏同情了一下那道夕陽下奔跑的身影。

“我不想拿無謂的希望吊着他,索性長痛不如短痛。不來電也是沒辦法的事,而且我也想享受一下單身的感覺啊。”

“這話說得真拉仇恨。”魏晉吐槽着,卻還是為王芝高興更多些,“終于滿血複活了?我看見你這幾天又開始到處搞活動。”

“順便修德育分嘛。對了,你今年的德育分修滿沒?”

“完了,你不說我都忘了這回事。”魏晉緊張起來,“我好像還差一半呢,還來得及嗎?”

“我想想啊。你去敬老院吧,最近志協就要組織一次的,可以自由報名。聽說申海也要去,你還可以叫上洛宇啊。”

魏晉沉默了一下:“洛宇……我最近露了幾次陷,怕他感覺到。”

王芝大奇:“你不就是在追他嗎?不讓他感覺到,那還追個什麽勁兒?”

魏晉躊躇着沒法開口。王芝的鳳眼直直盯着他:“魏晉,不開玩笑,我覺得你該捅破窗戶紙了。否則要是真當上了好兄弟,你這輩子也別想成為他兄弟以外的什麽人了。”

——

敬老院在郊區,路線複雜,志協安排了一輛中巴接送大家。魏晉走到集合地點,負責人是個大四的短發女生,站在車門外拿着小本子讓人簽名。中巴上坐了二十幾個人,已經不剩連在一起的空座。魏晉上車沒見着洛宇,倒是申海對他揮了揮手,指着自己旁邊的空座說:“來來。”

魏晉坐到申海身邊:“好久不見啊社長。你是不是換發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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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回去修了一下。”申海翻出手機自己照了照,“帥嗎?”

“……帥。所以你跟那腐女筆友見面了?”

申海嘆息道:“還沒。”

魏晉正想說話,就看見洛宇戴着耳機一溜小跑地上了車。目光相遇時魏晉做了個無奈的表情,表達沒幫他占到座的歉意。洛宇笑了笑,到後排随便找了個空位坐下了。魏晉的目光跟随過去,整個人僵住了。

洛宇身旁的李毅也僵了一下,拉着臉往窗邊挪了挪。

洛宇一轉頭,才發現這是魏晉的室友,卻見他眼望着窗外完全沒有搭話的意思,只得作罷。

中巴駛出了校門,車上相識的人開始三三兩兩地閑聊起來。申海翻出手機裏的聊天記錄給魏晉看,壓低聲音說:“阿紫連姨媽痛都會告訴我。她都快把我當成知心姐妹了。”

“你倆聊了這麽久,就沒人提出見面嗎?”魏晉也極小聲地問。

“沒有。不過她找我要過照片,我說我醜,不拍照。”申海沉重地收起了手機,“我現在良心很受譴責。但我只有在跟她聊天時才能做自己,而那個‘自己’又跟外形差太遠,誰也接受不了……”

“你這算杞人憂天吧。藏着掖着不坦白,又怎麽能斷定她無法接受呢?”魏晉說這句話時恍惚了一下。

申海沉默了片刻,表情似乎敞亮了些:“你說得對。”他拍了拍魏晉,“不說我啦,你呢?你跟那個直——”

魏晉猛地豎起食指抵住嘴唇讓他噤聲,隔了幾秒才悄悄回頭瞄了一眼。

洛宇正戴着耳機閉目養神,腦袋随着車子的颠簸微微搖晃。倒是扒拉在前排椅背上跟人聊天的李毅忽然回望過來。魏晉急忙收回了目光。

“你還說我杞人憂天。”申海低笑道。

——

“兩人一組,來領房間號。”短發女生似乎經驗老道,把禮物交給敬老院的工作人員之後便自行指揮了起來,“進了房間打掃一下,要是有老人在就陪着聊聊天,表演個節目,看看有什麽能幫他們的。兩小時後在大門口集合。”

魏晉擡頭去看申海,申海卻擺擺手,用口型說:“去吧。”魏晉沖他感激地一笑,轉身跟着洛宇去拿了分配到的房間號。

敬老院地處偏遠,好在環境設施還過得去。建築是新的,房間很寬敞,并排放了四個床位,但此刻只有兩個老頭待在裏面。洛宇和魏晉一人拿着掃帚畚箕,一人拿着拖把抹布,剛一走進房門,坐在窗邊藤椅上的那個老頭笑吟吟地起身,佝偻着背來跟他們握手:“哎唷,小同志們好。”

