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2
【3】
“嗯,好久不見。”穿白大褂戴着銀絲邊眼鏡的男人走到剛才劉主任的桌邊坐下,拿過夏炎之前放在桌上的資料似模似樣地看着,一邊看還一邊說:“剛你說到哪了,請繼續。”
完完全全公事公辦的語氣。
夏炎的注意力還放在對方英俊的眉眼上,有些回不過神來,直到對方重新擡起眼來看他,才猛然別開了視線。他用手掐了掐大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雖然心中疑窦叢生,又有些隐隐的刺痛,但他仍舊笑着,當真繼續介紹起了他們公司制藥的流水線。
“大致情況就是這些,你……李主任看看,還有什麽不明确的地方的嗎?”
李晟旭細細翻看他手上的那份說明詳細的報告,圓潤的指尖忽然指向一類藥品上,問夏炎道:“這種管制類藥品國家開放的許可确實不多,那我想知道貴公司的這個藥藥效怎麽樣,副作用又被控制在怎樣的範圍內?”
夏炎垂眼看了看他所指的地方,目光在那根修長的手指上流連了一瞬,便非常流利地将這種藥品的療效副作用以及與其他藥廠生産的同類藥品所做的比較就說了出來。
他說到了興起處,末了還對李晟旭翹了翹嘴角,可惜對方的目光從始至終就落在那份說明上,壓根兒就不會注意到他這邊的情形。
夏炎翹起的嘴角又回落了下來。
李晟旭緊接着又連續問了他幾類藥品的詳細情況。內容中規中矩,确實是對待一個供貨商的正确态度,但細致耐心地回答了幾個問題之後夏炎就受不住了。
談判這事兒,拖得時間越久越說明要出幺蛾子。時間越久越沒戲。
夏炎突然将手裏的介紹書放下,身子幹脆向後一靠,模樣吊兒郎當:“我說老同學,咱倆這麽長時間沒見面,你也不說先跟我敘敘舊?”
對方微微垂着的眼睑微微地顫動了一下,夏炎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手指也跟着狠狠一顫,握掌成拳。他覺得一陣口幹舌燥,卻忍住了下意識想要去舔嘴唇的沖動,就那麽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李晟旭緩緩地擡起了眼眸。他眸子深遠而幽靜,隔着一層雪亮的鏡片,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淩厲,雖然不會讓人覺得痛,但夏炎就是覺得自個兒的身上仿佛被無數刀片刮過一般。
偌大的辦公室變得更加靜谧了。
“那個,你……”四目相對,夏炎終是承受不了這種安靜,率先開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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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對方捏了下自己的鼻梁,就開始收拾起了桌上散亂的紙張,一邊整理一邊說:“你們公司的情況我已經基本了解了,競标結果會在一周以後公示,謝謝。”态度堪稱冷淡又冷漠。
站起身來把所有的資料都整理完在桌子上擺齊,他又擡起修長的、指節分明的右手向夏炎伸過去,看樣子是要握手。
他手腕上的貴重名表璀璨晶亮,反射出一道耀眼的銀光,夏炎看了一陣那只伸過來的手,終于也慢騰騰地伸出了手,觸碰上了他的指尖:“也謝謝您。”
指尖一觸即離,夏炎重新挑起唇角,露出潔白的牙齒和标志微笑,扭身拎起自己的公文包說道:“那我就不繼續打擾了,告辭了。”
【4】
“哎?怎麽樣了啊?夏炎?”
夏炎站在樓層候診區的過道上,倚着欄杆看着樓下一樓大廳不住穿梭的人群,也不知是在發什麽呆,叫他也不理,師唯宇忍無可忍,只得伸手拍了拍他。
“我靠,你幹什麽?吓我一跳!”夏炎似乎真的被吓到了,頗為誇張地叫了一聲,随後才又擺出了平時那副笑嘻嘻不正經的樣子。
師唯宇選擇無視了他短暫的失神和剛才的失态,只是關心地問了下:“你沒事兒吧?”
“能有什麽事。”夏炎擺了擺手,“就是這一單也許是要崩了。”
“啊?怎麽這樣?!”師唯宇跟夏炎說:“不是都談的八九不離十了麽?”
“突然換了人。”
“哈?”
“一個二本大學畢業的竟然都跑這兒來當主任了?真是天道不公。”夏炎小聲嘟囔。
師唯宇沒聽清楚:“哈?”
夏炎:“沒事,那人跟我有仇。”
“不是,什麽?怎麽換人了?也沒人告訴我?”
夏炎顯然不想多說,擡起手腕來看了看自己二手市場上一千多塊錢淘來的手表,順道又用胳膊環住了師唯宇的脖頸,“不說這些了,都五點多了,你下班沒?走走走咱們吃飯去。”
“吃什麽飯啊。”師唯宇一臉懵逼,不懂這麽大單生意飛了夏炎是怎麽再保持這種無所謂的态度的,不過夏炎心裏有事,他還是能看出來的。“我等會兒還得做個手術,順利的話七八點能完事,要不你出去墊一口,完了咱倆喝酒去。”
“那也成,我正好回家換身衣服。”把摟着他肩膀的胳膊放下,夏炎拍拍他說:“完事你給我打電話,等會兒見。”
等夏炎走到醫院大門口的時候才發現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
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就像這破天一樣,既悶燥又壓抑,幹脆不管不顧地把包頂在了自己頭上,向着滂沱的雨幕沖了進去。
賣藥推銷的大客戶是被自己甩了的前任,那對待自己是這樣子的态度也不足為奇了。夏炎在雨中自嘲地笑了笑。
同時深感天道不公,怎麽就叫那小子翻身了呢?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那小子在幹嘛?餐館兒打工?現在都擱這當上主任了,人模狗樣!夏炎一邊罵一邊跑,末了卻忽然咧嘴笑了。
先前還在罵罵咧咧,後來就只顧咧嘴大笑,如果有人注意到了大雨滂沱中的他,很可能會覺得這是一個傻子。
可夏炎卻混不在意。
——因為他在這裏遇見了他。
——因為他看起來,已經是一副過得很好的樣子了。
大雨急促地沖刷着整個街道,跑出醫院的夏炎冷靜了不少,一頭紮進賣地爐燒烤的支起的大傘裏,在對方不滿的視線中慢吞吞地打量了下渾身濕透的自己,随後淡定地說:“給我烤幾個串兒。”
下雨了生意不好,老板見不是單純來避雨而是來消費的,态度登時就軟化了下來:“嘿,都要什麽,自己來挑!”
