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回頭,流殺已落坐到她身後擁着她
,湖面上偶爾有幾艘畫舫飄蕩其中,像雲飄蕩在藍天懷中那麽和諧自然,畫舫中隐隐有飄渺的歌聲及琴音傳來。
湖邊上,在紅樹林影當中停泊着幾艘朱紅色的畫舫,落西随着葉十七上了其中一艘。這算是她和葉十七第一次單獨約會吧?落西心中是有些歡喜的,只當自己塞翁失馬了。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果不其然也。
“那個……是你的人通知金何在的?”落西問道。
他輕輕點了點頭,而後道:“你生氣了?”
“生氣?為什麽要生氣?”落西問道。
他不語,只是靜靜煮茶,動作優雅而娴熟。
“你會泡茶?”
“這是煮茶,非泡茶,”他輕聲應着,“和棄書學的。”
“棄書?”落西一想,幽然煮茶,倒像是他的性子。
“棄書人稱聖手公子,世人只知他琴棋雙絕,不知他煮茶也是一絕。”他淡然道。她點點頭,用手托腮饒有興致地看着葉十七下茶,撈茶,又下茶。真是好看呀……她并沒有在看茶,而是在看煮茶的人。
“你試試。”不知道什麽時候,白葉已經煮好了,用茶叉将小小的茶杯遞了過來,置于落西面前。
“這麽小一杯呀。”落西捧起微燙的茶,咕嚕喝了下去。
白葉有了笑意,像她這樣喝茶,只怕并未嘗到茶味。
落西又細細感受了下口中餘味,只覺得有些回甘,其餘倒是察覺不出來,便道:“好喝。”
“你教我煮茶可好?”落西問,她覺得葉十七煮茶的樣子真好看。
“魚楓,你教我武功可好?”那是他的妻子,曾幾何時,也是這副模樣滿懷期待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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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落西有些迷惑,他好像不太想教?
“好。”他微笑道。
“要先将茶餅研碎,我用的是去年的梅花雪水……煮茶有三沸,第一沸時加入茶末……第二沸時将沫饽杓出,這些皆是茶之精華……”白葉優雅的動作配上溫和的解說,讓落西癡迷得很。
“待第三沸時再将沫饽澆入其中,是為‘救沸’……再靜待……如此,便好了。”
白葉擡眸看了她一眼,見她一直專心致志盯着他看,便淺淺一笑:“可會了?”
“啊?”落西回過神來。不會呀,沒學會呀,她剛剛只是在看人而已。但她哪裏敢說出口,忙點頭:“會了。”
“嗯,那你煮一遍我試下。我先替你研茶。”說着,便夾了幾塊木炭出來。
“額……那個,下次吧。外面風景好像不錯。我們去看看……”說完,便拉着葉十七起了身,出了船身。
已近黃昏,外面風有些涼。白葉不知什麽時候手中多了一件披風,溫柔地将披風披在她肩上。
落西總覺得,這個時候白葉應當從後面擁着她才是。但他,只是靜靜立在她身邊,像個得道仙人般,不染于塵。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他下巴的輪廓非常柔和,夕陽的餘晖照在他身上,好看的側臉像是泛着一層柔光。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眸色清靜。落西只覺得心如小鹿般亂撞,忙低下了頭。
咬咬唇,又将手伸進了白葉的袖袍中,抓到了他的手,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落西又在偷着笑,不知什麽葉十七能主動牽起她的手。
晚上,一回到未名居,便叫來莫遲:“你問下君君那裏有什麽好茶沒?有的話都給我拿幾兩過來。嗯……然後,你幫我去聽風軒送個拜貼,問下文棄書什麽時候有空,我上門拜訪,我帶上茶葉,請他教我煮茶。對了,讓他不要告訴葉十七,偷偷的。”
而空空則立在一旁,手裏捧着一個禮品盒子,道:“這是下午有人送過來的。”落西拿起上面的貼子,奢華金,想起了一個人。一打開,上面只有兩個風流大字:流殺。
落西一笑,果然是他,便接過盒子。
“小七,我來吧。”空空道。
“嗯。”落西知他不放心,便讓他打開了。
一打開,裏面許多棉花,棉花中間卻是安靜地躺着兩個風鈴。落西拿起來,風鈴清脆作響,一個是粘串而成的貝殼風鈴。每種貝殼形狀都不一樣,還染了不同的顏色,鵝黃翠綠,淺粉淡紫,很是好看。另一串是竹片風鈴,還帶着竹子的清香,好看的青竹色,聲音雖不如貝殼的清脆悅耳,卻帶有木魚聲般的鎮人心魂。
落西笑,這個流殺,還送了兩個風鈴過來。又想到今日白天吃的虧,又搖頭嘆息。兩個風鈴哪裏補得回來哦。
夜深人靜了。
落西靜靜趴在窗口,在熱鬧過後,只剩寂寞。而人在寂寞的時候,總會想起一些傷心事。早上的心事,在和葉十七在一起的時候悄悄躲了起來,但在夜晚時,卻跑了出來,就躺在她心上,赤裸裸的,逼她面視。
“你找我。”忽然響起流殺的聲音,落西四處望,卻看不到人。
“你在哪?”
