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偶然間遇見了你
舒萊自己都數不清有多少次已經決定的念頭是為了這個男人而改變的,冥冥之中她認為自己付出的遠遠比他還要多,第一次見到袁時遇時,就注定終其一生何其有幸是一件多麽悲亡的事情。
2003年,是非典肆意流行的階段,疫情向全國擴散,其中尤以北京最為強烈,舒萊被父親送回上海的老家過年,自個留在北京繼續教書。
半個月後,舒萊從信中得知,北京封校父親暫時回不來了。
一年半的時間裏,舒萊幾乎都在橫沙鄉度過,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她骨子裏雖流有南方人的血統,可畢竟在北方呆慣了,終究還是喜歡捧着杯子大口大口的灌水,學不來那些江南女子優美儒雅,清秀細膩。
但這樣一看又是矛盾的,南北風俗不同還是取決于一個人的習慣,這好比在一個地兒呆久了生出感情,再改起來就難了。可舒萊這小人卻乖巧的要命,除了習慣和他們大相徑庭,這一颦一笑還是添了幾分南方女子應有的嬌美。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與北京有所不同。
舒萊每天踩着淅瀝瀝的小雨,吸着鼻子望着道路上要麽赤着腳丫,要麽穿着布鞋的小孩從她身邊跑過時,舒萊總是把頭埋得低低的。
這雙白色球鞋,是不是有點太幹淨了。
她不太善于和人交流,或者說他們根本就無法交流。舒萊讀的中學從這個池塘越過另一個池塘就能走到,一路上只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同齡的孩子成三結對說着她聽不懂的家鄉話指指點點的從她身邊走過。
舒萊打小就懂事,南方人想要融入北方人的生活想來也是不易,那時候她和父親在北京租了個小房子沒少看人臉色行事。如今回來是回來了,倒和那時也沒什麽區別。
怪就怪她兩歲的記憶都忘了個精光,聽不懂家鄉話,好像也理所當然,似乎在她內心又是該慶幸的。
唯一能讓她略顯合群的也只有一到上課時清清楚楚,字正腔圓的普通話。一節課雖然只有40分鐘,一個星期僅僅只有30節課,在這1200分鐘裏,舒萊覺得是幸福的,以至于換算成72000秒的時候她會認為這樣子,幸福走得會慢一點。
一年半的時光一晃就過去了,當父親提着皮箱踏着水窪裏的積水來到她跟前時,舒萊只是瞪着那雙水靈的眼睛也不說話,未等大家嬉笑着說這傻丫頭愚笨的時候,她一股腦的撲進父親懷裏,緊緊摟着不撒手。
父親從皮箱裏拿出一大堆北京帶回來的特産,舒萊遞給那些照顧過她的嬸嬸阿婆和阿媽,自己也不留下點什麽,就把那些小玩意兒都分給了與她同齡的孩子們。
舒萊看得分明,輕輕微笑,清澈的眼睛掃過每個人喜上眉梢的臉龐。
2004年8月,北京從疫區名單中删除,父親被派遣到上海教書,舒萊眼睛雖然都快笑彎了,但她心裏清楚父親能回來絕大部分是因為她,她還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巧合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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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舒萊是被父親拍醒的,父親小聲的告訴她,該走了。舒萊睜開半醒不醒的眼睛迷茫的望着父親,半天才反應過來。她安靜的從木床上下來,穿衣服的動作也極為輕盈,同父親一樣害怕吵醒還在熟睡的嬸嬸一家人。
她提着鞋子,拍拍腳上的土,走到外面才算規整的穿戴好衣服。舒萊牽着父親的手,并未多問,隐約能感覺到,她生活了大半年的橫沙鄉,該是告別的時候了。
舒萊搖了搖頭,仔細的去想,能告別的人好像也沒有幾個,是鄉口那位搖船阿爺?還是賣桂糖糕的阿婆?又或者……是小芝。
還記得剛來橫沙鄉的時候,舒萊盡管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但也算是個實實在在的外地人,什麽飲食啊,習慣啊都還停留在北方那一套裏。又趕上過年,雖是大魚大肉九個菜名塗個吉祥,可桌子上擺滿了米飯,湯圓,卻唯獨沒有那熱氣騰騰的水餃。
舒萊不清楚她是想家了,還是想念北京的父親了,但整日吃着米飯多少也是有點想念面條和饅頭的味道,如果能再加一個,想了想還是把餃子也算上吧。
舒萊不說也沒有人知道,即使說了可能也吃不到。
她又是不溫不怒的性子,臉上雖看不出來,食量卻有待減少,舒萊還是笑着去屋外洗碗,那雙清亮的眸子映着月光突顯寂寞。
直到有天夜裏,那個叫小芝的男孩子,端着一碗熱乎的面條上面還卧着個雞蛋遞給她,舒萊扒着面條一滴滴眼淚掉落在碗中。她會哭不止是過年能吃上想吃的東西,而是過了這麽久,終于有同齡的人肯和她說話,不會再把她看成異類了。
過後舒萊才知道,只有家裏窮的人才會吃面,即使想要吃頓面,往往也要向她這樣偷偷地進行,免得被誤認為自己家裏沒米下鍋了。
鄉村裏還是比較封建的,男孩子很少有和女孩玩的近的,若是有玩的極好的一對孩子,總是被起哄說誰誰誰家出了個童養媳。
在這個封建思想嚴重,謠言與玩笑漫天紛飛的季節裏,她和小芝無形中産生了深刻的革命友誼。