“……”魏晉咂摸了一下他這稱呼。

老頭須發皆白,笑臉迎人。另一位看着更老的卻坐在床上無動于衷,只眯着眼對他們蠕動了一下皺似樹皮的嘴唇,嘀咕了一句什麽,便又轉過頭去了。

“別在意他,他脾氣怪,年紀大了這兒也不太好使。”老頭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大爺,您兩位貴姓啊?”洛宇咧嘴問。

“我姓陳,他姓張。”

陳老頭是個健談的,洛宇掃地他也跟在後面問:“小同志是學什麽的呀?數學?數學好啊,我以前還在小學裏教過數學呢,真的。”

魏晉拿抹布擦着窗戶,聽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冷不防險些撞到個人,這才發現那古怪的張老頭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自己身邊。張老頭老得身形都縮水了,像顆去了殼的核桃。他正眯眼盯着窗玻璃,湊得太近,鼻尖都快貼上去了。

“張大爺您這是——?”

張老頭皺巴巴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倒是雄渾:“檢查你擦得幹不幹淨。”

“……”魏晉無言以對,悶頭又擦了一會兒,張老頭卻沒挪窩,始終只盯着那一小塊地方。魏晉偷眼觀察,突然意識到他看着的是窗外。

窗外有個庭院,幾個穿得花哨的老太太正在院中一角放着音樂跳廣場舞。

魏晉暗笑這老頭都半截入土了還色心不死,擠兌道:“我要去擦那邊的窗戶了,您要不要換個角度繼續檢查?”張老頭稀疏的胡須抖了抖,面無慚色地跟了過去。魏晉忍俊不禁,升起了一種隐晦的同謀之感,故意放慢了手上的動作。

陳老頭還在拉着洛宇談心:“小同志怎麽還沒談朋友?現在的孩子真奇怪,那天還有個小女同志告訴我她一輩子不想談朋友。我在你們這個年紀,都跟我愛人結婚了。可惜她走得早。”

“您還可以再找一個老伴兒啊。”洛宇随口說。陳老頭連連擺手:“老啦老啦。我們兒女都看着呢,怎麽好做這種晚節不保的事。”

張老頭驀地哼了一聲,背着手轉身走了:“窗框沒擦幹淨。”

掃了地又拖了一遍,角角落落都清理完了,離集合時間還差二十分鐘。洛宇跟魏晉面面相觑,隔壁房間傳來了男生齊唱《團結就是力量》的聲音。洛宇遲疑地問:“要表演節目……?”

魏晉還沒回答,陳老頭高興地一拍手:“小同志們唱首歌吧!”

大爺開了口,自然沒法推脫。洛宇當即就把魏晉賣了:“我不會唱,他唱得好。”

“學長!不帶你這麽坑人的啊!”

“我真不會唱,你看那天KTV裏我都沒拿過麥。”

提到KTV,兩人表情都不太自然。魏晉倉促地清了清嗓子:“那我唱首法語課上剛學的老歌吧。”他幹巴巴地唱了起來,“Il est revenu le temps du muguet,me un vieil ami retrouvé…”

坐在床上的張老頭忽然問:“你那唱的不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嗎?什麽歌詞,亂七八糟的。”

“就是那首的曲調,拿法語重新填詞的。”魏晉正覺得獨唱太羞恥,趁機慫恿他,“張大爺您跟我一起唱吧?不過中文歌詞我記不太清楚。”

“好啊。”張老頭竟一口答應,站起身運了運氣,張口就來,“深夜花園裏,四處靜——悄——悄——”魏晉連忙磕磕絆絆地跟上。

張老頭拿腳掌打着拍子,自顧自唱得嘹亮,完全把魏晉蓋了過去。正在這時,剛才在院子裏跳舞的一個阿婆從門外走過,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張老頭更是聲若洪鐘,一口氣拖得極長,憋得老臉漲紅:“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着我不作響……”

魏晉索性閉了嘴讓他盡情發揮。那阿婆聽見歌聲,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又微笑着走遠了。

“我想開口講,不知怎樣講,多少話兒留在心——上——”張老頭聲音低了下去,強撐着把一段唱完了。陳老頭哈哈大笑:“你說你何苦呢?”

張老頭惱羞成怒起來,沖着洛宇和魏晉揮手:“走走走,再見!”

出了房間,洛宇忍不住笑了起來:“沒想到老年人的生活也可以這麽……豐富多彩。”

魏晉沒吭聲。他在張老頭那張去殼核桃一般的臉上看見了自己,悲從中來。

“不知道他入土之前能不能去找那阿婆告個白。”洛宇又說。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話在魏晉腦中激起了驚人的回響。他一時間臉色都變了,魔怔地望向洛宇——他始終鬧不明白洛宇到底看穿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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