他這才從窗外現身,卻立在窗沿,沒進來。
落西這才想到,或許是輕塵将那風鈴挂了起來,她卻沒注意到。但今日的流殺,似乎有些不對勁。
“那個……我送了一個竹鈴,給你賠不是。”
這個家夥,還在因為中午的事情內疚?
他會內疚,落西頓時心中覺得舒坦許多,也就不在意了。又想了想,卻是有意調戲他:“你看到什麽了?”
他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沒有……就……就一……一點點……”
落西“卟哧”一聲笑出聲來,他似乎也意識到落西是故意的,卻沒有生氣。
落西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他像是孩子心性,雖平日裏總是霸道無禮,但遇到這事,卻也會這麽不好意思,也就不放在心上了。他不知為何,給她一種甘藍的感覺。想到甘藍,她又沉默了。
“你別生氣了。”他輕聲道,以為她還在因為中午的事情難過。畢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又不能對她負責任。如她不是小舅舅的女人,那他娶了她又有何不可?
“不是,”落西搖搖頭,“我只是想起一個朋友。”
“流殺,你坐下來。”落西拍拍她身邊的床。流殺卻是跳到她這個窗口,坐在窗沿上。
落西也不勉強,只是抱着膝蓋,道:“我有一個朋友,我把他當成我親弟弟那樣,我們一起雲游,渡過了一段非常幸福快樂的時日。我們一起看日出晚霞,看潮起潮落,看花開花謝……但是,有一天他為了救我,做了一些很不情願的事情。晚上回去後,他便用我送給他的匕首自盡了。我很恨那個傷害他的人。我沒有殺他。讓他死,那是對他的救贖。”
“嗯,那就讓他生不如死。”
“嗯。但是,這樣也不能化解我心中的仇恨。”
“那要看你怎麽虐待了,據我所知,殺生盟中有超過百餘種刑法,極其殘忍。”
“你想知道我怎麽報複他嗎?”
“願聞其詳。”
“我給他用了笑刑。”
“笑刑,你是說用羽毛撓他?這麽便宜他?”這一般是用于懲罰貴族中的人,不會給身體帶來傷害,也不會留下痕跡。
落西搖頭:“我讓人在他腳底塗了蜂蜜,讓山羊去舔他腳底。”
“哦?”
“嗯,山羊會不停地去舔蜂蜜,它舌頭上有刺,會讓人覺得奇癢無比,沒有人能忍受得住。我看着他從大笑,到放聲大哭,然後嘔吐連連,再泣不成聲,直到最後昏迷過去。我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這種刑法我倒未曾聽說。”
“其實,這種刑罰很殘忍,會因狂笑不止而導致無法呼吸,最後窒息而死。”
“受教了。”
“然後,我便把他關了起來,一直到現在。”
“只是囚禁他?”
落西仍搖頭:“我把他關在一間地下的一間空室,每天十二個時辰都是點着同樣的燈,沒有黑暗,一年四季都是保持着一樣的溫度,沒有冬夏。”
“就這樣?”
“嗯,每天只給他吃三顆飽腹丸和三十顆維生丸,還有一根矮瓜。水的話,一滴一滴從屋頂流下。沒有人和他說話,他也聽不見任何聲音。裏面的牆和地板都是鋪了軟墊,他能碰到的只有四面牆,一面地,除此之外,別無它物。叫天不外應,叫地不靈,求死不能。”
流殺不語。
“是不是覺得我很殘忍。”
“這樣的刑罰倒是很有趣,聞所未聞,只是時間上有些久,能不能說些快一點的比較有效的刑罰?”
