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夢(一)
秋冬換季,人們容易生病,醫館也就一直沒有清閑的時候,送楚問荊去秀才那讀書的事兒也就耽擱了下來。
楚問荊每日在醫館內與各種常見病症打交道,晚上跟着師父學些新的藥材藥理知識,隔兩日要翻過鐵山去恒山打水,忙忙碌碌,一個月很快過去了。
十月十六這天晚上,杜峰的媳婦兒摔了一跤。若是平常這麽一摔可能沒什麽事,可是杜峰媳婦兒已經懷有八個月身孕,這麽一摔就立馬見了紅。
把杜峰吓壞了,從村西頭跑來醫館拉着杜老大夫就走,楚問荊忙背上藥箱跟上。
到杜峰家後,老大夫給杜峰媳婦兒把脈,開了張只有藥名的藥方,叮囑杜峰今天晚上再觀察觀察情況,明天早上再去拿藥,到時候可以根據情況再調整劑量。
杜峰拿住藥方單子,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一路連拖帶拽的把老大夫拎了過來,有些不好意思,正好母親飯做好了,就熱情的留杜老大夫和楚小大夫在家吃飯。
老大夫也不和他客氣,與楚問荊吃完飯才回的醫館。
回醫館的路上,飄了雪花,在月光映照下星星閃閃的很是好看。師徒兩個一路慢慢往回走,一路說些話。
不算長的路走了小半個時辰才走完,到醫館時候,地面已經鋪了一層。
楚問荊把醫館裏面清掃了一遍,又在門口鋪上踩腳的東西,然後回屋睡覺。
飄了雪,冬天就來了,天氣大冷,師徒兩個就把院子裏種的蘑菇炖了一鍋蘑菇湯,現在只留了十幾個空花盆。除了那個大蘑菇之外,還餘下兩個有毒的,一個長得分外好看的,都搬回了楚問荊的房間,和窗前的人參放在一處。
午夜時分,楚問荊房間的窗戶突然被風“刮開”了,風裹挾着細雪進了屋。
睡夢中的楚問荊直接被凍醒了。
裹着被子坐起來要去關窗戶,卻見窗戶前放花盆的桌子上坐着一個少年,腳有一下沒一下的來回晃,身上穿着黑色衣服,披散的頭發上落了幾點瑩白,一臉的……憤怒。
楚問荊擔心他的蘑菇和人參被壓壞,從一旁的衣架上拿了大衣穿上走了過來,在看到少年并沒有壓到花盆後,先是松了口氣。
看到擺放在桌子邊緣處的兩盆毒蘑菇,怕少年誤吃了,手比劃着告訴少年,“不能吃,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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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看不懂他想要表達的意思,有些兇巴巴的問:“你怎麽不說話?”
楚問荊伸手指指自己,又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會說話。
誰知少年說了一句,“你個騙子。”
楚問荊不明白自己哪裏騙他了。他看了看外面天色,雪已經停了,很黑,距離天亮估計還有很長時間,他想問問少年從哪裏來?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先問了他。
少年雙手抱在胸前,跳下了桌子,發現自己比楚問荊矮一點,立馬又重新坐了回去。
他擡了擡脖子,開始問話,“上次你答應我的大花盆為什麽過了一個月還沒換?還有你下午又是用了隔天的水澆我,答應好的事兒呢?”
少年清楚的記得上次月圓時候,他給楚問荊蓋了被子關了門,楚問荊答應了要給他換一個大花盆。
結果他等啊等,都沒有等到,今天就來找楚問荊算賬來了,他出來後看見楚問荊睡得十分熟,完全沒有沒履行承諾的羞愧模樣,很是憤怒。
楚問荊一臉茫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還有,”少年一手搭在右側的“靈芝”花盆上,手背處冒出幾十片葉子,把“靈芝”給裏三層外三層的圈了起來,另一只手将方才落下沒關嚴實的窗戶重新撈了起來,“你分明會說話,現在卻騙我你不會說話。”
“你個騙子!”
夜風進屋,給了楚問荊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若說剛才還有些發懵的話,現在應該是醒了一個徹底,他緊了緊外衣,從床頭拿出紙筆來,給少年人寫字條:
抱歉,我不記得我答應你的事情了,你可以重新說一遍嗎?
我确實不會說話,沒有騙你。
少年人手上突然冒出了大/片大/片的葉子,很像是人參的葉子。根據顏色來看,又特別像是他養的那一株。
莫不是,他的人參成精了?
