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污名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刍狗,”老人搖頭晃腦念完,側頭看身旁的小小孩子,“你可知這是什麽意思?”

傅慊眼巴巴看着老人搖搖頭.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對于這天地而言,萬物平等,縱人自命不凡,在這天地眼中和那刍狗也是沒有什麽分別的,聖人也是如此,其眼中看淡一切,已然超脫,”老人說着摸了摸傅慊的頭,“生在這南冥教非你所願,但你依舊可以得一心之淨土,不為外物所侵,若你知曉這禮俗綱要已然好極,若是你再心懷善念就更妙了,即便不修這清冥九重也是大得。”

傅慊眼睛亮亮地,低聲道:“拜托您,再多講一些吧。”

“你呀,”老人笑着刮了一下傅慊的鼻尖,“學這些可不要讓旁人知道,不然保不得拿你去下鍋做水喝。”

傅慊趕忙搖頭,信誓旦旦承諾自己不會說出去。

彼時傅慊還不知道自己學這些仁義道德有什麽用,現在他知道了,心懷善念,仁于世人是會為自己的親人帶來殺生之禍的。

那毒偶在地上橫行,追逐着每一個活物,怪叫着,撕咬着,轉瞬就化為一片血海狼藉,那毒偶即便如此仍舊不知足地抱着一副殘破的軀體自顧自地啃咬。

傅慊從樓閣上躍下去,走到那毒偶身後,看那毒偶轉過頭,眼神空洞,那還有半分當初矍铄老人的模樣。

那毒偶看了一會兒傅慊,顫巍巍伸出自己殘破的手臂,伸出一指在傅慊臉上輕輕蹭了一下,仿佛是擦去什麽,留下一道淺色的痕跡。

毒偶看看自己的手指,發出有些哀痛的嚎叫,傅慊閉上眼睫,伸手,一掌取了這毒偶的性命,這一剎只聽天邊雷聲大動。

傅慊仰頭看天,黑雲積壓,沉沉地似要壓到人面上來,傅慊暗想,這天地果真不仁,看遍這世間生死!

想罷一掌拍碎了這樓閣廊柱,教主一行人紛紛退避,看傅慊如此教主甚是滿意,想這毒崽子的血性果然非激一下不可。

待這戶中一片狼藉,衆人離開,走前傅慊回頭,雷光映亮了這戶人家的匾額。

邵府。

一年後,傅慊清冥功大成,成那古往今來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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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慊看着那墓碑渾身顫抖,伸出手瘋了一樣去挖那墳,淚水與血水無聲肆虐。

白飒看那人眼底血紅,再說不出半句安慰的話,也是陪着那人動手去挖墳。

挖了沒多久,有幾縷銀絲顯現出來,繼續往下挖終于漸漸露出來一個人的半身,只見一個老者躺在其中,胸前一個黑色洞口,想來已被毒侵蝕一段時間了。

“師...師父...啊...啊啊...”

傅慊幾乎撲跌進去,伸手捉着那老人的衣角終于恸哭出聲,一聲聲響遍這空峒山頂,驚得鳥雀穿林而起四散飛去。

嚎哭了沒多久,傅慊忽然起身,沖進那破敗的草廬,白飒也緊随其後,進去就見那個人手裏攥着一片帛布顫抖不止,白飒探頭去看,看罷心驚,只見上面寫道——

“家師仁厚,救那南冥之主傅子厭一命,授其醫術傍身,未想那傅子厭恩将仇報,奪家師性命,後借家師名號,自命醫仙,游歷關中,欺世盜名,世人多為其蒙蔽,若有緣人得見此書,萬望小心,勿被那魔頭巧言蠱惑。”

想來劍聖就是見了這一紙謬言,不遠千裏追殺。

白飒心間不忍,伸手放在傅慊肩上。

“尚先生...”

“不要再叫我尚先生了!”傅慊猛轉身,一臉血污灰土,看起來可笑又可憐,“這世上從頭到尾只有傅慊而已!只有傅子厭而已!只有南冥教主而已!!”

吼罷“嗬嗬”喘了兩聲,怆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傅慊再醒來,映入眼簾的是那繁星璀璨,似乎是察覺到他醒來,白飒伸出手輕輕握住傅慊的手。

“你還在這裏做什麽呢?”

