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回頭,流殺已落坐到她身後擁着她

莫遲出劍,他卻從袖中抽出一柄金扇便輕輕擋住了莫遲的攻擊,落西忙喊住莫遲。

他今日仍是穿着大紅袍,戴金色勾花面具。

“我帶你走。”說着便提了落西起來。

“別擔心別擔心!你們先回去。”落西喊着,人已在空中。

天啊……她是在飛嗎?她只感覺流殺腳下像踩了風火輪般,樹皆被他踩在腳下,帶着她飛了好一陣,才在樹頂停了下來,樹稍稍晃了一下發出沙沙的聲響,又恢複了平靜。

她瞪大了眼睛,這也太利害了吧。魯恕的輕功便是一個人飛也達不到這種境界,而他,帶着着她呢,雖說她也不重。

“你實在太重了,爺抱不動了。”流殺有些微喘,“本來想帶你上山,但太耗內力了。我還是帶你回去騎馬吧。”說着便帶她下了樹。

落西一點都不生氣,一臉崇拜道:“你輕功真的太利害了!能不能教教我?”說罷眨着眼睛滿懷希望看着流殺。

流殺實話道:“你無內力,怎麽學輕功?最多學下快走,也只能借力于屋檐這些實物,樹木這種虛物你借不了力。”又看了她一眼,“而且,快走要求腳力和體力,你骨骼一般。”

“哼,就你骨骼精奇。”落西一臉不高興。

“你怎麽知道?”他道,“我四歲便上山,我三個師父都說我骨骼精奇。”

“上什麽山?”

“秘密。”又敲了一下她。

“能不能別敲了,敲頭會變笨的!”落西捂頭,這人就愛瞎扯。

“你已經不能再笨了。”

“今晚又找我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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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你看星星。”他道,“你還記得在千福島。”

說着,便直接躺到了草地上,翹着二郎腿雙手枕在腦後。

落西擡頭看了一眼星空,星星雖不及島上看的那麽明亮,但也足夠了,便也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雙手撐開在身後。

一陣風吹來,落西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已深秋了,晚上風涼。

流殺脫了外袍丢給落西,從袖兜中掉出一把金色的折扇,在草地下閃閃發光。

落西接過外袍穿上,道:“神經病啊,這麽冷的天還帶把扇子。”

“這可是我的武器,行走江湖不能兩手空空。”

“哦?”落西過來撿起,“我一友人手上也有一把折扇,每根扇骨都能射出暗镖,你的也能?”她小心打開。

“我的不需要,它只是一把普遍的扇子,不過上面有合歡散。”

落西一聽,立刻将扇子丢到他身上,站起身叉腰瞪着他,踩掉鞋子用腳踩着他的肩膀。

“哈哈。”他失笑出聲。

二人便這樣吵吵鬧鬧了好一陣子,直到落西受不住困意睡着了。流殺看着她,輕輕把外袍給她蓋好。

又靜靜坐了好一會兒,才叫醒她:“回去睡。”

落西迷迷糊糊睜開眼,卻看見空空牽着兩匹馬在旁等候了。等她爬起來,卻只看見流殺在月亮下奔跑,很快沒了蹤影。

她在馬背上點着頭,幾次睡着。一到未名居随便洗漱了一下便躺床上了。

清晨,天剛蒙蒙亮,空氣中盡是濕涼的霧氣。兩個臉覆面具的人并肩站在屋頂上,天氣寒涼,這二人卻穿得單薄。金色面具的人一襲紅袍潇灑自如,銀色面具的人一襲白袍背手而立。

白衣人淡淡道:“昨夜逾越了。”

紅衣人只是笑,卻不回答。

“前夜之人,也是你吧。”

“嗯,并無冒犯,我有分寸。”

“既然回來了,有空便回府坐一坐。”

“你知他不見我。”

“今日帶你回府如何。”

“你真喜歡她?”紅衣人避而不答,反問他。

“嗯。不可逾矩。”

“哦,知道了。”聲音中有一絲不可察覺的低落。

“你們怎麽會認識?”白衣人問道。

“你無極宮莫非查探不出來?”紅衣人反問。

白衣人不語。

“放心,我不會亂起心思。”

“并非此意。你仍年幼,不懂男女之情。”停頓了一下又道:“束冠前不許行房事。”

“那便等上三年又何妨。”

“你是修道之人,自當清心寡欲。”

“莫非……要我像你這般守身如玉?”

