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
烏雲蔽月,萬籁俱寂。
金府半晌不見動靜,伏在房頂的兩人面面相觑。有涯低聲言道:“他這是睡在裏頭了嗎?”
無為盯着一片漆黑的靈堂,總覺得事情不太對,對有涯言道:“按照民間習俗來說,頭七之夜,靈堂之內,必須四門大敞,燭火通明,迎接中陰身回魂返家。他家如此重視喪葬大事,金公子連天梯都燒過了,又怎麽會在這個時候關門睡覺呢?”
“可你看,裏頭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不是睡覺,難不成被他爹帶到下面去了?”有涯說着,指了指地下。
“那倒沒有!”無為指着靈堂,一本正經的說道:“金老爺的中陰身一定就在裏面!”
有涯聞言,調侃道:“幹啥?父子倆摸黑談心?”他這話說得,雖不中亦不遠。
靈堂之內,金公子早已吓得面無血色,癱坐在地,驚恐地看着眼前一個黑糊糊的小童。那小童身長不過二尺,面上卻是滿臉皺紋,正一手指着他,怒氣沖沖地言道:“孽子啊!真是個孽子!竟敢罔顧我的臨終交代,冒出自裁的想法!”
金公子吓得連連後退,聲音打顫,“爹……您,您別再執着了。那些……那些都是假的,是傷天害理的惡事。您卧病在床多年,怎麽還是想不明白呢?”
“閉嘴!”小童氣得捶足頓胸,一張臉扭曲地極為可怖,惡狠狠地說道:“當我不知道你那點兒小心思嗎?就是那宮羽害我,就是他手裏那個金棺,那是個妖物!事到如今,你還護着他!”他越說越氣,跳到靈柩上,将臉放在月下,“看看你爹現在這副樣子,全都是拜那個沒有死幹淨的宮羽所賜!你這次,你這次一定要确認好,後院那倆娃兒,一定是死透了才行,聽到沒有!”
金公子被吼得一個哆嗦,支支吾吾言道:“爹,您……您……”
小童哪裏肯聽他言語,一腔怒火映地滿面火紅:“孽子!你若不肯照我的話做,明天就等着聽宮羽的死訊吧!我倒是要看看,他有幾條命,能夠再次逃過死厄!”
“別!”金公子跪地懇求道:“別再傷害他……爹,求您放過他吧,孩兒一定聽您吩咐,孩兒這就去後院把那兩個……兩個孩子,随棺入葬!”他狠狠說完最後四字,起身打開靈堂大門,內中已不見了小童,只有耳邊不斷萦繞着一句話:“宮羽的死訊……宮羽的死訊……”
眼見金公子垂首步出靈堂,朝東邊去。無為搖首嘆息,對有涯低聲言道:“我們跟過去,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何不幹脆從金老爺這個源頭遏制?”有涯說着,隔空抓一把空氣,緊緊攥在手裏。
無為無奈的嘆氣,擡手一巴掌拍過去,“那些東西跟咱們不是一路,別給自己找麻煩,快跟上。”
正如無為所料,金公子輾轉來到小院兒。一對雙生兒一身金光閃閃的打扮,兩人正拉着小手兒睡在榻上,臉上挂着淺淺的笑容,不知是不是夢見他們可以走出這座金囚籠。家丁抱臂守在院中,一旁婦人看上去惴惴不安,不停地走來走去。晃得家丁也有些心煩氣躁,正欲發作,瞥見來人。
“公子爺。”兩人連忙上前見禮。
金公子一手示意兩人噤聲,看着內中兩個娃兒,一瞬恍惚,竟認成了幼時的宮羽。他低聲問道:“你們都準備過了嗎?”
“嗯,都已準備妥善,随時可以進行。”
金公子點點頭,瞧一眼在旁偷偷抹眼淚的婦人,“你們是第二次經手了吧?當年也是這樣嗎?當年那兩個孩子,死……死得痛苦嗎?”
家丁立即抱拳回道:“公子爺,那個藥并不會致死,如果藥量掌握剛好,他們便不會在棺內醒來,也就……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說到最後,這五大三粗的漢子聲音也有些哽咽。婦人更是忍不住抽泣,索性進屋給娃兒整理被踢翻的被子。即使下一刻就要離開人世,她仍舊希望他們能夠做個好夢,來生落到一戶好人家。
腦海中又一次想起宮羽,金公子幽幽言道:“人吶,豈會不知道自己如何死去呢?只是我們在蒙蔽自己罷了。你們準備一下,把他倆帶過去吧。”他最後深深凝望着兩個娃兒,頭也不回地離開小院兒。
就在金公子走後,家丁轉身在旁邊房中取出兩碗黑糊糊的湯藥。無為向有涯遞個眼色,兩人同時跳進院中,手起掌落,打暈房內兩個大人。有涯抄起一個娃兒,夾在懷裏,“走吧!”