“你……”
“我不覺得你殘忍,這樣善待他做什麽?”
“這種比身體上的虐待殘忍多了。虐體為下策,攻心方為上策。”
“哈哈,那我們用的可都是下策。膑刑、宮刑、墨刑、劓刑,還有一種裹刑,可曾聽說?”見落西搖頭,他繼續道:“将人皮剝下,使其不死,後在身上塗滿清涼藥膏,以白布裹之,待膏肉相連後,再将白布撕開。受刑者只求一死,便乖乖開口了。”
“這未免太血淋,你若是逼供所用,有一種辦法,叫疲勞攻擊。”落西被他一引,讨論起了刑法,“将人四肢捆開,粘其眼皮,使其目不閉,讓明亮火光閃爍在其眼前,再請聾子在他耳邊敲鑼打鼓,日夜不絕。令人精神不睡,人若長期不睡,便會神智渙亂。趁他渙亂之時逼供,成效應當不錯。”
“妙哉妙哉。看不出來小西西竟是如此聰慧。”
“這叫聰慧?最毒婦人心。或許我應該看開了,若是甘藍在世,也不願意見到這樣狠毒的我。”
甘藍……這是她在金姑海邊對傳音螺說的名字。
“你若是不願意害人,可将那人交給我,我保證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落西輕嘆一聲:“害人害己,我又何苦。”她站起來,也坐在窗沿,和流殺并肩,“若不放手,只是将我自己也囚在地下室中出不來。罷了。”
便喚來魯恕,問陳沂近況。
“上月來報,陳沂如今很少自言自語,只怕是話也不太會說了。矮瓜一吃便吐。”
“為什麽給他吃矮瓜?”原本躲在一旁的流殺冒了出來,魯恕一見,身形似是一頓,忙低下了頭。
落西道:“因為我覺得矮瓜很難吃。”
流殺失笑,落西對着魯恕沉默了一會兒,而後道:“放了他吧,讓他自生自滅,若再害人,殺。”
“是。”魯恕離開,似有些異樣的地方。
“你們認識?”落西問。
“或許吧。江湖上認識的人太多了。”流殺抱臂靠在牆上道。
“流殺,你姓什麽?”
“風。”
“風流殺。”
“嗯,叫我爺。”
“切!對了,你今年多大了?”
“……”
“怎麽不說話?”
“要你管?”
落西走過去,他身量和葉十七差不多,都是高出她一個頭,她的視線正對在他的脖間,便道:“二十歲了?”
“反正比你大!”流殺說完又跳窗跑了。
落西摸摸鼻子,這人,莫名其妙。
作者有話要說:
☆、冤冤相報終需了
第二日清晨,落西一大早便起了身,去如來客棧找金子喝早茶了。
金不換昨夜一宿未歸,也不知在哪個紅顏知己處風流快活了,仍是只有他們兄妹二人。
“金何在,你熟悉布陣?”落西問。
“略懂。”
“我哥是謙虛!”金子對金何在道,“你要是略懂,那爹的臉往哪放呀?”
落西笑道:“謙虛過頭是虛僞了呀。”又正色道,“你可會布化恨陣?”
金何在略一沉思,道“應當沒問題。你是想?”
“嗯,麻煩你今日于梅林中重布一陣,我想闖陣。”
“你還來呀?”金子道,“我們昨天進去的時候你哭得多利害,像瘋了一樣。”
落西有點尴尬,又道:“今日不同。”
金何在道:“世間哪有心無怨恨之人。所有人,包括三歲癡兒,皆會有怨恨之事。能化恨者,皆為得道高人。小七若能出陣,只怕要得道了。”
“好吧,若我出陣,必帶你們升天。”
金子大笑,金何在仍是溫和一笑。
“對了,你們知道江湖上有個人叫風流殺嗎?”落西仍是吃着浸透豆漿的油條,這豆漿油條,就數如來客棧的最好吃。
對面二人聞言卻不說話,只是盯着她。
落西忙舔了舔嘴角,難道嘴上沾有豆漿油條不成?