“一陣子不見,膽子倒大了許多。”話雖這麽說,白衣人卻沒有生氣。

“哈哈……”紅衣人開懷大笑。

落西這日睡得有些晚,待洗漱吃食完已近中午。

前幾日三味書屋來信,故友七歲相邀,今日下午便應約來到了城西的梅花林。

一入園,只覺得一陣恍惚。還未定神,卻忽然有人按住她的肩膀極其粗魯地将她轉了過來,她一回頭便被狠狠打了一耳光,摔倒在地。

那人下手極重,她被打到眼冒金星,又跌倒在地,膝蓋和手都被石板地磨破了,一下子竟起不來。待擡起頭,還未看清打她的人又被來人狠狠拽住頭發拖行,瞬間頭皮又痛又麻,只能伸出手抓着那人的手以減少疼痛。

“賤人!壞我好事!”那人狠狠說道,是個中年男子。

“你……你是陳沂?”落西忽然停止掙紮。

“你還記得我!”他不再拖行,扯着她的頭發将她推倒在地。落西整個上身也摔倒在地,一陣昏厥。好一會兒後,頭皮才傳來陣陣熱痛,臉上也是火辣辣的腫痛。

未待她起身,這男人又往她口中塞了一粒棕褐色的丹藥(不是麥麗素啊),她不肯張口,那人一下子便卸了她的下巴,口一張開那人立馬丢入她喉中,很快又将她下巴合上。過程又快又痛,等她吞下藥後已是眼淚口水滿臉皆是,只能用手捧着臉。

“三日斷魂丹,給你嘗嘗!”一下子便将她提了起來,像丢垃圾一樣丢進一間屋子。

她顧不上疼痛,幾下爬起來,但門早已關上,從外面上了鎖。“放我出去!”她用盡全力使勁拍着門,口齒仍有些不清。

她慌忙擦幹眼淚找尋其它的窗口,但周圍的窗戶都被釘死,根本打不開。

一陣慌亂後,慢慢鎮靜了下來,坐在角落裏抱着膝蓋,會有人來救她的。等。

過了一會兒,腹中傳來劇烈的絞痛,腸子像被人緊緊勒住打了無數個死結一般,痛得她整個人弓得像蝦米一樣,連呼救的力氣都沒。

一下子,便是全身大汗淋漓,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般,指甲狠狠掐在自己手臂上,手臂上卻無知覺,全身的感官只集中在肚子的劇烈痛楚上,像是要活活痛死一般。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有人慌張打開了鎖,一個藍衣少年急急跑了進來,她也沒注意到。

那少年抱起她,顫着手往她口中塞了一粒丹藥。

少年生得極為俊美,略有女相,但星眸中卻滿是淚水,道:“姐姐,快吞下去!我是甘草啊!”聲音也在發抖。

落西艱難咽下,仍是痛得利害,只能緊緊抓着少年的手臂,少年咬着牙沒有喊一聲疼。過了好一會兒,落西才緩和過來,全身虛脫得一點力氣都沒有。

“甘草……”她有氣無力叫着,“你怎麽也來了這裏……”

少年将手中的兩粒丹藥放到落西手中,見落西手心皆是汗水,又從懷中掏出潔白的手帕包好再交給她。

“姐姐,如果明天我還沒過來,你先吃一顆,就好了。我現在去跟他拿解藥!”

“甘草,別去!不許去!”落西聲音雖輕,卻是十分淩厲,“我的護衛很快會尋來,他們會給我解藥的。”

“姐姐,我一定會救你的。”少年卻是起了身,将她輕輕放在地上。

“甘草,不要,不要去,我不會死的!”她掙紮着要起來。

“姐姐,你放心,你會沒事的。”少年出門前回頭望了她一眼,戀戀不舍。

“甘草,回來!回來!”卻是無力氣起身,腸子陣陣地抽筋,眼睛也睜不開來。竟是昏迷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無暇美玉終破碎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比那年遇到的白衣男子還要好看的人,只是一個少年,卻是男生女相,美得不像樣,如同漫畫本裏走出來的美少年一般。若是長大一些,只怕容顏還要勝那白衣男子幾分。

如雪似玉的膚色皎潔勝十六滿月,純淨無暇的眸子耀眼若夜空明星,嬌豔欲滴的雙唇絢爛如西邊丹霞,上天是怎麽用盡其能,方能造就如此一個粉雕玉琢的少年呢?

