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

房內不知從哪兒又冒出來個人,宮羽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少師無為惦記上,朱門仕宦之家的小少爺,悄悄跑來逍遙坊,一擲千金的找一名琴師來作陪,着實有夠讓人訝異。

無為第一次近距離打量宮羽,長得面如冠玉,一派溫文爾雅,不由得看呆了。正堂而皇之的盯着人瞧,冷不防身後被人戳了一擊,瞥見有涯投過來的目光,他忽然想起來正事兒,一步上前,拉住宮羽的手,一臉熱切地說道:“聽說你很會彈琴,本少爺特地慕名而來,不可讓我失望。”

這一舉動,把宮羽吓一跳,無為少爺怎麽一上來就拉拉扯扯,好似個登徒浪子。他面上挂着笑容,掙紮着抽回手,溫聲細語地言道:“多謝擡愛,不知無為少爺想聽什麽?”說着,走向琴臺。

無為借機主動接觸,發現宮羽三魂不全,七魄缺六,想來是為還陽所付出的代價,情況與有涯所言完全一致。他笑吟吟地對宮羽言道:“金府公子平日裏聽什麽?你照着給本少爺來一套。”看到宮羽身形一僵,無為向有涯遞上一個心照不宣地眼神兒。

宮羽正襟危坐,垂首調弦,奏一曲悠揚。

沉醉其中,有涯和着琴聲搖頭晃腦,就差沒低吟淺唱幾句。無為對這似乎很不滿意,出聲打斷:“金公子平時就聽這?軟綿綿的,毫無大丈夫氣勢,你還是換一首歡悅的吧。”他确實不喜歡這種令人黯然神傷的調調,此刻更加沒心情聽曲兒,只是借題發揮罷了。

想起回房前老板千叮咛萬囑咐,不能怠慢了小財神爺,若招待的好,便不計較昨夜發酒瘋的事兒。宮羽也不言語,賠上個笑容,重新調弦。可才剛彈出前奏,那邊小少爺又有話說:“宮羽,了結了多年的仇恨,本該一身輕松才是,金老爺的死,難道不能夠讓你心情歡愉嗎?”

“嘭!”三人目光同時落在琴身。宮羽起身,禮貌地說道:“琴弦已斷,怕是只能讓無為少爺失望而歸了。”

“可惜可惜啊……”無為故作一副惋惜狀,言道:“那就來聊聊天吧,比如,說說一個二寸大小的金棺,內中有何玄機?”

宮羽一手撐在桌沿,垂着首,“請恕在下無法理解無為少爺的話,容我去找根琴弦來。”未等邁步,有涯已經一個閃身,攔在門口。

“咱們明人不說暗話。”無為言道:“日前息丹城裏有一名瘋癫婦人,其夫圖財害命,殺害金棺的主人,當夜便死在家中,後來得知,是金棺所為。”

宮羽怒視有涯一眼,心知這兩人聯手,有備而來,他道:“怪力亂神之事,從來不過是子虛烏有。”

“不信就問問擋在你面前那位,他可是專司降妖的修者。”無為慢條斯理地說道:“對于一個死而複生的人來說,修者一詞,應該不陌生吧?”

宮羽狐疑地看了無為一眼,又望向有涯,“你是修者?”

“早就告訴過你。”有涯雙手一攤,笑吟吟地說道:“我真的不是神棍。”

無為在旁提醒道:“那金棺既然能夠幫你奪去金老爺的命,它現在落入金公子手上,你猜會不會一高興,幫你把金公子也順手解決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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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宮羽不假思索地說道,又一聲長嘆,“即使沒有金棺,金老爺也過不去六十那道坎兒,一切都是他們家種惡因,受惡果而已。只要金公子別再步祖上後塵,便不會有事。”

“你所謂的金府惡因,應該就是導致你死而複生的原因吧?如果我所料不錯,你應該有一名雙生兄弟,不過,他應該……”無為突然擡手,一道掌勁推開屏風。神龛出現在三人面前,裏頭供着個白板兒牌位。雖然上面什麽都沒寫,他依舊篤定言道:“早已與世長辭。”

沒料到無為如此沖動,有涯連忙搶在宮羽前頭,把屏風拉回原位,偷偷給無為遞個眼色。後者此時也覺得自己有些過火了,不再繼續刺激宮羽,斟酌着該如何套話兒。

“那金棺是一名孩童所贈。”宮羽緩緩說道:“金老爺六十大壽那日,有一打扮奇特的小娃兒來到逍遙坊。言說可以為我們兄弟報仇,要将金棺送予我。我本來不信其所言,可那娃兒能知過去未來之事,将我兄弟遭遇說得一字不差。又點破我由金老太爺墓中出來時,帶走了陪葬的玉嬰兒。”

無為挑眉問道:“所以你就相信他真的是個小神仙,來為你們兄弟出頭?”