盡管在學校裏舒萊依然是孤單一人,只要想起放學後就能在巷口看見捏泥人的小芝,就別提有多高興了。每當她吃膩了嬸嬸家的飯菜,小芝總是準時跑到栅欄下敲兩聲,她就偷偷端着嬸嬸做的菜和小芝換着吃。
舒萊沒有問為何小芝總會蹦出那麽多面條,就像小芝從來不問在學校為何她總沒有朋友是一個道理。
兩個孩子閉口不提的事情,随着歲月的洗禮慢慢沖淡了。
舒萊坐在黑車上,昏昏沉沉的望着窗外剛開新枝的桂花,幾條蜿蜒而下小河還有泥塘裏光腳玩耍的孩童。
也不知過了多久,經過了幾個橋洞,來到了碼頭。
她幫父親提着紙袋子,蹲在原地看着東西,等父親拿回船票的時候,舒萊的腿都快蹲麻了。
童父拿着船票摸了摸女兒的頭,從身後拿出個糖葫蘆遞給舒萊,滿眼都是笑意的說:“傻丫頭,腿麻了也不知道起來站站。”
舒萊拿着糖葫蘆使勁咬了一口,那股子酸勁終于把這濃濃的困意給沖淡了,她咧着嘴巴:“人多,怕把這行李給順走,我蹲着就能護住他們了。”
舒萊的口音還是帶着京味兒,在橫沙鄉生活了那麽久愣是沒改過來,童父揉了揉小家夥的腦袋拿過所有的行李,騰出一只手牽着舒萊。
中間不知輾轉了多少次車,已是傍晚時分,飛馳後退的景物不知從她眼前劃過多少回,直到視線永久的定格在這浮華如夢的地方。有那麽一瞬間好像又回到了北京,是陌生的,又是卑微的,這兒不似北京卻又相同。舒萊和父親在上海的市中心,有着“東方巴黎”的美稱,這個繁華的不夜城。
父親工作的地方在靜安區,那裏有所初中高中連在一起的重點學院——聖竹。舒萊光聽名字,就明了她要去的是貴族學院還是那種赫赫有名的學院。
和北京唯一相同的就是想要就讀這樣子的學院無非三點,高分,有權,有錢,這三點至少占一項,就已經成為未來時代的佼佼者。
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幸運,說好聽點就是她引以為傲的父親派遣到聖竹當老師,說難聽點便是父親求爺爺告奶奶才得以讓她享受不低于別人的生活。
從她有記憶的時候,父親能給予她的一定是最好的,即使勒緊褲腰帶,也不願她受一丁點苦。
舒萊承認,當時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是有着難以言明的激動,後來回想,她覺得在她童舒萊的一生中最後悔的就是父親因為她來到了上海教書。
跟着父親走在去往聖竹的林蔭道上,那些帶着小資情調的商品鋪或是幢幢氣派的小洋樓讓舒萊應接不暇。
随着一陣刺耳的碎裂聲,讓她停住了腳步朝對面的街道上探去,那個捧着魚缸的女士措手不及的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金魚和碎了滿地的玻璃渣。而後,察覺到對面觀望的視線,略微尴尬的轉身離去。
父親扯了扯她的手,舒萊會錯了意,快速低下頭跟在父親的身後不敢再東張西望。
“舒萊沒事的。”童父安撫着女兒,輕拍舒萊的肩膀繼而笑盈盈的說道:“傻丫頭,記着路點。”
剛來到繁華的都市,舒萊需要适應的時間,大概童父也看出來女兒的緊張和不安,沉穩泰然的握住舒萊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舒萊跟着父親的步伐,每走一步路,她都認真的記在心裏,她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她要靠自己才行,不能當拖油瓶。
于是,她便記着記着路,也在她記憶深處永遠記住了那個渾身“血色”的少年。在多年以後,舒萊總是安然樂道,她經不住似水流年,逃不過那此間少年。
只是一瞥,驚鴻一瞥。
街道對面的白衣少年,他沒有穿鞋赤着雙腳走在黑陰陰的矮牆下,整個人似乎都在“血水”中滾了一遍,髒亂。
紅色的顏料順着淺棕色的頭發滴滴落在肩頭,燈光刺眼,即使他身處黑暗卻又如此明亮。
他們的距離不遠也不近。
少年身上的白色襯衣皺褶的不像樣,扣子也掉了好幾個,胸前一片光明,盡管他如此狼狽,小腿上還帶着點點傷痕卻昂着頭,視若旁人。
舒萊忽的停住了,心咯噔一下,不是貪戀那少年驚豔的容貌,而是!她記起前方那碎了一地的玻璃碴。舒萊動了動唇欲想提醒少年,可這股沒由來的勇氣就随着她的不安戛然而止,直到少年若無旁氏的從她眼前走過,舒萊才得以向回望去。
這少年沒有絲毫猶豫,臉上帶着倔強的神情,熟視無睹的踏過滿地玻璃碎片,連眼睛也不屑眨一下。
舒萊眼中滿是驚恐的直視着少年,怔忡了半晌,她微不可聞地大口呼吸,卻終究積沉在內心深處。
少年骨子裏的驚豔并不亞于他美麗的容貌,腳板底的血肉模糊,瀝青路上好看的印記,單薄卻挺拔的背影,滿臉倔強的表情。
或許舒萊心裏是驚恐的,但也的的确确是苦澀的,甚至連父親呼喊她名字也聽不到了。
這是舒萊第一次見到袁時遇的場景,帶着一點點疼痛與愧疚。
後來,報社的記者曾采訪過她,在這無比傳奇又精彩的一生裏,初遇袁先生時又是怎樣的感受?
她還記得當初回答的那一句話:他震撼到了我,甚至連骨髓中的每一個角落都不會放過,又好像是寒風呼嘯後瑟瑟發抖的身體。你們見過貓急後全身的毛都聳立起來麽?足以令人刻骨銘心,恐怕我永生都不會将他遺忘。
作者有話要說: 多多收藏和評論指出我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