金子卻是壓低了聲音:“你認識?”
似乎……是有什麽不妥的地方,落西輕聲道:“不認識,只是聽說,名字好像挺風流的。”
“那就好,”金子拍拍胸口,“也是,你若是見了,便不一定有命活下來了。”
落西心驚:“此話怎講?”
“你可知江湖上有‘風花雪月’?”
“曾聽聞,但并不知是何人。”落西點頭,又想了一下,“‘風’是指風流殺?”
“嗯。”金子點頭,“這風流殺排第一,是殺生盟盟主……”
“咳咳!咳咳!”落西被豆漿嗆到。
“你沒事吧?”金子忙拍她的背,沒意識到她神情上的變化,又繼續道:“他的武功出神入化,傳說是天下第一。但利害到什麽程度,就無人得知了。他終日戴着面具,若是揭下面具,便無活口。殺人不眨眼,千萬別靠太近。”
落西忙小雞啄米般點頭連連應是。我勒個去!會不會只是同名而已?
“另外的‘花’,則是指無極宮宮主花一葉,但江湖上還沒有人見過,不知男女,但聽聞是人畜無害,深谙世事,卻不問世事。‘雪’則是雪女,第一毒門千剎門門主之女,出生時便一頭銀發,膚白似雪,唇無血色,人稱雪女,三尺之內皆有毒素。‘月’則是指新城镖局的一對雙生女,新月和滿月,這二人,相隔十裏也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知道對方要做什麽說什麽。”
“額……”落西心思,這是傳說中的心靈感應呀。
“小七,你行走江湖多年,卻不知江湖事。像江湖上有名的,南洛醫北牧毒,話說,那個牧仙兒……我每次見她總感覺,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我感覺我是挺喜歡她的,她對我也挺好,但我卻覺得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有點怪怪的……好像搶了她什麽東西似的。”
“額……這個嘛……”落西摸摸鼻子,女人的直覺果真是準到讓人毛骨悚然,“她自小便與洛時定了娃娃親……”
“那和我有什麽關系?她該不會……”
落西點頭。
“開什麽玩笑!她想到哪去了!”金子氣憤道,別人可以侮辱她的清白,就是不能侮辱她的審美觀,雖說洛時長得俊,但一點武功都不會!不會武功的男人,在金子心中就等于三級殘障人士。
“我的夫君,就算打不贏我大哥,至少也要打贏我吧,像洛時,手無縛雞之力,我十招之內便能搞定他,說不定連你也能打贏他……”
“我真的能打贏他。”落西很認真地看着金子道。
金何在起身道:“我去準備布陣的東西,先行告退。”
落西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總感覺他剛剛像是在說:我去拯救地球了,你們慢慢聊。
落西與金子二人又繼續接着往下聊,二人玩鬧嬉笑個不停,瘋瘋癫癫的。
忽然聽見樓下傳來嘈雜聲。
二人一看,只見一個衣着簡便的中年男人正對着一個年輕少婦拉拉扯扯,女子哭哭啼啼,臉上已是鼻青臉腫。周圍的百姓紛紛上前對男人指指點點。
那男人大吼一聲:“我管我的婦人!與你們何幹?”
被他如此一吼,周圍的人也不敢多言,仍時不時地瞄他幾眼。
金子按捺不住正想起身,卻見一個路過的年輕男子攔住了他:“這位大哥,她既是你的婦人,你怎可對她如此拳腳相加?”
落西見到這年輕男子,忙縮回了頭。忽而一想,如今他不認識她,她又何需躲躲藏藏,便又探出了頭。
那中年男人滿臉橫肉,怒道:“這婦人,嫁入四年仍無所出!即無所出,便無用,要來作什麽!”
那男子斯文作了一揖道:“在下是敬修堂的大夫,如不介意在下願幫這位夫人免費診治一下,二位可願随我來?”
男人還未答話,金子已經從窗臺躍了下去,大聲質問:“無所出便要打人!還有沒有王法了?”又轉過頭對那少婦說,“這種男人跟着做什麽?不如和離了!”
寧教人打子,勿教人分妻,這金子一下去就勸人和離,落西撫額。
男人見她身手不凡,不敢發怒,只是道:“女子便是用來承繼香火之用,若不能傳宗接代,要來何用?”
