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照顧
老大夫一整天都沉浸在這個問題裏,誰都不搭理。
他知道蘑菇是有自愈能力的,上一次蘑菇仿佛呈現出中毒一般的深褐色,也只是曬了幾天太陽月亮的好了。
雖然再見面已經……但那是心理創傷的問題,和身體沒有太大關系。
這次的情況并沒有上一次嚴重,老大夫裝模作樣給推上幾次藥酒,最多兩天也就好了。真正讓老大夫生氣的是楚問荊照顧不好自己,這萬一以後自己不在了,誰來照顧他?
由一個短期的出行聯想到了楚問荊今後的一生,甚至上,老大夫想的多了點兒,自家徒弟并不是普通人,就算和那位大師說的一樣也會經歷生老病死,那壽命或許也和常人不同,什麽樣的人能照顧陪着他一生?
那個人會是誰呢?
正如老大夫所想,楚問荊的腰确實沒有昨天疼的那麽厲害了,因為老大夫的不作為,楚問荊這一天忙裏忙外的幹了不少活,晚上等老大夫終于感覺餓的時候,楚問荊甚至已經做好了熱面條。
至于腰,雖然還是有些疼,摸着好像還沒消腫,但是卻是不妨礙行動了。
老大夫一手端着面碗,喝了一口湯,他還坐在石桌前,半睜着眼睛瞄了楚問荊一眼,假意感嘆一聲:“年輕人就是好啊,那麽嚴重的腰傷這就好利索了?”
楚問荊搖了搖頭,一手比劃到:還有些腫。
老大夫不理他,乘着天色還沒完全黑下來,低頭盯着石桌上的蘑菇看了好一會兒,原本的小裂縫已經是合上的了,肉/眼只能看到一條線,确實是好上了。
徒弟做的面條真好吃,他趕緊先吃完再感慨才對。
吃過以後,楚問荊把碗筷收拾了去廚房洗碗。
老大夫繼續在石桌前不動如鐘的坐着,想着怎麽能給徒弟找個伴兒,要不就在村子裏收個徒弟?
老大夫仔細想了想,這次出門的主要目的不是采辦年貨,而是打聽消息,懷遠鎮太小了,可能打探不到他想要的,那就得去朔州了。
不管事情如何進展,他都不大可能一直待在杜家莊了,要是他不在了,杜家莊包括杜家莊周圍幾個村子看病就還得往遠了跑,再收一個徒弟,他可以把自己的醫術傳給他,也讓問荊有個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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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心事,他是不想管的,不管是以後那麽個人還是純粹多了一個兄弟,對問荊來說,總是沒有壞處。
這麽想着老大夫又開始物色合适的人,他覺得隔壁富貴家的大兒子杜強就不錯,是少年人裏少見的沉穩了。老大夫點點頭,明天就問問去。
這算是解決了一件大事,可是老大夫随後又皺起眉頭來,眼下最緊要的事情還沒解決呢?
他伸出手把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纏在蘑菇身上的人參葉子給扒拉開,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蘑菇的傘蓋,把你留給誰照顧好呢?
楚問荊收拾完出來院子,雖然裹着冬衣,還是打了個冷戰,天色黑下來以後,好像有股風就那麽若有若無的刮了起來,溫度更是每時每刻都在往下降,分明吃飯時候還是好些的,現在實在是太冷了。
他裹着衣服走了兩步,又感覺暖和了些,沒剛剛那麽冷了。許是剛從竈火還旺/盛的廚房出來,有些不能适應外面的溫度,楚問荊想了想,還是縮了縮脖子,把包括下巴在內都縮進了衣服裏,感受衣服的溫度。
楚問荊走到石桌邊上,老大夫不知道在想什麽,下意識的擡頭看了他一眼,被楚問荊一眼看到了剛含進嘴裏還沒吃下去的人參葉子。
老大夫:“……”
楚問荊探手找了找,沒找見人參被揪掉葉子的筋,也不知道蕭天雲疼不疼。他有些生氣的瞪了老大夫一眼。
老大夫才答應了不吃人參葉子,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就破戒了,還被當場抓了個正着。有些尴尬,幹咳了一聲,從腰帶上綁着的袋子裏拿出一瓶藥酒,強行轉移楚問荊的注意力,站起來拉着徒弟的胳膊往屋子裏走去,一邊說道:“還是我的藥酒厲害,那麽重的腰傷不到兩天就好的差不多了,快進屋,我再給你揉按一次,等你明天後天好利索了,咱們就去鎮上。”
………………
在再三承諾,又被迫寫下一紙保證書後,老大夫總算是把徒弟給哄好了,上了藥酒把徒弟給哄睡下之後,老大夫關上房門嘆了口氣,有些不高興,嘴裏嘟囔了句:“不就吃了幾片葉子麽?小氣成什麽樣了,一株人參還能比師父重要不成?”
就算那株是個百年人參、千年人參,再珍貴的藥材補品那也不能拿來和師父比!
老大夫嘟囔完,轉身瞪了石桌上的人參一眼。
月亮已經爬上來了,借着月亮微弱的光芒,老大夫竟然眼神尖利的又看見了人參的葉子繞在了蘑菇身上!