或是如此,如此偏愛于他,賜給他世上最完美的肉體,卻偏要從他靈魂抽走一魄,以至于讓他,可以不那麽完美。

初遇那個少年之時,春光燦爛,山花遍野,他在草地中盤腿而坐,籠罩在明媚的陽光下,鼻翼兩邊沁出了細細的汗,他仍是這樣,一動不動,認真地盯着地上的蝸牛。

他擡起頭,那是世界上最純淨的眸子,比寵物還天真的臉。沒有爾虞我詐,煩惱憂愁,只有天真無邪,善良純真。

落西露出甜甜一笑:“你在幹什麽?”

“我在看蝸牛。”他像一面鏡子,你對他笑,他便對你笑。

“哦,蝸牛好看嗎?”

“它躲起來了。”

“那它為什麽要躲起來呢?”

“他困了,在睡覺。”少年仍是露着天真無邪的笑臉。

這個少年,好像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落西又問道:“你住哪裏?”

“青玉劍莊。”

“姐姐要去那裏,你可以帶我去嗎?”

“姐姐?”那少年迷惑地看着她,“你不是哥哥嗎?”

落西确認了心中的想法,他單純得有些不一樣,與一般的孩子不同。她雖是男裝,若未粗着嗓音開口,連三歲小兒都知道她是女子,他卻不知。這少年,應該有十一二歲了吧。

“什麽人?”落西開口喊道。她已在青玉劍莊住了數日,今日晚上睡不着,才出來花園走走。但這麽晚了,怎麽有人這麽鬼鬼祟祟的。

那人一愣,轉過身看着落西。

“甘草?”落西一怔,但是,他的那雙眸子,滿是防備,像猛獸一般,黑色的眼睛竟比身後的夜色還要晦暗,這眼神讓她心中禁不住一顫。

這不是白日裏那個天使般的孩子。這個,雖有着一模一樣的臉,那雙眼睛,卻像是魔鬼賜予的。她光是盯着他的眼睛,便能感覺到眼底巨大的悲恸。

“你不是甘草。”她道。

少年卻怯怯喊了一聲:“姐姐。”顯然就是甘草。但是,卻很不一樣。

落西心中滿是困惑,這甘草是莊主的故人之子,四歲時故人去世,便寄養在莊主這裏,随着莊主習劍。只是,甘草心智發展有些緩慢,莊主便時常帶他在身邊,如同義子一般。這甘草只有一人,未曾聽說有雙生兄弟。

“你不是甘草,你是誰?”落西問,他的眼神,不一樣。這雙眼睛,哪裏像是心智殘缺的人?眼底是掩蓋不住的精明陰郁。

“我是甘草呀,姐姐。”少年沖她露出笑容。

“你不是。別想騙我。”少年仍是面帶笑容。

“你……為什麽那麽怕莊主,他是不是打你?”這劍莊莊主劍術了得,譽滿天下,對甘草一個殘障的少年卻從不歧視,一直愛護有加,俨然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樣。但落西自然知道表面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實。

平日裏見甘草一直是十分乖巧,但他一見到莊主,卻不一樣了。別人注意不到,落西卻能注意到。平日莊主出現後,他臉上雖還是挂着溫和的笑,但卻減少了肢體語言,眼睛從來不與他對視,雖盡量表現得自在,但落西還是能敏銳地察覺到他整個人想縮起來,他很怕他。

落西第一直覺就是,那莊主虐待他。

少年聽到她的話後收起了天真的笑臉,陰陰地盯着她。落西一瞬間感覺到了寒寒的殺意,不禁後退了兩步。

“小七。”身後的護衛喚了一聲。

那少年卻是緩緩倒下了。

“請問莊主,甘草手臂上的傷是怎麽回事?”落西面帶微笑道。

“傷?什麽傷?”莊主臉上帶着詫異,招手喚來甘草,“給伯伯看下。”

甘草低着頭走過來,莊主挽起他的手臂,手臂上有些淤青。

“告訴伯伯,你這傷哪來的?”莊主拍拍他的肩膀,溫和道,“不要怕,是不是師兄們欺負你?”

