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夢(二)

蕭天雲越來越喜歡以人的身體活動, 晚上不願意回花盆裏去。

兩人收拾完院子裏的狼藉之後,紅背桂花和木賊麻黃不甘不願的被關會籠子裏睡覺去了。楚問荊拿蕭天雲沒辦法,把床空出來給蕭天雲睡, 自己準備打地鋪。

蕭天雲:“你在幹什麽?”

楚問荊将褥子在地上鋪好, 覺得可能會冷,又搬出一床來鋪到上面, 給蕭天雲比劃到:鋪床,你睡上面, 我睡下面。

“以前我們也一起睡過, 證明床/上能睡下兩個人。”蕭天雲伸手一拽, 将人從地上拉了起來,“一起睡。”

楚問荊解釋:你那會兒是小孩子形态的葉子人。

蕭天雲:“上次喝醉時候也是一起的。”

楚問荊:可是……

但是蕭天雲說幹就幹動作太快,楚問荊後來的比劃他都沒看見, 動作利索的把地上的褥子哪來的扔回哪兒去。把人往床裏面一按,自己往上一躺,被子一蓋,就要閉上眼睛睡覺。

楚問荊感覺睡得不舒服, 翻了個身,蕭天雲直接壓了過來,看到楚問荊的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似乎是想問他幹什麽,有些委屈。

花盆裏的人參緊緊将“靈芝”抱住,從支起的窗戶縫透進來的屬于夜晚的涼氣不能侵犯“靈芝”分毫。

蕭天雲:“我們以前都是這樣睡得。”

楚問荊比劃到:以前?

蕭天雲趴在他胸口,頭在脖頸處蹭了蹭, 像是親人的大狗,“是啊,以前,睡覺。”

夜過半,柔和的月光被烏雲遮擋,豆大的雨珠說來就來,不過片刻功夫,院子裏就滿是泥濘了,流水順着院牆處的溝渠流向院外,又延着道路邊緣挖出的溝渠流到村外。

時不時的打閃,晃到了蕭天雲,人參葉子将支着窗戶的木棍扒拉到一邊,窗戶自然下落。蕭天雲下地過去把窗戶關緊,鎖扣扣上。打了個哈欠,晃回床/上繼續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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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在床/上躺好,右臉迎面挨了一個巴掌,響聲清脆,很疼。

蕭天雲發了一下愣,第二個巴掌又過來了。剛才是沒注意到突然襲擊,現在如果再被打到,那他就是書呆/子了。

蕭天雲一把抓/住楚問荊的手,發現這次扇過來的不是巴掌了,而是拳頭。拳頭打在臉上比巴掌肯定重多了。

蕭天雲莫名其妙挨了打,瞌睡蟲都被打醒了。

蕭天雲:“你幹什麽?”

這時,一道閃電好像直接在院子裏閃了過,将屋內照的猶如白天一般通明,蕭天雲看見楚問荊臉上都是汗,眉頭擰的死緊,兩只手都緊緊的握成拳頭。一只手被他抓着,另一只手緊跟着揮了過來,蕭天雲一時被楚問荊吓懵了,沒防着他。被一拳頭打倒在地上。

從床/上掉下來屁/股摔得生疼,頭在床頭不遠處放着的一個凳子上磕了一下,手肘撐着地面,感覺全身沒有一處不疼。

一道炸雷近在耳邊響過,以能夠将這個房間劈成兩半的力度,然而床/上的人沒醒,地上的人也沒注意。

蕭天雲就那麽半躺在地上,也不去檢查自己頭上的傷,就那麽躺着,在一室漆黑中聽着楚問荊有些急促的呼吸,還有偶爾閃過一兩個字的……聲音。

…………

楚問荊夢見一場大火,火龍在村子裏四處游蕩,發出狂妄的怒吼,被驅趕到一處屋內的人們身上都是膿包、臉都壞了,本就茍延殘喘,看到大火開始燒起來的時候,每個人臉上都彌漫着死氣在他們的外圍是被刀砍殺的雞鴨豬狗等牲畜。

再外圍一些,火龍游蕩不過去的地方站着一排面無表情的衙役,個個身穿官服,手持砍刀,将掙紮着爬過火龍圍剿的人砍到在地。

院門承受不住火龍越來越兇猛的攻擊,塌了。

突然在屋內傳出小孩子的哭聲,許是那哭聲不夠大聲,穿過火龍之後盡然就聽不清了,屋內一只手遞過來一塊餅幹,抱着孩子的男人愣了愣,一臉苦澀的笑了笑,“不用了,楚大夫,是我們連累你了。”

那只手的主人不由分說的把薄餅遞到孩子手裏,孩子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但看到薄餅還是吧嗒着嘴吃了起來。

“對不起,我們沒能治好你們。”手的主人說。

手的主人是這裏面唯一一個身上沒有膿包抓痕的人,是個大夫,姓楚,名著書,字子恒,六十三歲,留着一搓胡子,看上去只有五十出頭的樣子,依稀能夠看到年輕時候的風采。

他是被人直接扔進屋裏的,因為全身軟/綿綿的走不動路。

一個年長的人趴在地上,說句話被咳嗽聲打的斷斷續續的,他說:“楚大夫,你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為什麽不和杜大夫一起走?小大夫呢?