雙手背在身後,老大夫清咳了一聲朝着石桌走了過去。他的病才好沒多久,又在院子裏坐了一整天,這會兒已經很累了,還有些乏,也想回屋睡覺。
但是看見人參的葉子都快把他家/寶貝蘑菇給埋了,立馬來了精神。他就不應該給問荊出那麽個主意,這人參怎麽看怎麽都有點兒得寸進尺的意味。
莫不是也是個成了精的?早前他就有些懷疑了,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證實一下。
老大夫走到石桌前站定,居高臨下的看着花盆,或者說是看着人參。
良久,夜色已經是完全降了下來,月光也沒有剛才那麽亮了,又起了風,風有些大,吹得老大夫縮了一下脖子,也沒有把人參葉子從蘑菇身上扒拉開。
人參的葉子也是随着風一陣一陣的搖晃。
他的雙手在背後偷偷地來回揉搓緩解寒意,院子裏真冷,之前忙着給徒弟轉移注意力,一時竟然忘了花盆還在院子裏,這夜裏這麽冷,花盆就這麽放在院子裏,蘑菇怎麽辦?在來杜家莊的路上,因為一些意外,他的胳膊受過一次傷,現在是完全發不了重力,不然也不會挑水什麽的都讓徒弟來。
突然想起來這麽件事,老大夫皺了眉頭,也不盯着人參了,圍着桌子走了兩圈,最後又停下,繼續看着人參,終于說話了。
老大夫:“你要是個成了精的,風吹你你就不應該動。”
花盆裏的人參依然在風的猛烈攻擊下,搖搖晃晃,葉片與葉片之間摩擦出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只是一株普通的植物。
老大夫又盯着看了看人參,突然伸出手揪了一片正晃得歡的葉子,扔進嘴裏幾下咀嚼就吃了,又開口,不過這一次有了些威脅的意味,“你要是再晃,明天就把你從花盆裏移出去。”
然後,然後人參就不晃了。
風好像比剛才更猛了,老大夫把嘴巴幾乎都縮進了衣服裏,但是人參确實不晃了,風在猛烈,遇到的都好像是一株假植物,吹不動半分。
老大夫突然點了點頭,好像很滿意,伸出手又揪了一片葉子,什麽也沒說就進屋睡覺去了。
外面那麽冷,蘑菇所在的花盆就那麽放在院子裏,他好像已經完全不擔心了。
院子裏風刮得越來越猛,蕭天雲把全部的葉子都暴露了出來,一圈一圈圍着蘑菇和自己還有花盆,幾乎将整個桌子都包裹了一層綠色,月光暗淡,但是依然有細線一樣的光華從空中一縷縷飄下來,在穿進層層包裹之中沒了蹤跡。
森林裏的冬天有過無數個這樣寒冷的夜晚,蕭天雲也早已習慣了這種寒冷。
在層層包裹之下,人參的根莖上出現了一雙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近在咫尺的“靈芝”。好多好多年以前,他也是這樣在寒冷的季節裏給“靈芝”穿上一層又一層厚厚的冬衣,用自己的葉子護着“靈芝”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冬天。
第二天一早,楚問荊的腰傷已經完全好了,他自己試探着伸手捏了捏,不疼不癢,好的非常徹底。
他看了看杞子師父昨天晚上放在書桌上的藥酒,心裏感嘆一聲,師父的醫術真是出神入化,做的藥酒見效實在是太快了。
打從記事起,楚問荊就跟着兩位師父學習醫術,自我感嘆,這麽多年也不過就是學了些皮毛,還要更加用功才行。
莫名其妙的腰傷好了,楚問荊又恢複成了那個勤快的少年,起床收拾好昨天晚上被杞子師父折騰的一團亂的書桌,又準備去廚房喂兔子做飯。
一開房門,楚問荊就看見了還在石桌上的花盆,心下一緊,一晚上了,花盆還在石桌上!
這個時候,老大夫也起了,出了屋子,在石桌前站了片刻,沒瞧見身後徒弟屋子開着門,正要邁步往外走去,想去隔壁和富貴還有杜強那個孩子聊聊學醫的事情,就聽見關門聲還有一聲無法忽視的“啞——”
是問荊。
昨天晚上光顧着怎麽讓蘑菇過夜了,忘了想怎麽給問荊解釋,老大夫一個頭兩個大,怎麽給楚問荊解釋呢?
是告訴他人參成精了,還是告訴他他成精了他就是花盆裏那顆蘑菇?雖然從小灌輸一些歪理邪說,也多講一些沒有任何依據胡編亂造的山精地怪的傳說,但是現實和傳說還是不能劃等號的,說出來問荊會信?還是會覺得他病壓根沒好都開始說胡話了?
怎麽辦?