甘草另一只手輕握成拳,低聲道:“不是。我自己磕到的。”

落西到冷笑:“自己磕還能磕到手臂內側,你再磕一下給我看看。”

落西走過來,盯着莊主的眼睛道:“你虐待他。”又微微一笑,“我會讀心術,我要帶他走。你,攔不了。”說完便拉着甘草離開了。

“姐姐,”甘草望着她,“真的可以走嗎?”

“這是當然,我們今天就走,和姐姐一起去雲游吧,外面可好玩了。”

甘草低頭沉默,落西摸摸他的頭。

少年忽然抱住了她,将頭埋在她的胸前,沒有一絲亵渎之意,而是極為聖潔。

落西也抱住了他,輕聲道:“乖,姐姐會保護你,以後他再也不會打你了。”

“你是如何得知?”少年忽然松手,後退幾步擡起頭,冷冷看着她,俨然變了一個人。

“你的身體告訴我的。”落西道。

少年仍看着她,沒說話。

落西放輕聲音說:“他打你的時候你會本能擡起手臂阻擋,他便抓住你的手臂。你的手臂上應該有些淤青能看出是手指印吧。”

少年不語。

落西怕他又不見了,忙解釋道:“還有好多呢。我可以慢慢教你。我看每次他一出現,你的腳尖總會不自覺轉向門口的位置,感覺他一來你就想離開;他在你面前,你經常會半眯着眼睛,或者是摸一下眼睛,這說明你不想看到他;他靠近你時,你會将手放在胸前,好像想在你和他之前建起一個障礙物;他坐在你身邊時,你經常會用手掌磨你的腿,借以擦掉手心的汗,這是一種安慰行為,你在安慰自己,想讓自己鎮定下來。許多許多……或許你不明白……我也很難和你解釋清楚。以後有機會……或許我可以……”落西緊張解釋了一大堆,也不知少年能否聽得進去。

他不說話,轉身便走。

“你不是甘草吧,你叫什麽名字?”他停住了。

“你和他一起住在一個身體裏是吧。”

許久後,少年才開口道:“我沒有名字。”聲音仍是很輕。

“你是在保護甘草是嗎?”

他微微點頭。

“那……叫你甘藍好嗎?”

“甘藍……”他轉過身望着落西。

“嗯,你知道有一種藍色嗎?叫克萊茵藍,這是世上最純淨的一種藍色。比白色還要純潔,比藍天還要純淨。看見克萊茵藍的人會感覺內心所有的黑暗都被洗刷過一樣,一塵不染,只餘一片純白。”

落西上前幾步,盯着他的眼睛微笑道:“你像這一種顏色,你的眼睛便有這樣的純淨。”

少年眼裏的陰郁瞬間聚增到極致,而後豁然散去,只餘一片純淨,沖她露出最純真的笑臉:“姐姐!我們走吧。”

“好,甘草。”

當莫遲踢開門的時候,卻見在他在門口呆愣了一下。落西趕過去,也愣在了原地。

陳沂衣衫不整便跳窗而逃,莫遲提劍追了出去。

少年沒有眼淚,像木偶般穿好衣服後只是靜靜蹲在床上抱住自己。落西踉跄着跑過去,抱住他。

他擡起頭,看着落西,落西又看到他眼底的陰郁,像來自地獄的深淵。

“別碰我,髒。”他說話,卻面無表情。

“不……不……”落西掉淚,“對不起……對不起……”只是緊緊抱着他,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般。她早該發現的……早該發現的……

夜幕降臨,整個夜空陰暗一片,沒有一絲微光,無月無星。

她沖進房中,将他抱在懷中。這個美少年像葉子一般輕,這片葉子就要離開大樹了。

“姐姐……你說的那個克萊茵藍,不會是我了。”他喘息了一陣,“怎麽也洗不幹淨。”他擡起手,被水浸得發白的十指早已染滿鮮血。他的唇色也極其慘白,人已經脫水了。

“不是的,甘藍是世上最純淨的。”落西淚流滿面。

“血……也洗不幹淨。”他将手上沾染的血抹在自己仍帶着幾分稚氣的臉上。

“不……不……別這樣……”落西已經說不出話來,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手抹掉他臉上的血。她抱着,臉緊緊貼着他的頭。

“甘藍……很髒,姐姐……不要這樣。”