剛才喂餅幹的動作幾乎耗光了他的力氣,上半身壓在一個凳子上,虛弱的笑了笑,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此時只是在酒館喝醉了,不是在大火圍城之下。

楚子恒:“我們是治病的大夫,方德不會放過的。問荊昨天我哄他去找阿杞去了。”

“這個狗官……咳咳……會糟報應的啊——該下十八層地獄!”不知是誰喊出這麽一句,屋裏的人都跟着喊,似乎要将身上剩下的所有力氣都喊出去,喊出臨死前的詛咒。

方德的兒子方正就在站在外面,這句話就傳進了他的兒子。

方正氣的跳腳,搶過就近一個衙役的刀扔進火海裏,火勢迅猛,壓塌了堂屋的屋頂,方正吼道:“放你/娘的狗屁,統統都去死吧,一群雜碎。”

罵聲依舊不斷,仿佛魔音鑽入人耳,循環往複,怎麽捂耳朵不聽都能聽得見,甚至是感受到聲音裏充滿了的憤怒、哀嚎和詛咒。

“呸——”方正吐了口口水,一揮手,“咱們走——狗/娘養的!”

他們走後不久,一個背着行李風塵仆仆的男孩兒從山上一路連滾帶爬的跑了過來,全然視大火為無物,直接沖了進去——正是楚問荊。

楚問荊在人堆裏找到楚子恒時候,楚子恒已經死了,一根房梁正壓在他腰上……

“不要、不……”

一只手穿過楚問荊的脖子摟着他,另一只手擦過他頭上的汗,在他胸上輕輕的拍打着,有低聲的安慰從火海之外傳來,“沒事了,沒事了,一切都好好的,沒事了……”

然後就真的沒事了,滔天的大火不見了,遍地殘肢斷臂的屍體不見了,沒有焦黑的大房梁,也沒有……子恒師父。

眼前是一片樹林,楚問荊看見年輕時候的兩位師父,都身着青衫,說說笑笑在林間走着,杞子師父指着前面說:“子恒,你看那是不是靈芝?”

楚問荊還沒從大火中回過神來,木然的順着杞子師父指着的方向看去——什麽也沒看見。

忽然又聽見了孩子啼哭的聲音,楚問荊順着哭聲來源轉過身,子恒師父正抱着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哄着,杞子師父蹲在地上整理剛從村民那裏買來的藥材。

子恒師父說:“阿杞,你看這個孩子叫什麽好?”

杞子師父手裏正好捏着一根問荊草,随口道:“就叫問荊,問荊、問荊,這名字真好聽啊,就叫這個。”

子恒師父又問:“那姓什麽?”

杞子師父摸/摸短短的胡渣,“名字是我起的,那就跟你姓吧,這以後就是咱們倆的孩子,楚問荊、問荊——子恒,快誇我,我起名能力越來越好了。”

子恒師父拿了個撥浪鼓逗孩子,那個被起名叫楚問荊的小孩子總算不哭了,小手追着撥浪鼓抓來抓去。

楚問荊看向蹲在地上的杞子師父,果然杞子師父委屈的瞪起子恒師父來,子恒師父無奈的看了看他,哄道:“是啊,越來越厲害了,起的名字越來越好聽了。”

杞子師父“嘿嘿”笑了好幾聲。

楚問荊扯了扯嘴角,也跟着笑,眼淚卻不由自主的落了下來。

又有低低的搖籃曲傳來,聲音因為刻意壓低有些低沉,好像是子恒師父的又好像是別人的……

楚問荊的呼吸平穩下來,蕭天雲哼着亂七八糟的自編曲,用袖子小心翼翼的擦去楚問荊臉上的淚,按平整皺成一團的額頭。

又一個炸雷仿佛在耳邊炸響,雨勢不衰反而越來越強。楚問荊不由得又擰起了眉頭,被蕭天雲按在胸前的手不由自主的抓緊了蕭天雲的衣袖,蕭天雲不敢再亂動手了,只是問荊擰着的眉頭實在太難看。

蕭天雲上半身撐起來,用頭輕柔的壓平了那擰成疙瘩的眉頭,就那麽近距離的看着那張臉,楚問荊的睫毛顫了顫卻沒有醒過來的跡象,依舊睡得深沉。

蕭天雲心道:你到底經歷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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