清早陽光照射/進院子,石桌上的溫度緩慢的往上攀升,蕭天雲一晚上瞪大眼睛看他的“靈芝”兄弟,此時已經收了大部分的葉子摟着他的“靈芝”兄弟睡了過去。
楚問荊關上門就站在屋檐下,老大夫就站在院子裏石桌的後面,兩人中間放着個花盆。
…
為了方便杜峰每兩天過來一次,擔着水桶上山打水填水缸,老大夫就給了杜峰一把醫館的鑰匙,方便他進出院子。
杜峰昨天回家到底是沒忍住,和自家娘子阿靜聊天時漏了底,阿靜多問了幾句,才知道他給了老大夫那麽點兒錢還要買那麽多東西,忙從枕頭下面又拿出些錢來,叮囑杜峰一早就送來。
杜峰起床給女兒換了尿布,洗了把臉就匆匆趕來了,拿鑰匙開了門,穿過醫館,從醫館後門出來,就看見了站在院子裏的師徒倆,趕緊打了聲招呼,“老大夫,問荊,我又來了,哈哈。”
老大夫扭頭一看,眼睛一亮,杜峰實在是太可愛太貼心了,正好他發愁呢,就趕過來解圍了。
老大夫呵呵笑了幾聲,大聲說道:“來了就別走了,留下吃飯,辛苦你大早上幫忙把花盆搬到院子裏來。”
杜峰先是一愣,然後反應過來,老大夫這是感謝他昨天早上幫忙搬花盆出來呢,心說老大夫是不是年紀大了,反應有些遲鈍,都是昨天的事兒了。忽又想起他今天這麽大早過來是有正事兒的。
杜峰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和昨天一樣的小袋子,只不過比昨天那個要小一些。和老大夫說道:“都是順便的事兒,老大夫你就別跟我客氣了。昨天回去和阿靜說了,才知道鎮上買件衣服那麽貴的,老大夫你把這些也拿去。我就不吃了,還要回家給阿靜做飯,那個小冬衣我下午空了就過來做。”
“老大夫,問荊,我就先回去了啊。”
老大夫知道杜峰忙着回家做飯,也就不留人了,畢竟他和問荊剛起,飯還沒做,硬把人留下也不好,喊了楚問荊一聲,“問荊啊,送你杜峰哥出去。”
楚問荊站在一旁将剛才的對話全聽了進去,原來是杜峰哥大早上過來幫忙把花盆抱出來的,那昨天晚上也是杜峰哥過來把花盆抱回屋裏的嗎?
應該是吧。楚問荊路過石桌時候低頭看了看,蕭天雲和蘑菇都好好的,沒有一點兒受了寒的跡象,也就完全放下心了,把杜峰送走了。
老大夫進了廚房,給兔子扔了兩片白菜葉子,長出了口氣,能蒙一陣子是一陣子吧,等以後再大一些,覺得自己和周圍人一樣,那時候就算知道自己是個蘑菇也不會太驚懼和害怕了。
老大夫給鍋裏添上水,打算煮粥喝,楚問荊送完人回來,就把活接過手裏去了。
他坐在竈臺前的小凳子上,給爐竈點上火,擡頭看見老大夫還在,伸手指着老大夫的屋子,示意他回屋休息。
老大夫低頭看看他的眉眼,到底是自己和子恒養出來的孩子,長得真漂亮,怎麽可能和周圍人一樣呢。想起子恒,老大夫笑了笑,擡手在楚問荊的頭頂上摸了一把,然後抱着胳膊走出了廚房。
老大夫:“我去你富貴叔家坐坐,飯好了站在院子裏叫我一聲。”
楚問荊:“……”
杞子師父年紀大了,經常會記不住記不清東西,常常忘記他不能說話,怎麽叫他?
老大夫到杜富貴家主要就是想和他杜強談談學醫的事情,談好了,他和問荊上午收拾收拾東西,中午就走,争取天黑之前趕到鎮上。
至于蘑菇,他終于找到了能夠放心托付的人,留給問荊那株人參照看就行,昨天晚上人參把蘑菇保護的很好,老大夫很是滿意,決定以後不再揪人參的葉子吃了。
他出來院子瞧見蘑菇傘蓋上那條線也完全消失了,又再加上把問荊給糊弄過去了,心情好的不行,只要把學醫這件事商量好,這一趟出門的顧慮也就完全沒有了。
杜富貴出來給老大夫開門,“老大夫咋過來了?要是有事兒,你喊一聲,鄰裏鄰居的都能聽見,過去幫忙也快。”
老大夫笑笑,和杜富貴一邊往屋裏走閑聊,“還真是有事,隔着牆頭說不太好,進屋說吧。”
杜富貴開了門,給老大夫讓開,讓他先進,老大夫一進屋子就迎面撞了一個人。
杜富貴家一共有兩個孩子,大的叫杜強,在離老大夫四五步遠的地方站着,手還因為跑動向前伸着,看見老大夫有些驚訝。
小的叫杜壯,老大夫進門前正在和哥哥玩游戲,小短腿跑的挺快,直直的撞進了老大夫懷裏,大眼睛悄悄擡頭看了看老大夫,蹭蹭蹭跑到哥哥身後躲着去了。又從哥哥身後探出半個腦袋來,看見老大夫在看他又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