“放下!”無為一把拉住他,“你往哪兒走?”
“出了金府,哪裏都是生機,給他倆找個地兒安置一下。”
無為一臉無奈地搖頭,俯身扒下家丁的外衣,一邊套在身上,一邊言道:“我想看看金公子到底能夠做到什麽地步?”
有涯細細琢磨一番,一臉地笑吟吟豎起大拇指,“有理,我也想看看他對宮羽的情有多重。”說罷,意味深長地看了無為一眼。
“那就扮上吧。”無為佯裝不察,一手指着昏睡的婦人。
有涯一臉為難地樣子,“無為,我能不能不穿啊?這俗話說‘男女授受不親’,怎麽能上手扒衣服呢?”
無為面色一沉,“我說的是放在榻邊那件!”
順着方向看過去,有涯立即笑嘻嘻地拿過來,抖開一看,又苦着臉,“這不還是女人家的行頭嗎?還有,我這頭發,這身形,也都對不上號啊。”
“啰嗦啊!”無為此時已經整理妥當,還真有幾分家丁的意思。他對有涯言道:“你就把它套身上,抱着一個孩子,跟在後面別出聲,其餘地我來處理。”
金公子回到靈堂,重新燃起白燭,将靈柩小心翼翼整理一番。拿過銀盆放在棺頭,在內中貯滿水,又從懷裏掏出一個玉質的小嬰兒坐在水裏。等了半晌,還不見那兩人帶孩子來,內心隐隐有些不安。他擡頭望着夜空,即将進入子時了。
此時,暗處有兩人匆匆而來。各人懷裏抱着一個熟睡的小孩童,娃娃一身穿金戴銀,被月光照得金光閃閃,好似一對兒小金童。金公子率先退回靈堂,也不去看那兩人,只吩咐道:“放進去吧。”
兩人稍有遲疑,将小孩童放在金老爺屍體兩側。
金公子長嘆一聲,低聲道:“蓋棺吧。”并未聽見身後有動作,他轉身看着兩名垂首的仆人,心中升起一絲疑惑,“我說,蓋棺!”
無為忍不下去了,随手扒了外套,怒言質問:“金公子,你還想步金老爺的後塵嗎?”有涯也跟着站直腰杆兒,扔掉那身女人的行頭。
金公子徹底看清楚兩人,吓得面如土色,“是你們?!”他強作鎮定,解釋道:“無為少爺切莫誤會,兩個娃娃突然病死,我只是想葬在一起,陰司鬼地,還有個照應。”
“狡辯!”無為勃然大怒,直言戳穿:“古籍野史有載,‘生前大斂不義之財的人,死後若想免除堕入餓鬼道受苦,則需在生時長期供養一對雙生子,待飼主死後,将雙子穿金戴銀,随之活葬,用于陰間擡柩開路’,這樣的孩子被稱為‘靈柩童子’!”
金公子一手扶着棺木,使勁兒搖頭,“在下不知無為少爺說什麽,這兩個孩子……”他說着,轉身就看到兩個孩子坐在靈柩裏,一臉茫然地看着他,語帶哭腔,“金大哥,我們害怕,金爺爺怎麽了?臉色白得好吓人啊……我們為什麽在這裏啊,嗚嗚嗚……”
有涯連忙哄着兩個孩子,“不怕,不怕……你金爺爺睡着了,不要哭,會吵醒他。”兩個孩子聞言,抽抽啼啼,不敢吭氣兒。
無為質問道:“虧得你也是讀書人,更甚你也識得曾經深受其害的人,為何仍要執迷不悟?”
“我不明白你所言何意。”
“好啊!那就挑明了說!”無為言道:“金老爺六十大壽,為給老人家獻曲助興,你帶回一名逍遙坊的琴師,那人亦随禮而來。當夜,金老爺便猝死。那名琴師送的是個二寸大小,純金打造的棺材,內裏裝有一個玉質小嬰兒石像,金棺底部刻了四個字,正是‘靈柩童子’。你刻意隐瞞,對這些奇異之事絕口不提,只低調處理喪事,還敢說,你不知道?!你為什麽不将宮羽送官查辦?!”
聽到最後一句,金公子矢口否認:“不是他!他不是兇手!我爹不是他殺的!”
“金老爺的确不是宮羽所殺,但他卻死于那件賀禮。因為殺人者,是宮羽死去的雙生兄弟。他們二人當年被養在金府,做了你們金家老太爺的靈柩童子!”
“嘭!”金公子一拳砸在桌上,“住口!”
整個靈堂霎時變得寂靜無聲,兩個娃兒更是吓得哆哆嗦嗦,大氣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