楚問荊很認真的寫了字條給少年,少年看他又不像是撒謊的表情,心道:上個月十五,他分明是說話了的,可是這一個月以來,他好像确實是沒有再發過聲。
少年擡高脖子看了看楚問荊遞過來的字條,勉強信了他,重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我要一個至少和兄弟一樣大的花盆,以後你澆水不能給我和兄弟澆隔夜的水,還有,你家土實在是太難吃了,我要換土。”
楚問荊在他說話的時候就有在點頭,他說完之後,又鄭重的寫了張字條,表示自己一定會照做。
少年很滿意,松開了掀開窗戶的手,并把窗戶的鎖扣扣上,屋內的寒氣很快就散了去。
楚問荊看少年穿的單薄,就想請他喝茶,只是屋內沒有熱水,需要去廚房現燒,他寫了字條遞給少年,就要整理好外衣出去。
少年一把拉住他,“我不想喝,你別亂跑了。”
于是兩人就坐下聊天,楚問荊比劃的動作,少年看不懂。
楚問荊就寫字條給少年看,他寫的時候少年會專注的看他寫字的動作,手上會不時的比劃幾下。
楚問荊看他的時候,就迅速收回手,擺出一副不耐煩的姿态來,似乎實在是沒有耐心等楚問荊慢慢寫字。
從離開黃龍鎮之後,楚問荊就沒有這樣和別人聊過天了,和自己師父說話也只是師父一直在說,他在旁邊做一個傾聽的人,偶爾比劃幾下表達自己的想法。
這也是他不能說話之後第一次正兒八經的聊天,為了不讓少年人等的太久,他沒有寫長句子,幾個簡單的詞能夠表達意思就成。
他問少年:何時,答應,約定?
少年看到字條,“哦”了一聲,指着外面不知道還在不在的月亮告訴他,“上一個月圓的時候,你們還放了孔明燈。”
楚問荊想了想,那天他喝醉了,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給少年解釋:喝酒,不記得,抱歉。
少年看在他态度很不錯的份上,擺擺手,特別大方的說道:“算了算了,明天給我換好大花盆我就原諒你。”
楚問荊看了看擺在窗戶口的幾個花盆,确認了一遍:人參?
“對啊,”少年支棱着一條腿晃個不停,腦袋左右掃了掃這間屋子,扁了扁嘴有些嫌棄,“你家也實在太小了,就這麽大一點兒。”
跟着他的視線,楚問荊也左右看了看,認為他看到的只是這間屋子,于是搖搖頭,給他寫道:不小的,外面的院子,醫館,都是。
“就是小。”少年一直晃着的腿放了下來,手也因為身體的大幅度動作在桌子上輕拍了一下。
楚問荊眨了眨眼睛,顯得頗為無辜,不理解為什麽少年會那麽不認同他的觀點。
少年覺得楚問荊就是一個鄉巴佬,沒見過大房子,于是往桌子上方傾了傾身體,一手招呼着楚問荊靠過來一點。
楚問荊也将上身傾向桌子上方,好奇少年會說什麽。
桌子不大,兩個人湊得很近交頭接耳。
少年特意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低語,“你知道麽?我家一眼看不到邊,養了不少動物,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我家都有。還種了不少樹啊、草啊,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就比如你窗前那個大花盆裏的‘靈芝’就是我家養的,只不過十幾年前被小偷偷走了。”
少年說到最後,聲音不自覺的變得憤怒和大聲,楚問荊順着少年話裏的意思,看向大花盆。
裏面長着的蘑菇呈淡褐色,只看外形的話真的非常的像靈芝。
楚問荊因為“是蘑菇還是靈芝”的問題被打過手心,罰過做飯洗衣服,總算是在兩位嚴師的監督下記住了這個蘑菇。
他有記憶以來,兩位師父就一直養着這個蘑菇,而且兩位師父都不是那種會偷人東西的人,他們的人品,楚問荊是絕對相信的。
再加上少年也錯将蘑菇認成靈芝,所以少年應該是認錯了。
被少年懷疑是偷,這是很重的罪過,楚問荊抓過一張紙條,這次寫的不是幾個詞,是句子,字還不少,讓少年等了好一會兒。
紙條上寫着:這個是蘑菇不是靈芝,師父們養了好多年了,估計是你認錯了。
少年看完了字條,不相信。
楚問荊伸手指了指桌子,将手指指向自己;又伸手指指蘑菇,同樣再将手指向自己。
少年看懂了他要表達的意思,跳了起來,大步走向‘靈芝’,湊近了仔仔細細的看了好一會兒,突然轉過身來,指着楚問荊大叫道:“你就是個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