“我并未全信。那娃兒言說,金府做壽,金公子一定會來邀我前去。他交代我把金棺作為賀禮,送給金老爺。再将金公子帶離金府,想辦法拖到醜時過,其餘的事情,不需要我插手。我當時順手把玉嬰兒放在金棺裏,本想着金公子已經多日未踏入逍遙坊,也許不會來,那麽此事也就作罷。可誰知道,……”宮羽一聲哀嘆,“天意啊!”

房內一陣寂靜無聲,無為沉思片刻,言道:“如此說來,你們兄弟當真被随棺入葬?!真的是為了給金府……”他實在是說不下去,猛地一甩手,看向有涯。後者也是一陣唏噓,示意他別再繼續問下去。

宮羽重重點頭,“我們兩兄弟自幼被養在金府的一座院落,享受着錦衣玉食的無上待遇,只是從來沒有見過外面的世界,更不知道,所過的每一天都是在一步步邁向死亡。當我由黑暗中醒來,才知曉事情原委;當我再次回到息丹城,一直在猶豫是否要找上金府;當我得知金府的那座院落裏面,還在養着一對雙生子的時候,我決定有必要親手結束金府人神共憤的喪葬規矩。”

“哈!”無為突然發出一聲輕笑,“愚昧!現在金老爺死了,金公子也會按照他們家祖傳的規矩操辦喪事。金府裏養着的那兩個娃娃,就會走上與你們兄弟相同的道路。”

聞言,宮羽面色吓得慘白,連連搖首,激動地說道:“不會的!金公子不會再做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他明知道是什麽造成了現在的我,他說過不會,他說過的……”

“自以為是!”無為沖口而出,“你是高看了他,還是太看得起你自己……”

“無為!”有涯大喝一聲,出言阻止,“夠了!事已至此,問點兒關鍵的吧。”他轉首望向宮羽,躊躇片刻,“我不想揭你傷疤,但請回憶一下,随棺入葬是在什麽時候?”

宮羽不假思索地言道:“頭七,子時!”何須回憶,這種事情縱然是死過再生,亦不會忘記,永遠也不可能忘記。

有涯掐指一算,“今天正是金老爺頭七之日!”同時,無為昂首看一眼天色,一臉凝重,“即将進入子時。”

月白風清之夜,金府大門口一對兒白燈籠,随風飄蕩。從裏到外,只有黑白兩色,府內所有人皆是素布麻衣。靈堂內,有幾名男女老少,跪在兩旁,哀哀哭泣,面上無不是悲痛萬分的神情。

金公子披着一身麻服,跪在靈堂前面,一手時不時往火盆裏丢幾個紙糊的金銀元寶。每丢一次,便唉聲嘆氣一次,口中念叨着:“父親啊父親,累病在身多年,終是撒手人寰。如今陰陽兩隔,孩兒不能再侍奉您老跟前,唯有多送去些金銀財帛,希望您在下面衣食無憂,早日托生到好人家……”

一名較為年長的家丁,匆匆入內,來到金公子身邊,低聲言道:“公子爺,時候差不多了,外面天梯已經準備完畢,請您前去。”

金公子站在靈堂外,一手舉着支火把,小心的點燃天梯,順着風勢,燒着一堆紙糊的物件兒。頭七之夜,乃是死者中陰身返家之時,而所謂天梯,既是為給其一條認門兒的路。他盯着一對兒紙紮的童子,愣愣出神。火勢蔓延,轉眼間燒毀兩個紙童子。

“別……”金公子一聲驚呼,竟是要沖進去。好在家丁眼疾手快,将他拉回火圈兒外,“公子爺!您怎麽了?!”他也不應聲,只望着燒剩架子的小童子,在那火光之中,浮現出一個人地笑顏。他看着看着,也跟着傻笑起來。

家丁見小主子忽喜忽悲,只當是傷心過度,連忙從旁安慰,“公子爺,保重身體啊!”

“我沒事。”金公子沉下一口氣,吩咐道:“天色不早了,你們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哎!”家丁不放心地問一句:“公子爺,您呢?”

“我再陪他老人家一會兒,父親今夜回來,想必還有話要交代。”

大夥兒七手八腳,打掃停當,各自回房,整個金府陷入一片寂靜。金公子在靈堂前站了許久,對着靈柩,自言自語:“爹,您是否見到爺爺?是否已經知道事情真相?他是否真的免去地獄受苦,投胎做人了?孩兒用盡辦法,與您做了多年抵抗,卻沒想到,仍是無法保住您,無法保住金府。倘若孩兒就地自裁,下去侍奉您和爺爺,是不是就可以免去兩條無辜的小生命?”

突然間,一陣陰風過堂,吹滅桌上一對兒白燭,繼而,靈堂大門猛地被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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