“不……不會。姐姐……從來都沒有……遇到比你還要純淨的人。”

落西淚落下,他的手卻也無力垂了下去。

落西哭到沒有聲音。

“主子,人抓到了。”莫遲輕聲說。

“按四國律法辦吧。”落西手按在光滑的棺木上。四國律法,奸淫者,處宮刑,去其勢。

“但是,他本身已是無勢之人。”

落西沒反應,只是沉默。片刻後回到房中,關上門。

安靜許久後卻是突然地爆發,像潑婦像瘋婆娘一般哭着喊着,又将屋子裏拿得起來的東西全砸了,屋內一片狼藉。很快便砸完了,室內沒有了聲音。莫遲進去的時候,她頹然跪在地上,膝蓋和手上早已被破碎的瓷器劃破,滿是鮮血,她卻一點知覺都沒有,甚至沒有擡頭卻沒看他一眼。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喃喃道,“如果能全部發現……不,如果我沒有發現就好了……”她擡起紅腫的眼,問莫遲:“你說,如果我裝作不知道的話,他現在是不是還活着?他是不是還會和我一起雲游?”

莫遲沒有回答,她仍是喃喃着:“都怪我……我太自恃其能……其實根本就不懂……全世界的人都可以發現他的秘密,他唯獨不想被我發現呀……”

“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落西忽然擡頭站了起來,邊哭邊喊,莫遲将她抱出屋子,免得碎片再傷到她。

“魯恕呢?魯恕呢?魯恕怎麽還不來?”她抓着莫遲的衣領,兇神惡煞。

莫遲卻是當機立斷打暈了她,而後沉默着幫她挑出手上的碎片殘渣。

那是莫遲唯一一次見到暴怒的落西。

作者有話要說:

☆、化恨陣中不化恨

待落西醒來,已在城西葉府中。

“小七,你醒了?”是金子的聲音。外室之人聽見聲音紛紛進來。

落西一陣眩暈,好一會兒才想起剛剛發生的事。

剛剛,她入了梅花林,怎麽又會回到幾年前……青玉劍莊的事……甘藍!落西臉色煞白。

卻見莫遲魯恕押着二人進來,那二人雙手被捆綁在身後,雙雙跪于地上,其中一位尖嘴猴腮,骨瘦如柴,一雙眼睛像老鼠般亮晶晶,卻是閃爍着不敢看落西,這人落西數年之前曾有過一面之緣,江湖人稱玄機子。再看他身旁那位,體形高大,卻是披頭散發,怪模怪樣,手持一個銀算盤,落西并不認識。

“怎麽回事?”落西問。

魯恕道:“這二人假你故友七歲之名約你入梅花林,讓你陷入迷陣中,莫遲何歡二人也皆入迷陣。”

金子道:“後面有人通知我二哥說你有難,我和二哥才趕到梅花林。幸虧我二哥精通陣法,才破陣将你們救出。”

落西望着地上二人。數年前她路過一地時,在亭中歇息,出來後卻被這玄機子莫名其妙拉扯了好一陣。

玄機子不敢看她,眼睛看着地上,心虛道:“當年我在亭中設了一個化恨陣,只要人心中有怨恨,入了陣便出不來,除非等他自行化解掉心中的怨恨。但是,入陣之人只要怨恨越重,便越是出不來。越出不來,人便變得越怨恨。此陣多年來,只有二位高僧和一位道長從中走出。但是,小七姑娘心無怨恨,此陣對她無用,當年她入陣卻并未迷失其中。我師兄不信,非要親眼見一見。”說着縮了縮脖子,“不曾想,今日小七姑娘卻在陣中久久出不來……”

他身邊的人低頭道:“我神算子在此起誓,我師兄弟二人并無謀害姑娘之心,請姑娘……放過我們吧。”

落西不說話,只是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了出去。

原以為自己已經忘懷,未曾想重新經歷一遍,她仍是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她被陳沂毆打的時候,心中仍是恐懼;斷魂丹發作時,還是極度害怕;抱着甘藍時,極為不安,甘藍死時,她心中仍是滿滿的憤恨。她在陣中,幾乎被自己的憤恨吞噬掉。

