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了結
傅慊在帶白飒回羽歸時,日日做賊一般,先是用針灸忽悠了白飒,又是夜半在船頭趁白飒休息偷偷取血,生怕哪人知道喝的是自己的心頭血。
第一次在南冥對自己下刀,傅慊只覺疼得緩不過來,第二次再來,不免有些發怵。
傅慊坐在船頭猶豫間往船艙中望了一眼,看見白飒疲倦的睡顏,不知為何,那刀就自然沒入胸口,竟半分沒察覺到疼。
此後傅慊每次要取心頭血時,都會先在腦海中描繪白飒的模樣,心間蜿蜒回轉的是白飒的名字,如此這般,這數日的苦痛都變得不值一提。
想來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即使痛,也甘之如饴。
這水上行程不算短,但不知為何傅慊只覺待不夠,恨不能與這人一日白頭,就此了一生;又想長此以往,願這路途沒有盡頭。
自從再見白飒,傅慊才覺自己心中貪念一日比一日重。
在白飒把刀送進自己胸口的那一刻,傅慊很是感慨,這上天竟是首次讓他償願得如此高效,才想完與白飒此世共長久,了結此生,現下這願望就是實現了。
雖有些偏差,但不管怎麽說,也算是死都和這人在一起了。
刀鋒冷然,傅慊覺氣力流逝,白飒的面容一點一點越來越模糊。
明明一直在看着這人,為什麽還是這麽難過,明明一直在念這個人的名字,為什麽心口還是這麽疼。
白飒最終還是選了他的正道,有些失落,卻忽然欣慰萬分。
也好……再好不過了。
傅慊無限不舍地合上眼睫,任癡癡目光徒然留在空中,徹底将自己交付黑暗。
醫聖予他新生,如今傅慊終也算是為自己潇灑活了一遭。
白飒緊緊抱着傅慊的身體,不知過了多久有一人從屋中暗處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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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無晦還是那白衣飄飄不染塵俗的作态,走上前來,伸手要去探傅慊的脈象。
不及傅慊頸側,白飒陡然伸出手揮開了邵無晦的手,木然的神情被憤怒替換。
“你沒有資格碰他!“
邵無晦也不惱,收回手冷笑一聲:“還算我沒有看錯你,白飒。”
他方才在屋中看得分明,白飒一刀入傅慊心間,傅慊定然再無回天之力,看白飒失魂落魄模樣不是作假,就是不去确認也無妨。
“現在你達到目的了,如何?”
“不如何,只恨自己假手他人,沒能親手了結仇人性命。”
“取傅慊一命已足矣,如何還要我說那些話?”
邵無晦目光一厲,語氣森然:“因為我不僅要他身死,更要他心死!否則無法告慰我邵家泉下親族。”
說罷穩了穩心神,恢複常态,再看白飒,眼底蔑然:“你尚還算得上個中高手,雖過往被邪道蠱惑,但現在幡然悔悟,棄暗投明,随我走,保你無虞。”
白飒聽了冷漠道:“我已如你們正道所願取傅慊性命,如此再無瓜葛,就此別過,江湖茫然,只願再不相見。”
“我欠傅慊一命,而今恩将仇報已是天理不容,我自會還他一命,倒是你,身為醫者,卻無濟世之心,看任無辜之人枉死,若他們泉下有知,恐恨不得鑿地拖你入那冥府,共享業火煉魂!”
邵無晦堪堪壓住怒火:“你難道以為這樣正道就能放過你了麽?”
白飒抱起傅慊,踉跄起身,幽幽看了一眼邵無晦:“與我何幹?又與你何幹?”
這世上的事說到底不過是與你何幹,與我何幹。
邵無晦看白飒如此,終是大怒,冷笑連連:“你要随這死人度餘生我也不攔你,順便好心告訴你你那清冥毒是如何得解!”
“那清冥毒非傅慊心頭血不可化解,你日日所飲都是那傅慊心間熱血,若不是醫聖留書說其人身死,毒侵心脈,再不得為藥,不然我還真想嘗嘗那可解世間劇毒的心頭血是個什麽滋味!”
“想這傅慊一世惡名赫赫,最後卻是因情而死,真是好不可笑!”