“我說你拿吧,我這身上還滴水呢。”夏炎說着一龇牙:“先給我來兩串大腰子。”
【5】
夏炎劈着叉、曲着腿坐在地爐燒烤小攤獨有的小板凳上專心致志地啃着自己的串兒,沒注意到一輛黑奔馳從醫院的停車場沖了出來,又瞬間減速,極為低調地停在了距他不遠的路邊兒上。
他這人喜動不喜靜,這會兒又心情複雜就想跟人說說話,奈何大傘底下沒有旁人,也只能跟老板搭話。
烤串的老板是個東北人,大概是天氣不好的緣故,大哥也挺樂意聊天的,兩個人一見如故,很快就把這嗑給聊開了,說得火熱。
老板說:“聽說你們賣藥的掙得都多,每個月最少都萬八的,是不是這樣啊?”
夏炎:“哈哈哈好的時候還成,不好的時候就喝西北風喽。”
老板:“賣藥有啥門檻不?你看我行不?我賊能說。”
夏炎:“哈哈哈行行行,你要想來回頭我給你跟我們老總介紹介紹!阿嚏!”
說的正歡的夏炎打了個噴嚏,冷的把身子向着碳烤爐那邊湊了湊。
車上,李晟旭看着渾身濕的跟落湯雞似的男人依舊眉開眼笑的樣子,忍不住落下車窗,又心情煩躁地扯了扯自己的領帶。
夏炎年輕的時候面孔就生得很明媚,天生一副笑臉,既陽光又耐看,現在也是那樣。
他笑起來的時候整個兒就跟個太陽似的,但凡是有他在的地方,都能被他照亮。就好像此刻他正坐的椅子,因為有他在所以看起來并不是又矮又小;又好像那個只能容納一個爐子的小棚子也不是又窄又黑的了;亦好像他可以淡定從容地向自己介紹藥品,燦爛地笑,就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個人沒有自己也依舊過得很好。
這樣的認知讓李晟旭更加煩躁了。
也許他們這次相遇壓根兒就不算什麽,只是他自己想多了而已。
他幹脆重新搖上了車窗。
盯着被雨珠不斷拍打的前擋風玻璃看了一陣,李晟旭自嘲地笑了下,正準備起車離開,餘光一瞥,就看見穿着一身皺巴巴西裝的夏炎從大傘裏面沖了出來,直接沖到了吵鬧複雜的馬路中央。
就在李晟旭失神的一刻,那裏發生了一場車禍。
他看着奮不顧身沖上去的夏炎,就想也不想的,推開車門也跟着沖了出去。
【6】
被撞倒的路人失去了意識,夏炎撥開人群沖了進去,叫了他幾聲,在沒有得到回應後就伸出手想去探他的脈搏。
然而還沒有碰上這名路人的大動脈,他手腕就被人驀地抓住了。
帥氣而禁欲的面孔出現在面前,讓夏炎的動作有一瞬間陷入了停滞。但那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下一秒他聽到李晟旭說:“我是醫生,麻煩你打個120!”
說完他已經伸手探上了那名暈倒病人的大動脈,确定還有脈搏後就展開了一系列施救措施,那名暈倒的路人竟然很快就恢複了意識,但看樣子仍舊傷的不輕。
索性案發地點就在醫院門口,指揮中心會快就派出了市醫院的急救車,将這名路人給拉走了。
車禍的發生大概是因為雨天輪胎打滑沒剎住閘,幸虧司機本身開的并不快,也算是有良心及時剎車沒沖出去,所以并沒有對被撞的路人造成太大的損傷。
雖然下着大雨,圍觀的路人仍舊很多。剛才急救車上的部分醫生護士顯然是認識李晟旭的,僅僅客套幾句也足以讓看熱鬧的路人意識到這是個救死扶傷的醫生,人群中登時爆發出一身喝彩和鼓掌聲。
夏炎注意到了這一點,不自覺地沖李晟旭笑了起來。雨幕裏他與李晟旭挨得極近,可惜大雨不斷沖刷着他的面頰,叫他無論如何都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而李晟旭則狠狠地抹了把自己臉上的雨水,完全無視了四周人的呼聲,一把拉住夏炎,撥開人群就回到了自己車上。
兩個人都渾身濕透,一開始夏炎還有點兒不好意思坐李晟旭的車,怕給裏面弄髒了,後來他是被他直接按到副駕駛上系了安全帶的。
夏炎最怕這個人,在李晟旭面前他扯七扯八的話痨屬性就降低了七八成,功力一下子降至二三成,他能不怕嗎?
現在李晟旭既不放他走,也不說話,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重新相對無言了一陣,車裏只回蕩着雨刷器的聲音,最後還是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才成功緩解了緊張壓抑的氛圍。
李晟旭說:“你別是着涼了吧,去我家先洗個澡再說吧……老同學。”
他這麽說,夏炎更加不知道怎麽拒絕了,但仍舊硬着頭皮推脫道:“不麻煩了吧……”
回答他的是車子發動機啓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