“對呀,”這時旁邊一個錦衣公子附和道,“這女人的用處就是用來生孩子,除了生孩子人生還有什麽意義呢?”
“哦?那這位公子的意思就是說女人生完孩子人生就沒意義了嗎?”
那公子欣然點頭:“也可以這麽理解。”
金子冷笑:“那請問你娘還活着嗎?”
公子啞然。
金子又望向那少婦,道:“他打你,你與他和離便是,你看你身上這麽多傷,便上對簿公堂也不怕。”
少婦啜泣道:“他是我的夫君,我怎麽能離開他?而且,是我自己福薄,不能生養。”
金子氣急敗壞,道:“難不成還怕離了他你活不成?你還可以去忘憂城的婦幼院呀!有手有腳,還怕餓死?”
少婦卻是将身子躲在了那男人身後,垂首不再說話。
“二位請随我來。”見雙方堅持不下,敬修堂的年輕男子開口解了圍。帶走二人前,又對金子作了一揖。
金子氣得牙癢癢的,真是恨鐵不成鋼!轉身便想回樓上。
那先前的錦衣公子卻不依了,道:“姑娘,你剛剛話有不妥。”
金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如今她現在心情正是不爽,送上門來莫不是想找抽不成?
那錦衣公子不懂看人臉色,落西怕金子說沒幾句便要動手打人了,忙快步下樓。
待她來到樓下時,周圍已經聚了一圈圍觀的人,落西忙擠了進去,二人正在争執。
只聽那公子道:“我是浩瀚書院的人,我們尊崇儒家之道,你這女子如此不守婦道……”
金子冷笑,手已放在腰間節鞭上,落西忙快步過去按住了她的手,轉身對那錦衣公子微笑道:“既是浩瀚書院的儒生,如此說來,公子想必也是學富五車了?”
那公子見落西雖是中性裝扮,卻生得貌美,言語溫柔,忙低頭行了一禮,道:“不敢當。”其實金子也是生得一副好樣貌,只是咄咄逼人,在這公子心中如同潑婦一般。
落西仍是笑,從包中抽出一張紙展開,呈現在這錦衣公子面前,從容道:“公子博學多識,不知上面的字可識多少?”
公子上前仔細一看,面露尴尬,竟吱吱唔唔說不出口。
只見紙上寫着數十個生僻字:觌氅、餮屾、飨乪、磲蕤、颥鳎、鹕鲦、鲻耱、貘匚、吃屎、鍪籴、耋瓞、耵鸫、鲕烴……
落西笑道:“是不是發現自己除了吃屎什麽都不會?”
公子頓時羞憤,氣得微顫,指着紙面道:“我還會貘匚!”
落西恍然大悟道:“哦,原來公子除了會吃屎還會貘匚……”
金子這會兒早已笑彎了腰,周圍的人也一哄大笑。
那公子這會兒已是羞得滿面通紅,手指着落西和金子二人,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最後只拿袖掩面後離去。
衆人散場後,落西與金子二人又回到二樓雅座上。
如此作弄了那人一番,金子心中暢快了不少,但一想起那個少婦,心中仍是有氣。
落西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你哀其不幸,又何必怒其不争。南國的女子雖及不上北國的女子,但也算好的了,你未曾見過東國的女子吧?”
金子搖頭。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如今,這便是她的選擇。”
“如此選擇,只怕将來要後悔。”
“那便是她為這個選擇付出的代價了。”
金子嘆息:“她實在是太愚昧了。我二哥卻一直說愚昧些反而是智者。他尊崇道家的愚民之策,我卻不能贊同他。”
落西道:“大愚乃是大智。你可知為何産生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
金子沉思。
“英雄都是被逼出來的。若是百姓間都安居樂業,又何需英雄。英雄救萬民于水火之中,那正是因為萬民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呀。”
金子點頭:“你說得有理。”
“聰明的人活得太累,如你二哥所說,人生,終是難得糊塗。”落西說完拿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金子一杯。
金子會意,拿起茶水一飲而盡。
“姐姐,救我!”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落西回過頭。
是甘藍,他仍是記憶中的模樣,唇紅齒白,一雙純淨的眸子。
“甘草!”落西剎時紅了眼圈,立刻撥腿跑了過去,想抱住他,卻連他的衣角也觸碰不到,他便化作一陣雲煙飄散而去。
轉過頭,一個面白無須的男人,四十歲左右,嘴角帶笑看着她。
“陳沂。”落西冷冷道。
“恨我嗎?”他挑釁笑道。
“恨。”
“那便來殺了我吧。”
“我為何要拯救你?”