落西的指甲深深掐入眉心當中。

雲游在外,一路上也曾遇到過不少兇險。途經大漠時迷了路,莫遲将自己埋在沙子裏,整整兩天後魯恕才找到他們。她也曾被蠍子咬過,全身腫得像個氣球一樣,三天後才慢慢開始消腫。甚至整整十天,每天只吃三顆飽腹丸。而其他人,她則眼睜睜看着他們吃蜘蛛老鼠,還生吃去頭的蜚蠊。這些她都挨過來了。她甚至笑稱莫遲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男人。

各種各樣的人她都遇到過,也被人打罵過,欺辱過,這些她都可以釋懷,除了青玉劍莊的事。甘藍,已經成為她心裏的一根刺。誰都不可以提,不可以。

“莫遲,你說我做錯了嗎?”她開口問,明知道莫遲不會回答。他總是這麽寡言少語,卻是陪伴她最長時間的人。

落西坐在嶙峋的假山頂上曬着太陽,深秋的陽光并不曬,她低頭看着池塘裏自己的倒影,這個人,陌生又熟悉。身後有腳步聲,她回頭一看,是金子和金何在。

“小七,你不像想不開的人吧?”金子道。

“我便是想得太開了。”落西回。

金子輕輕松松爬了上來,坐在她身邊蕩着腳,金何在也在假山上找了塊平石坐下。

落西淡淡地說:“我從來沒有恨過任何人。有人對我做了壞事,我總是想,不告訴他便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金子低頭想想,搖搖頭。

“若有一天,他想明白了,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壞事,那他便會受到自己良心的譴責,這便是他的報應了。若他一直想不明白,那他都已經是一個這樣的人了,你不要告訴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錯,自然也就不會改過。不讓他改過,這不也是一種報應嗎?”

金子又想了想,點點頭。

“所以,我從來沒想過報複他們。”落西有些落寞,“而我,也不會去恨他們。恨一個人,要浪費自己的時間去恨,還要讓自己陷入痛苦中。為什麽要因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呢?我越是生氣,他們肯定就越開心。所以,對于那些不喜歡我的人,我偏要過得好好的,快樂給他們看,氣死他們。但是……我發現……有些事情好像又不是這樣就能解釋通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金子托腮想了想:“我好像也不太明白了。”

金何在道:“人生短短數十載,大多衆生皆是渾渾噩噩終其一生,也有醉生夢死其中,得道者如醍醐灌頂,大夢初醒,但太過清醒也不好,冷眼看蒼生,僅餘悲涼。人生,終是難得糊塗。”

金子摸摸頭,想了一下,道:“二哥,你說的我也不懂。”

金何在笑道:“忘憂城城牆曾經貼過這麽一段話。問曰:世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騙我,當如何處置乎?答曰:你且忍他、讓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且再看他。與小七之言同理也。”

落西沉默了一下,繼而大笑,便脫了鞋子,卻是站起來朝池塘裏跳了下去!

金子驚叫一聲,沒一會兒,落西卻浮了起來,沖她笑。

金子松了一口氣,而後搖頭指着她笑道:“瘋子!”

金何在也笑,将手中的判官筆靈活轉了幾圈,而後大步離開。

落西在浴桶裏泡着澡,桶裏冒着熱騰騰的霧氣。

外室的窗子忽然被人打開,一個人影跳了進來,立在絹素屏風對面。

落西拿毛巾擦幹臉上的水,輕聲道:“流殺?”

屏風後的人應了一聲,随後将屏風上披着的大衣丢了過來,落西将脖子埋進水中,只露出一個頭,又用大衣圍住了整個浴桶面。

“你過來幹嘛?”她現在可是正在洗澡,這可不是在千福島上了。

“來看看你呀,”流殺大步走了過來,“聽說你中午想不開,跳池塘了?”

她的臉被霧氣薰得有些紅彤彤的,看起來甚是可愛。

“天氣太熱,下去涼快涼快。”

“熱,這種天氣還敢跳池塘!”說着便過來敲了敲她的頭。

落西憤憤盯着他。

“幹嘛?不爽?不爽站起來打我。”流殺又調笑,面具下又是一雙月牙兒。

“你還不走?等下我叫人了。”

“叫呀,叫破喉嚨也沒有人會來救你的。”

“破喉嚨!破喉嚨!”落西小聲喊着。

流殺失笑,又輕輕敲了她一下:“我便是也沒有人,可要我救你?”

落西別過頭去哼了一聲。

“看你這樣就是沒事了!別洗太久,水都涼了。有空記得來找爺玩!”