“我要守着你。”

“守着我?守着我有什麽意義?你已經還我一命了,不必再留在我身邊了。”傅慊苦笑,“我是那南冥魔頭,兩次入關教正道苦不堪言,讓他們至今都緩不過來,正道恨我入骨,你也該恨我入骨。”

“尚...傅慊,”白飒結舌,半晌才繼續道,“你不要聽他們說的,你不是魔頭,你只是...身不由己。”

“就像這渾澤與溟水,同為一源,一個入關中,成那關中子弟的母親河,一個繞雙仞,卻成了那蘊養南冥的不詳黑水,他們為無靈之水,如何左右自己的流向,世人加諸偏見于它們如何公平。”

“你無法左右自己的出身,世人加諸偏見于你,又如何公平。”

傅慊沉默,白飒繼續絮絮。

“若你真如世人所說是那十惡不赦,為何四方書中說你在第二次入關時除了與劍聖一戰從未出過手?”

“為何那時語前輩一掌受在肩上,而不是致命之處?”

“為何你在毒功盡封後沒有怨言,自願入關為那些人治病?”

“為何...要救我?還要攔我殉忠?”

傅慊忽然伸出手捂住白飒的嘴。

“好了,快閉嘴吧。”

話音最後不是惱怒,而是輕飄飄的縱容意味。

傅慊知道白飒是怕他想不開才說這麽多,不然這個人哪時說過這麽多話。

待傅慊移開手,白飒低聲:“你不要難過了,你的師父只是歸于這天地了,想必現在正看着你呢。”

“我哪裏難過了,我現在毒功反噬,怕是最多再活十來日,也沒什麽好難過的了。”

白飒大驚:“那你快些想想辦法啊。”

“清冥毒功,中之無解,這反噬就是毒練功之人哪有什麽解法,”傅慊懶懶一笑,“你不用想那麽多,我要是死了也是歸于這天地,也算是以死謝罪,到時候就看着你罷了。”

白飒氣結,一時不知再說什麽好。

看白飒為自己擔心氣悶的模樣,傅慊心頭一漾,想着就管不住口中浪蕩,忽然伸手勾過白飒下巴,大膽說了句與他以往全然不符的話:“不要生氣嘛,來,親一個就好了。”

白飒:......

見那人推開自己,傅慊笑得更是開懷。

仔細想來,這麽多年竟是第一次笑得如此快意。

第二天兩人把醫聖殘破的身軀埋回去,敬了酒。

傅慊去收拾屋子,不許白飒跟着,後者看對方沒有什麽異樣,想傅慊應該是想要些獨處的時間,便應了。

進了屋子,傅慊看一地頹敗更是苦痛,想那邵無晦竟如此心狠手辣,為了要自己的性命不惜欺師滅祖。

又念及醫聖胸前的傷,心頭憂慮,這邵無晦若不是自己練清冥功那便是身邊有清冥功已經練到五重之人。

清冥三重,毒入潛伏了無生息;清冥五重,噬肌化骨痛不欲生;清冥大成,百丈殺人瞬息斃命。

只是當初南冥大火燒盡了南冥教,不應當留下什麽疏漏才是。

不過這其中最大的疏漏怕就是他傅慊了,如此一想流落幾本功法也就不是什麽怪事。

傅慊抽回思緒,仔仔細細整理醫聖的遺物,看旁邊的柱子倒下,便是扶起來,不經意看見下面壓着一本書。

翻開來看,全是醫聖親筆,字跡娟秀,記錄的竟是其一直沒能找到解法的疑難雜症,當中就有清冥毒。

傅慊往後翻看,心中感動,原這醫聖從未忘記自己的事,擔心傅慊有個萬一被毒功反噬,竟然提前寫好了解決反噬的方法,方法很簡單——只要傅慊用玉針解開自己被封的經脈,恢複毒功,雖功力不及過往,但百毒不侵,抵抗反噬還是綽綽有餘。

只是傅慊并不打算用,他不希望自己耗費一生才終于封住的毒功再回到自己身上。

傅慊繼續往後翻看,越看卻越是心驚,最後猛一合書。

醫聖在書最後寫道——

“此解法吾不敢确定,亦不敢公之于世,不到萬不得已,切莫使用此法,另尚渝若是得見,務必小心,人心險峻,世事叵測,萬不要輕信他人。”

這醫聖果真醫術了得,當世奇才,這清冥毒的解法竟真叫他窺看一二。

傅慊摸摸胸口,忽覺一陣寒意。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不擅長感情戲,捂臉哭(?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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