“替你的甘草報仇啊!”他猙獰笑道。
“殺了你,甘草能活過來,我便殺。若活不過來,我殺你做什麽。”
陳沂不氣,臉上仍是挂着笑,自言自語道:“我很久沒碰過他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以前那個懦弱的小白癡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一碰他就使命掙紮,兇狠得要命。那個手臂,就是掙紮的時候留下的。”他臉上忽而露出滿足的笑容,“那一天,他倒不像往常那樣只顧哭,連一聲都沒哼,感覺不像那個小白癡了,但是,我覺得比那個小白癡好多了,不哭哭啼啼的,像個男人了。那一次,感覺真好呀。”此時,臉上已滿是淫笑,原本端正的五官變得極其猥瑣。
落西雙拳緊緊攥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臉上卻是盈盈笑道:“哦?是嗎?相信你師父陳夢德也是這麽想的吧。”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落西幽幽道:“在你小時候他也覺得你很好吧,他第一次碰你的時候是什麽時候呢?或許那時候你還沒記事吧?哦,那時你還不懂事,不過,不知你們兩個是誰在上,誰在下呢?應該是他在上吧?他把你壓在身下的時候,你是什麽感覺呢?你是覺得很屈辱還是覺得很興奮呢?”落西一步步逼近,“把你變成男人的是他,讓你從此以後不是男人的也是他,哈哈!他成了你,也敗了你。就算他死了,他也伴随着你,如影随形,你看,他就在你身後呢。”
陳沂驚慌轉過頭來,身後沒有人。他在原地轉着圈,像是追逐着自己看不見的尾巴,模樣極為可笑。
“你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我恨你,還要記着你,想着你。你又是誰?值得我這般挂念惦記?這個世上,不會再有人記着你了,除了他。就算你下了地獄,他也會在黃泉路上等你,忘川河中看你,你過奈何橋的時候,記得往下望一望,他,從未離開過你。下輩子他也跟着你!”
陳沂摔倒在地。
“可憐人,我同情你,我憐憫你,又何來怨恨呢?”落西哈哈大笑,出了陣。
“小西,你出來了!”金子跑了過來,“天啊,不到一柱香的時間!我聽說,當年連北國的燃燈大師也花了三天時間才出來呢!小西,你怎麽啦?”
落西的臉色有些蒼白,沉默不語。
“我沒事。”落西按住自己的胸口。如果,如果甘藍在的話也不希望自己活在仇恨的痛苦當中吧。
她不恨。但是,心還是那麽地難過。她的痛苦,并沒有随着消失掉的仇恨減少一分。淚,聚滿眼眶,再也承受不住了。
“姐姐,你說這個顏色是克萊茵藍嗎?”一襲藍衣的美少年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擡頭望着天空,今日的天空萬裏無雲,碧藍碧藍的,一點瑕疵都沒有。
“如果你看過去,感覺你的心被淨化了,那就是了。”
“是嗎?”少年低頭垂眸,低低說了一聲,“如果心能被淨化,那身體呢?”
“相由心生。心純淨,身便淨。”落西帶笑望着他的臉,“過多幾年,甘藍一定會成為世上最美的人。”
“我不要!”少年忽然生氣,跑開了。
落西忙追上去:“甘藍,你生氣了?對不起,姐姐說錯話了,美是形容女孩子的,我們的甘藍不美……是俊……”
“姐姐,誰是甘藍?”一雙純淨的大眼睛望着她問道。
落西呆愣,甘藍又躲了起來,她微笑道:“甘草,我們的甘草。甘草最美了。”
“姐姐比甘草美。”少年又抱住她,臉上洋溢着天真的幸福。
作者有話要說:
☆、落花有意流水情
破陣後,落西神色黯然,回了未名居,輕塵說聽風軒送來回貼,落西明日早晨可以過去。
落西應了聲,便獨自一人下了醉心洞,直到第二天日出後才出來,出來後神色如常,如約去了聽風軒。
到了後,白胡子的管家引她入了茶室。
文棄書正靜坐其中,如一璞美玉。面前的茶案上擺放着渾圓光滑的大茶盤,色澤深潤,她看不出是何木所制。茶盤上滿滿的數十種茶具,一時讓她看花了眼。
茶壺,品茗杯,公道杯等皆是清一色的冰裂窯具,碧綠碧綠的,看起來煞是好看。而茶道六君子等則是用的是上好的黑檀木,光澤飽滿。
文棄書溫文一笑,請她入坐。
待她入座後,開口問道:“不知小西姑娘喜歡喝什麽茶?”