“你住哪?”還不知道他的老巢是哪個山寨呢。

“這樣吧,你有事找爺的話在你窗口挂一串貝殼風鈴,我就會來。”說完便推開內室的窗子跳走了。

“哼!又不是召喚什麽神獸!”落西抱怨了兩句便起身,将大衣披在身上,準備出來。

“對了!”流殺又返了回來,站在窗口看到她出浴的一幕卻是一愣,腳一滑忙扶着窗框穩住身子。

落西聽到他聲音已是一驚,腳便踩空了,直接摔倒在了地上,大衣沒拉好,已是滑到了腿上,伴随她倒地的還有尖叫聲。不知道是尖叫流殺忽然返回還是因為摔倒,或是兩者皆有。

“小七!”門外的何歡聽到聲音打開門進來。

“別進來!”落西道,慌忙用大衣将身子裹好。

“怎麽了!”何歡雖止住了步,手卻已按在劍把上。

“你先出去吧,我剛剛不小心摔倒了。”落西道,“把門關上。”

“好……”何歡有些遲疑,屏風後好像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卻仍是退了出去。

“你還看!”落西低低喝了流殺一聲,這個混蛋,從她摔倒後就一直目不眨眼看着。

他聞言,似乎才反應了過來,忙轉過身子去。

“對……對不起……”他低低道。

落西一聽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個家夥什麽時候用過這種語氣說話,怎麽好像比她還緊張?她當然知道自己剛剛走光了……而且走光一大片……虧大發了!

“我……走了!”流殺仍背對着她,說着便提起輕功,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

臉怎麽這麽燙,流殺坐在樹頂的粗枝上,解下了面具。這臉,與白葉有七分相似,長眉幾乎斜入鬓,下巴的輪廓也比白葉要尖一些,卻極為貌美。

剛剛……看到的……在他腦海裏卻是揮之不去。要是讓小舅舅知道了……他用力甩甩頭,不再亂想。

但是,臉怎麽一直在發燙,心跳也極快,手心也都是汗,他第一次殺人時也沒試過這樣……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剛剛運功時沒注意,走火入魔了?他仍有些想不通透。

落西這邊早已将流殺罵了千百遍。兩世加起來活了将近四十多年,可能還不止,都沒吃過這種虧!氣死她了!

落西中午很郁悶的吃完飯後便出了府。

一出葉府門口便看到了一輛熟悉的馬車,是白葉的車,青時立在一旁。

落西微微一笑,走了過去。青時和車裏的人說了些什麽,然後将腳踏放下,落西便上了車。

一上車,便看到了一襲白衣的白葉靜坐在後座上,面色雖冷清,眼中卻是一片柔和。落西忽然覺得安心了許多。

她走了過去,坐在白葉身邊,伸出手緊緊抱住了他的腰,将頭埋在他胸前。

白葉好一會兒之後,才輕輕擡起手搭在她肩膀上,算是抱住了她。

白葉是個很被動的人。一直以來,都是落西主動,這是落西第一次抱他。他的懷抱,很讓人心安。

這白葉至少也應該主動些了吧……不是說北國民風會開放些嗎?白葉的表現讓落西總擔心自己會不會太過于主動,總怕會将他吓跑。

身邊的女子,遇到情投意合的,只會繡下荷包,寫寫書信,即便是小聚時也就尋個機會說上幾句話,最多肩并肩行走,幾乎不大有身體上的接觸。落西呢,卻經常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拉白葉的手。

正常男女,你來我往一段時日後,男方便開始提親了。

落西始終覺得和白葉遠不到提親的時候,而白葉也一直并未提及。但是呢,她心裏總有小小的盼望,總想和白葉親近點,再親近點。可惜,白葉卻一直坐懷不亂,終日發乎情,止乎禮。

落西感慨,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呀。若有一日,能看到白葉不再淡定的模樣……唉,不過想想罷了,實在想不出來那會是何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碧波蕩漾秋色佳

白葉帶她去了郊外的綠衣湖。

湖面遠看像一塊無暇的碧玉般,泛着湛綠波光,近看卻是清透見底。藍的天,白的雲,還有湖邊的紅樹林倒映在湖面上。一眼望去,大自然的顏色讓人心曠神怡。

這裏是郊外,游人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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