白飒大震,定定看着邵無晦,後者一甩袖,便是大踏步出門去。
走到半山腰忽見山頂黑煙沖天而起,盤繞在天幕,久久不散。
看見如此景象,邵無晦更是心間大快,步伐輕捷。
第二日南明教主傅慊身死當世英傑白飒之手的消息就傳過半面江山,末了還要補充一句可惜白飒也被傅慊毒血所侵,不幸喪命。
邵無晦大仇得報,暫時先回了劍莊,劍莊的正道都已經聽聞了傅慊已死的消息,都覺得心頭大患已無,頗為歡欣。
只有穆如荇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露出了幾分茫然模樣,但很快還是調整好,只是在見邵無晦的時候情緒低迷。
耗時十年有餘的複仇計劃實現,邵無晦不知道為什麽心間有些空茫,眼前的方向忽然變得不明晰起來。
又想自己為了報仇不惜染一身毒功,日日飲毒還要忍受毒素侵蝕只覺苦悶,那一邊岚漆又端□□過來給邵無晦,邵無晦更是怒上心頭,挖苦道:“岚兄弟當初可沒告訴我練這毒功要遭這罪,現在你我同舟,倒是好算盤。”
半分不提當初如何懇求岚漆教自己毒功。
岚漆沒有反駁,默默把毒交給邵無晦。
邵無晦飲了一口,只覺喉間苦燙,那第一次飲毒的惡心記憶依舊揮之不去。
原本邵無晦剛練功的時候是喝岚漆的毒血,只是随功力漸長,岚漆五重功力再無法幫到邵無晦,只能讓他飲毒。
邵無晦勉強喝完,揮揮手讓岚漆退開,岚漆依舊默默收拾好一切,不提其他。
現在他也算得上正道中有名望的一人,住在劍莊中也沒什麽,只是總是心頭不寧,日日輾轉。
在劍莊留了一月,邵無晦覺自己不能繼續如此,只是毒功不能暴露,又不知去向何方,夜裏淺眠,睡了就見那些死去之人,也不曉是不是因為受了白飒一席話的影響。
這日喝過毒,邵無晦早早休息,到了夜裏覺腹部燒痛,連叫幾聲岚漆,卻始終不見來人,不免氣大。
過往岚漆都是随叫随到,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麽回事。
邊想着,一邊艱難爬起來,往門口去。
邵無晦打開門,只見眼前直挺挺杵了一個人,借夜光勉強看清就是大驚,頓覺腿肚子打抖,喊都喊不出半分聲音。
白飒!皮開肉綻的白飒!
邵無晦跌在地上,幾乎失禁,艱難蹭着地往後退:“你……你,你你你……”
“邵無晦,”白飒聲音低沉沙啞,仿佛真是剛從冥土中爬出來,“我在地下不寧,來找你來了!”
邵無晦驚怖吼道:“是那傅慊害你!和我有什麽關系!”
聲音凄厲,到最後已然破音。
白飒呵呵怪笑:“慌什麽,那傅慊也在地下等你。”
正說着就聽窗戶響動,一個人扭曲爬進門來,胸前一片黑色,還在往下淌着什麽,竟是那穆疏雨。
穆疏雨艱難移動,凄聲道:“為什麽……為什麽害我……”
白飒身後也走出一人,是銀發的老人,喃喃道:“不肖……不肖徒孫……”
陸續出現的還有那西原一位家主和幾個十二峰的弟子。
邵無晦看見這麽多死人早已吓得肝膽俱裂,連連後退着,借床勉強站起來,吼叫着:“是傅慊!是傅慊害的你們!我沒有錯!沒做錯!”
說着慌亂揮手,尖聲高叫:“我會毒功!你們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話音剛落就是伸手往最近的一人抓去。
就在這一刻銀光一閃,一把利劍從黑暗中破出,當即斬斷邵無晦手臂,劍莊弟子湧入院落,照得這一方天地燈火通明。
斬妄出,妄念斷。
邵無晦慘叫一聲,抱着斷臂跌倒在地上,穆如荇的劍緊追而去,半空中卻被阻攔。
白飒橫刀,低聲:“穆莊主,切勿趕盡殺絕。”
見是白飒阻擋,穆如荇勉強壓抑住怒意,收回了劍。
也不能怪穆如荇如此,她一直懷着愧意煎熬助邵無晦追殺傅慊,如今知自己被騙,養父也身死其手,如何不生氣。
摘掉臉上的妝容,白飒看着邵無晦想起的卻是找岚漆時那人苦苦哀求,将所有罪過攬在自己身上,只求放邵無晦一條生路。
白飒不知是出于什麽心情同意了,一刀給了岚漆痛快,聯合之前商量好的幾位正道來擒邵無晦。
果真是場好戲。
那幾個“死人”也紛紛摘下那些掩蔽的裝束,看着地上昏厥的邵無晦臉色千變萬化。
想這正道也是昏了頭,跟着這被仇恨蒙蔽的少年嚷嚷着掃清南冥教。
見已經揭露了邵無晦,白飒也不準備久留,便是往門外退去。
穆如荇見了也是緊追出去,尴尬道:“白……公子,這邵無晦要如何處理。”
白飒對正道沒什麽好感,一時也沒克制自己的情緒,語氣冷然:“怎麽處理他和我有什麽關系,這不是你們正道的事麽?”
穆如荇知道自己理虧,沒有争辯,只低聲道:“過往正道确有荒唐之舉,還請白公子不計前嫌。”
白飒見穆如荇低聲下氣的樣子知道自己失禮了,緩了緩道:“邵無晦和我現在已經恩怨消弭,如何處置應該看你們,何況這一切也都不是穆莊主的錯,還是不要把過責都攬到自己身上。”
說罷白飒上馬,往前踏了幾步,又回頭:“傅慊曾帶教衆入關中,欺淩山河,此責不可推脫,現他已以死謝罪,還請正道不要再擾他泉下清淨了。”
說完就是扯疆,馬兒前蹄揚起,便是絕塵而去。
回想方才白飒冷冷的模樣,穆如荇幾分恍惚,感覺竟與那假笑的邵無晦有幾分神似。
白飒驅趕着馬,恨不得自己身負巨翼,扶搖過九霄;又希望自己真如名字所取,乘那翔風,一日千裏。
他恨一日太長,苦苦忍耐這思念煎熬,又恨這一日太短,還未想好如何見那人。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而今道不盡相思愁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