“我呀?好像我不怎麽喝茶,我比較喜歡喝花茶。額,一般綠茶喝得多些。”
“綠茶輕,不宜煮。煮茶一般普洱多些,不如,給小西姑娘煮壺果茶吧。”
“葉十七平時喜歡喝什麽茶?”
文棄書略一沉思,道:“他并無明顯的喜好。”
“那随便煮點吧,我帶了十幾種茶來,你看下哪種合适?”落西揮揮手,輕塵将茶葉呈上。
十幾個小巧的瓶瓶罐罐便呈現在文棄書面前,他打開,一一鑒別茶的品種,皆是珍品,有一些還是宮中貢茶,她是如何得來?
落西饒有興趣地看着茶盤上的茶具,道:“咦,這個是什麽?”落西覺得像個小轎子一樣。
“井字竹墊。”
“哦,挺好玩的。”
“總感覺你的茶盤上少了些什麽……”落西說道。
文棄書看了一眼茶盤,盤上茶具已是齊全了,便道:“小西姑娘可是說少了催財金蟾?”
“不是……就是那個童子,放在熱水中會……噓噓的那種……”落西越說越小聲,好像在他面前說這個不太文雅。
文棄書輕咳了一聲,而後道:“棄書茶盤上并無這等擺玩之物。”
待他挑好茶後又喚了立在一邊的書童去地下室将珍藏的雨水拿出來,便開始教落西煮茶了,落西倒是十分認真地在學,包括身後的輕塵。
來前她已和輕塵打過招呼,倘若她沒學會,回去輕塵再教她。
眨眼間,便一個時辰過去了。
落西心情大好,只覺得自己已經學會了。茶室內早已芬芳四溢,近午飯時間,也不覺得餓,可能是剛剛喝了太多的茶。
“我這樣可算是拜師學藝了吧?謝謝文夫子!”落西還若有其事行了一禮。
“不敢當。”文棄書仍是溫雅得體,“中午約了子初魚楓他們一行用膳,小西姑娘可要一起?”
“別小西姑娘啦,叫我小西就可以了。”一個早上下來,落西只覺得和文棄書相熟了不少,這種叫做自來熟?
“你不會告訴葉十七我過來和你學煮茶吧?”落西沖他眨眨眼。
“這點,棄書自會保密。”
“那就好,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啊。別說出去啊。”
“嗯。”文棄書溫和點頭。
“那勾勾手指?”落西伸出手比了個六,文棄書微愣,面色有些不自然。
“額。”落西收回空中的手,摸摸頭笑笑,“呵呵,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文棄書微微低下了頭,落西只覺得氣氛有些尴尬。
“那我先出去,晚點我再裝作剛剛到來的樣子好吧。”落西說着便起了身。
“這個……小西姑娘可先在茶室休息一下,過會兒再去前廳。”
“哦,這樣也行。謝謝你啦。”
“小西姑娘客氣了。”
“別姑娘姑娘叫啦,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
“才十七!”落西有些驚訝,當然不是他看起來老,只是覺得他過于知書達理,反而給人少年老成的感覺。
“嗯。”
“那還小我兩歲,要不叫小西姐姐?”落西又恢複了本性,調笑起來。
他輕聲道:“小西姑娘看着不過十六七。”
“沒想到棄書平日看起來不聲不響,說起話來,倒是這麽會哄人開心。”
他聞言,白得有些病态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卻是不語。
落西忙道:“開個玩笑的!你可別在意,你應該要開心點,別整日悶悶不樂的,有空可以來找我們玩。”
他微笑點頭。
落西心思,此次文棄書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